《我的栖惶岁月》王蔚

7、七

　　慕容粒躺在病床上，左额缠着绷带，脸上残留着昨夜挣扎后的痕迹。即使在睡梦中也没有舒展开双眉。

　　“昨晚在南开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找到的慕容粒，当时她身边围了五六个少年，本来是看她穿得很好想要打劫……慕容粒被搜身以后，他们，他们起了色心……在挣扎的时候被男生看到了……如果晚了一步……”

　　……如果晚了一步，会怎样？？

　　头好痛，身体也好沉，体温在持续升高。可是我不愿离开，我要守着她，让她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关心，挂念她；她父母吝于给予的，让我给她。

　　门被打开，随即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一个女人，夸张的貂皮大衣，令人窒息的香水味，还好不是吓死人的浓妆。后面跟着一个墨镜西装的男人，标准的保镖装备。

　　不理会我疑问的眼光，男的拉出椅子，女的雍容华贵的坐下，漫不经心的转动右手中指上那颗特大的钻石戒指。瞟了瞟熟睡的慕容粒，目光定在了床边的我。

　　“粒粒的同学？”开口却是外乡的口音。

　　口音，做作的皮衣，夸张的戒指，漠然的眼神，她是谁，我已经了然于心。

　　“恩。慕容受了惊，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到中午才会醒。”对方没有答话，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生平第一次看到支票，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告诉粒粒自己要乖一点，再惹事我也帮不了她。昨天的婚礼，也没回来参加。她爸爸差点就冻结她的帐号了。如果不是我……”

　　婚礼？？“他们有了孩子，下个月就会结婚……11月25日，我生日前一天……他们是彻底的忘了我，彻底的不要我了……”那么今天就是粒粒的生日？我差点忘了，还好有她提醒，这位新上任继母。

　　慕容粒十岁时，她来到慕容家做阿姨，也就是小慕容的保姆。从小无母的慕容把这个仅仅大自己7岁的女子引为知己，什么心事都向她倾吐。慢慢的，颇有心机的女子从孩子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信息。“爸爸不喜欢小动物呢，他在奶奶屋里待久了就会打喷嚏。”“爸爸最喜欢的颜色是米色，最喜欢喝碧螺春，他从来不喝咖啡。”“爸爸不许我在他面前提起妈妈。”于是，一次次的“偶然”，一次次的“不禁意间”，又一只麻雀成功的飞上了枝头，披上了金光闪闪的凤凰外衣，得到了万人景仰的无限风光，失去的不过是一段真挚的友谊和一颗被掩盖在金钱铜臭下的少女心。

　　病房里太闷了，加上从那女人身上传来的香水味，让我头痛欲裂，意识也有些模糊了。

　　“……我先走了，你就陪着粒粒吧。”大概看见我恍惚的神情，她很快停止了居功，果然很会察言观色。

　　“那粒粒以后怎么办？”我不介意让粒粒一辈子住在我们家，但，她毕竟还是那个家的孩子啊。

　　手已经搭上了门把，听到我的话，停留了片刻，转而抚了抚大衣的皮毛，对我扯开一个笑容：“她不是一直都住在你家吗？怎么，知道慕容家不要她就不愿意收留了？”

　　我咬咬牙，尽量平静的说话：“那么你们是不打算让她再回那个家了？”

　　“慕容家不在乎多养几个闲人，她要回来没谁会赶她。只是，她绝对不可能成为慕容家的继承人，这一点，你们一定要记清楚。”讽刺的笑容，恶毒的神情，有些恍惚的我甚至认为在我面前的是一条吐着鲜红信子，随时会扑上来毒蛇。人的心，会这样丑陋？？

　　无法再忍让了，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慕容家的确不在乎养闲人，否则，你怎会从闲人爬到现在的位置？还是踩着主子的肩膀上去的！”

　　“你！！！”好象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五官霎时扭曲在了一起。不过我可没空欣赏她的皮相，因为身后传来一声呻吟：“恩……”

　　我立刻转过头。慕容粒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房间里的陈设，有一刻的茫然，再看到床边的我，逐渐清醒过来，眼神里盛满了深深的恐惧和难受。

　　“蔚……”低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我努力挤出一个灿若春花般的笑容，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医生说你还有点发烧，是不是感觉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的摇头，目光落在门边，原本怯弱的表情渐渐隐去，转而代之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平静无波。

　　“阿姨……”她低低的开了口。

　　“粒粒，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保姆，你可以继续叫我阿姨，但得在前面加上我的姓，张！”

　　“这儿没你的事了。”我不耐烦的说道。既然粒粒醒了，就没必要让这个多余的女人留下来，我得好好想想怎样给粒粒过这个“难忘”的生日。

　　恰好门外响起了纷沓而至的脚步声，清亮的男声随之扬起：“我知道了，你不要一直罗嗦好不好？……慕容，你醒了吗？我们订了这么大的蛋糕哦！！”

　　一个大大的蛋糕盒出现在门口，正好遮住那张表情丰富的脸，接着闪进一个瘦高的个子，刺猬一样的小平头，我们班的英语科代表，叶知秋，后面跟着吴小仙、贝可人、李岩……十几个同学鱼贯而入，小小的病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或许是小仙跟他们说了粒粒的事，大家都小心的藏起担忧，只是笑意盈盈的捧着各色的礼物，轻松的问候着病人。

　　门旁的人影悄悄消失了，这里本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我松了口气，眩晕的感觉再度袭来，人多了，房间的空气更闷了。大家围在粒粒的床边，忙着展示自己的礼物，愉快的笑声驱走了方才的冰冷，粒粒苍白的小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晕。

　　跟小仙打了个招呼，谢过她要陪我的好意，我走出了病房。走廊上清冷的空气让我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回家让妈妈过来陪粒粒，我得回去上课，功课落下了对我们两个都没好处，然后，我要跟爸妈诚恳的谈谈，让粒粒长久的住在我家。。。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给粒粒买生日礼物。16岁的花季啊，泥潭般污浊的家庭中竟长出了这样善良的女儿，宛如荷花般洁净，历经风雨，仍傲然挺立。只是，那风雨来得太凶猛了，也太没天理了，细弱的根茎如何能够承受这超越年龄的苦楚？

　　毕竟是文化区，10点左右，上班上学的时间路上难见什么人闲逛。生于清沙长于清沙的我，对这里有着近乎偏挚的热爱。由于周围学校众多，走在路上也似乎能听到隐隐的读书声和淡淡的书香。放学时，干净的道路上全是年轻的笑脸，那样的朝气蓬勃，那样的光芒四射，连太阳都会嫉妒的耀眼。但并非所有的快乐都象阳光那样纯粹，不为人知的忧伤和黑暗狞笑的藏在某颗坚强的心底，肆意吞噬着欢笑，泪水悄悄泛滥。

　　在遇到慕容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痛苦的高一女生，有着最让人心痛的经历。现在，回头看看自己，我甚至都懒于扯开一抹嘲笑，温室的小花，不过被淋了几滴雨，受了点风寒，连暴风雨的前奏都未感受过，就一副病恹恹爬不起来的样子，当真做作得可笑啊。

　　收回神游的思绪，我走进一家精品店，弯下腰，隔着玻璃橱窗，细细打量着。精致的发夹，可爱的玩偶雕塑……不期然的，目光望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漆黑如玉，灿若星辰。

　　老天，怎么会这样巧？我有些无措的看着那慢慢直起的身躯，头昏得更厉害了……

　　原本欣喜的眼神在看到我的薄外套以后，顿时变得严厉和不悦：“你永远都不能照顾好自己吗？这几天已经开始降温了不知道吗？”

　　大多数的时候，宁轩都是温文和蔼的，跟他在一起常常都是如沐春风的舒适，不过，当他生气的时候，比如现在，会让人从脊梁骨上渗出寒意。虽然能让他生气的事情不多，但大半都是我引起的。

　　“……我在医院照顾同学……她，她出了点事。”本来脑子就不是很清楚，被他吓到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样说是想让他知道我不是在街上闲逛溜达，并不知道外面很冷。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哪里还有心思留意什么天气啊。

　　眼神稍稍柔和了些，不过老天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才从医院出来？那吃早饭没有？”

　　“呃……恩……”事实上我连昨晚吃的什么都忘了。

　　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走吧，陪你吃早饭。”说完，轻搂着我的肩，朝门口走去。

　　走出商店，扑面的冷风让我打了个哆嗦。宁轩看了看我，突然转身，往店里走去。

　　呃？气得不想理我了？我疑惑的看着那个背影。浅蓝的牛仔裤，纯白的套头毛衣，柔软的黑发。一尘不染的干净气息，优雅不凡的举止，真不知道这样完美的男孩怎么会喜欢上我？是上天故意捉弄他吗？还是捉弄我这个平凡的小女子？

　　一条粉红的围巾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他已经展开围巾，很自然的围上了我的脖子。“颜色挺配你的外套，不过50元的东西，肯定不会象纯毛的那样暖和，将就一下吧。”小心的在我胸前打了一个结，在仔细查看了下是否围得严实，最后，他满意的笑了，轻轻拂开我额前的一缕散发，双眸里盛满了温柔。

　　我的身体无法移动，眼睛也无法离开他的脸。那笑容是那样的轻柔，浅浅如弯月，淡淡如和风，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原本就俊美如天使般的脸，和着这抹浅笑，霎时光华夺目，攫走了我所有的呼吸……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蠢极了，因为我看到他的笑意更浓了……可是我真的不想移开眼啊……这样完美的一张脸……他的面孔在我眼里慢慢放大，慢慢的，轻轻的……一片温热上了我的唇……恩……有一丝薄荷的清香，是他最喜欢的绿箭吧……他的唇永远都是那样柔软而有力……

　　……

　　天哪！！！！ 我们做了什么？？在大街上接吻？？还好巧不巧的在我们两个学校的大门口？？？！宁轩这个该死的，老是可以让我手无足措！！

　　我向后退了一大步，用手捂住嘴，连带的遮住红得发烫的脸，不让他再靠近我。这个色狼，要行凶也看看场合好不好？？

　　宁轩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薄薄的红晕浮上脸颊，星眸深不见底。我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有色心的那一个，为什么我总会沉迷在他的容貌中不能自拔？不……我已经够乱了，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不要再趟这滩混水了……

　　转过身，准备跑开，我受不起也要不起，远远的躲开，对我，对他都是最好的。但，宁轩很快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足以牢牢的圈住。

　　“别逃开我，你总让我觉得无措。要怎样才能抓住你？你告诉我！！怎样你才不会逃？？”我不敢回头，从他手心传来的热度让我心慌，他挫败的低吼让我心乱。我不知道，我已经一团混乱了……

　　“我决定转到一中来。”

　　不！！犹如晴天霹雳，我惊恐的瞪大了眼，吃惊得说不出一句话，乱了……天下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