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栖惶岁月》王蔚

8、八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相见欢
　　李煜

　　跟宁轩大吵了一架。

　　当他带着一个优等生特有的自豪说道：“我父母绝对尊重我的选择。学校方面，相信一中不会拒绝一个南开的年级前5名吧，就算要交点择校费，我也心甘情愿。”我被刺伤了，积聚了许久的怨气冲口而出，怒火与妒火烧掉了我仅存的理智。

　　“对！你有幸福的家庭，富裕，民主！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你有天才的头脑，是所有学校的宠儿！不用费心就可以轻松上任何一所大学！你有同龄人梦想的一切，你是天之娇子！！那，究竟是什么蒙住了你的眼睛，让你看上如此平凡渺小的我？？一个连中考都会落榜的女生不值得这样高贵的你来爱！！我承受不起你伟大的爱，连抬头仰望你都让我觉得吃力！如果你想体验爱情，请选个与你相配的对手，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第一次，在宁轩那张精致的脸上，看到了绝望，那样形于外的伤心，象针一样狠狠扎进了我的心。他什么也没再说，掉过头，缓缓离开。而我的心，也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沉到了湖底，淹没在一片泪的海洋中……（很多年以后，第一次听刘若英的歌，就是《后来》。是一个女生在校园歌手大赛上的参赛曲目，穿白裙的女孩子，在台上轻轻吟唱着一段年轻时逝去的爱情。当听到那句“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时，在旁边做主持人的我顿时掩面而泣，生平唯一一次在哭得说不话。）

　　那一刻，我听到心碎的声音，闷闷的龟裂，再一片一片散开。我知道自己以后再不可能遇到优秀如他的男生。再没人能比他更完美，比他更温柔，象他那样对我好，只是对我好，无欲无求。我喜欢看他打球，他就拖着扭伤的左脚满场跑，比赛完以后，肿得跟馒头一样；我不吃早饭，他就每天在做早操的时候塞给我一块巧克力；我迷恋《双星记》，向往曼哈顿，他就许诺只要考上南开高中，暑假里就带我去美国。我哭了，他就痛了，我笑了，他也就晴空万里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无法跟你在一起……我害怕自己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追上你的步伐……我害怕有一天，你看我的眼光不再是深情，而是不屑和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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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好痛……头更痛……

　　在寝室里哭了一个中午，现在报应终于来了。午睡起来后，眼皮肿得几乎睁不开了。幸好大家都在医院陪慕容，不然小仙她们看到这两个核桃，肯定以为我也遇到坏人了。

　　下午还有头疼的物理课，得打起精神好好学习。用凉水冷敷了一下眼睛，我拿起书包向教室走去。

　　“王蔚！”

　　刚到教学楼前，身后就被叫住了。叶知秋一蹦一蹦的跑到我跟前，笑嘻嘻的露出大白牙。

　　“才从医院回来吗？”这个高个子男孩身上有很特殊的气质，常常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老爱在课堂上站起来跟老师争一个问题，到最后就会把老师和全班同学都搅昏头，差点没被愤怒的口水淹死。是全班最小的一个，却长了个晾衣杆的长个子。就因为他比大家都小吧，女生都爱跟他玩，象宠弟弟一样，或者根本就当他是中性的。

　　“恩。”小孩子就是好，什么都不懂，一天到晚都是笑嘻嘻的。“咦！”他突然凑到我面前，仔细研究着我的眼睛。鼻尖几乎碰到了我的……

　　我尴尬的退开一步，跟小孩子相处还真麻烦，什么事都藏不住。我轻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粒粒好点了吗？中午你们一起吃的蛋糕吧。”嘴角还有奶油。

　　“她好多了，我讲笑话的时候没合拢过嘴呢。”他又得意的笑了笑。然后，沉默……

　　我承认自己没什么社交能力，交际范围限于以座位为中心，两个课桌为半径的圆圈里，其余的同学仅能见面时点头微笑而已。但是，喳闹如叶知秋怎么能保持五分钟不说话呢？

　　终于走到教室门口，我暗自松了口气，准备礼貌的跟身边的人说再见，转过头，却看见那张稚气的脸上带着一抹深思，有点滑稽的表情。他也看了看我，思索良久后，有些郑重的说道：“如果，你愿意，我是说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想怎样怎样……你知道慕容可能要在医院住好几天，要是你原先的座位让你觉得不舒服，可以换到我旁边来，我的同桌早就说想要换到前排去坐。”

　　这倒让我很有些吃惊，难道我，慕容，李岩之间的事情有这么明了吗？连这样一个嘻嘻笑的小鬼也能洞察其中的纠葛？说实话，我的确不想再回去面对那个男生，是他害得粒粒逃夜，差点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可也是他，第一个发现粒粒，及时把她救了回来。现在，让我跟他说什么呢？我不知道，对于太过复杂的事情，我向来没有快刀剪乱麻的果敢。交了那么多钱到这里来是来念书的，结果却扯那么事情出来！

　　叶知秋见我不语，又急急的解释道：“要知道期中考试输给你，我这个科代表很没面子也！我很想看看你的实力到底又多少哦！很希望可以做朋友！”

　　呵，是说我英语全班第一的事啊，连带的向我表示自己绝对不是心存邪念来引诱我。微微一笑，我抬起头，看到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眼底一片真诚。有何不可呢？就当多了个弟弟吧。

　　接下来的一周，我过得十分充实。白天上课，跟叶知秋在课堂上唧唧喳喳的讨论问题或是讲废话；晚上，就带着笔记本，和小仙跟可人到医院陪粒粒，大家抢着给她讲学校发生的好笑事，常常笑到惹来护士阿姨跑进来瞪眼。妈妈也不时的带着鸡汤来慰问小病人，粒粒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忧伤，又恢复了以前那个神采飞扬的淘气样，和大家一起笑啊，闹啊。我一刻也没有闲着，上课，讲话，笑，笑，笑！这才是一个高中生该过的日子。

　　我很满意，真的。我愿意这样充实，忙碌。我没有想过宁轩，更没有梦到过他，梦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肯定不是他的……我也没有再哭过……清晨濡湿的枕头只是深秋浓雾的恶作剧罢了……真的，重庆的雾，大到可以模糊所有人的视线，让他们只看到我弯弯的唇角，忽略掉眼里闪烁的晶亮……

　　慕容粒终于出院了。整个高一G班的学生在班主任何城的带领下，从医院浩浩荡荡把她接回了学校。现在，她正坐在堆满食品水果鲜花的寝室里，甜蜜的享受着专宠。

　　在她身边拣了个空地，小心的坐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红扑扑的小脸似乎有长胖的迹象。好事情啊，人说心宽体胖，那就证明她现在的心情也完全恢复了。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盒，递给她：“虽然晚了好几天……就当是迟到的生日礼物吧，祝你天天快乐！”

　　她开心的接过去，兴奋的叫道：“这么久了都还可以收到生日礼物呢！好漂亮的颜色，我可以马上打开吗？”

　　我含笑点头。她立刻开始动手，轻轻撕掉外面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瓦楞纸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六边型的玻璃瓶。

　　我看出她的迷惑，拿过瓶子，笑着向她解释道：“这不是一个空瓶子哦，里面装满了我们家的幸福。”

　　“这是在我家晚饭时，收集到的幸福的空气。有妈妈在厨房里做菜的香味，有爸爸下班回家，洗手后的肥皂味，有耳朵不灵光的爷爷坐在摇椅上看电视，椅子咯吱咯吱散发出的竹木味，还有洗得干干净净的狗狗，跑过来迎接主人时，带来的洗发水的味道。现在，我把它们统统储藏在这个小瓶子里。以后，你就把它放在床头，那每晚的梦里都会有这种幸福的味道了。。。粒粒，你怎么了？”正在快乐的幻想着，就看到慕容神情突变，眼里也很快聚集起一层水雾。难道她的伤还在痛吗？

　　“蔚……谢谢你，谢谢你们大家……你们对我这样好……我，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们啊！”

　　离开？现在说这话太早了吧，还有两年多啊。但，她这般的哀愁为的是哪椿？？

　　沉默良久，她再度开口：“我要走了。我的妈妈……就是以前离开家的亲生母亲，回来了。她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后，决定带我离开这里，到上海，她生活的城市去。这周六的飞机。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是……说不出口……”

　　空气里顿时充满了眼泪的味道……那就是离愁吗？

　　我有些神经质的抓住她的手，低喊着：“你没必要跟她走啊！我爸妈都同意让你住在我家，我们……我们还要一起念理科班，一起上大学……”

　　“不！”她很快的打断我，“在你家住了那么长的日子，打扰你们太多了，多个人，开销会多很多。我毕竟也有自己的父母……现在既然有我的家人要我，我……当然会跟他们走……这个城市……太让我伤心了……”

　　因为她最后那一句的凄楚，我无法再多做挽留，那不是一个16岁的孩子所能承受的痛。这混乱的局面也不是我可以掌握的，自己都要权权依靠父母的我，能给她什么？如果我更大一些，我可以出去打工，可以不要花家里一分钱，可以对自己的前途，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可为什么我只有16岁？？自身尚且难保，还怎样顾及其他？？

　　深吸一口气，努力笑出一个最美丽的笑容：“周六几点的飞机？我送你。”

　　机场里人来人往，并不宽敞的大厅里充斥着各地的方言，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井然有序，嘈杂一如火车站。

　　粒粒的母亲去办登机手续，留下我们四人做最后的道别。

　　“要加油哦，还要记得给我们写信。”贝可人的脸上带着笑，鼻子却是红红的。

　　“恩。我走了，就没有人偷你的苹果了，开心吧。”粒粒也在笑，只是眼泪已经挂在了腮边。

　　“恩，开心……”可人转过头，已经泣不成声。

　　“学着照顾自己，特别要保重身体啊。”吴小仙永远都是我们的大姐，这时候，也红着眼眶。

　　“恩……”

　　接下来，该我了吧。

　　看着她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我突然说不出什么了，只是在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着我们相处的情景。

　　“我叫慕容粒，愿意成为你最好的朋友！”

　　“我保证让你的愿望成真，而且，我一定不会让你再感到忧郁。我会好好的守护着你。”

　　“我不想念文科。历史和政治我都不喜欢，而且，我不愿意离开你，不愿意离开303……不愿意离开李岩……”

　　“他们不要我了……谁都不要我了……”

　　“现在既然有我的家人要我，我……当然会跟他们走……这个城市……太让我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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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一个精灵，突然闯入我的灰色森林，看到一副枯黄凋零的景象，她诧异的说：“不行，这样的世界不属于你这个年龄！”于是，在她的魔法下，我的森林开始复舒，开始草长莺飞。可是，这时候，精灵病倒了，病毒的名字叫“冷漠”，是困扰了她很久的恶疾。现在，总算出现了一个神仙婆婆，也许，她的病就有救了吧……

　　再一次凝望这张脸，谢谢你，带给我欢乐。

　　“送你的生日礼物带了吗？”虽然极力控制着，但眼角的泪还是不小心滑落。

　　“带好了。”哽咽，无言。

　　就这样吧，那是我最大的幸福，送给你，希望你以后的日子也会幸福。一定要幸福啊！

　　“过不惯就回来，我们……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大厅里骤然响起了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粒粒的妈妈也站在不远处默默的等着，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想必会很好的对粒粒吧，可以放心了……

　　突然，慕容想起了什么，俯下身，打开随身的旅行袋飞快的在里面翻着，而后，拿出一个皱皱的信封递给我：“看看吧，要珍惜！”

　　丢下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转身向入口走去。

　　“粒粒……”大家再也忍不住的哭喊出声。

　　不过，从我们身边走过的一个身影让我们忘了流泪。是李岩！怎么可能？我们并没有对班里的人说飞机的时刻啊！

　　粒粒跟我们一样惊讶的睁大泪眼，看着他渐渐走近，满脸的不可置信。

　　李岩把双手轻放在她的肩上，用我从未听过的郑重口气说道：“你适合念文科，我也会选文科，两年后，在复旦见面，好吗？”

　　泪水狂泻而下，慕容粒泣不成声的点头：“我……会给你……写信的！”

　　够了，这样的结局够完美了……

　　坐在回程的大巴上，我才有心情展开慕容临走前给的信封。

　　重庆一中高一G班 慕容粒（收）

　　是别人给她的信啊，为什么要给我？

　　突然，我的心开始狂跳，手也不自禁的发抖，这个字迹……虽然潦草，但这样刚劲有力的笔触，来自多年的毛笔书法功底……那是，宁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