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未央》为褚

2、第 2 章

　　增援很快赶到。

　　“刘队，这里。”陆云珽冲远处挥了挥手。

　　那人见面前跑来四五个警察，本能地想反抗，刚一挣扎，头顶悠悠地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再动一下，我保证你以后再也感受不到快乐。”

　　地上那人忽然背部腰窝一沉，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像被人用压路机来回撵了两圈，剧痛无比，动弹不得，不由得扯着嗓子痛苦哀嚎起来，彻底放弃逃跑的念头。

　　一名刑警飞步上前，摸出腰间的手铐，将那人双手铐紧，扭送一旁。陆云珽走到那人面前，眼神凛冽，上下打量。

　　大约二十出头，骨瘦如柴，面颊惨白，眼窝凹陷，眼睛里布满血丝。裸露在外的皮肤清晰可见几处针孔和血痂，还有几块骇人的青紫。

　　陆云珽微微眯眼，语气带着几分冷讽：“个子不高，跑得还挺快……叫什么名字？”

　　“李晔……”

　　“忍不住了，对吧？赶紧戒了，那玩意儿对性功能不好。”

　　李晔：……

　　“云珽，”刘国忠从队伍最后面走上来，看到陆云天一身拖鞋、T恤短裤的宅家打扮，额头猩红一片，显得狼狈又可怜：“你这伤的不轻，要不先送你去包扎一下？”

　　陆云珽刚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忽然感觉一股温热黏腻的触感从上往下流到眼角，伸手一摸，指尖鲜红。

　　“没事，小伤，我自己用凉水冲一下就好。”陆云珽摆摆手，“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这孙子在我后面鬼鬼祟祟，我一回头，丫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会儿带回去好好审审，肯定能挖出点什么来。而且，我有预感，这孙子肯定和李志才脱不了干系。”

　　刘国忠点点头，拍拍陆云珽肩膀：“好不容易休假一天，又遇上这种事，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

　　刘国忠干笑一声，转身对身边其他警察说：“我和陆队还有事要说，你们先把他带回去，通知队里所有人，一个小时后会议室集合。”

　　众人点头，押着那人上了警车。

　　“码头那边有消息了吗？”陆云珽抬起手机看了看，距离上次定位向龙湾码头开始移动，时间已经过去大概20分钟，定位不知何时已经静止，按理来说，现在应该已经拦截到李志才一伙人乘坐的那辆车。

　　“还没有，不过我们已经在逐一比对排查，码头那边的同事也已经接到通知，会全力配合抓捕。李志才逃不出江海市。”刘国忠语气沉稳坚定。

　　“不过，你刚刚在电话里说的什么‘空铺’，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陆云珽靠在墙边。片刻放松让身体恢复了对疼痛的感知，膝盖微微发胀，露出拖鞋的脚趾隐隐作痛，“我在追踪坐的标移动轨迹时发现，李志才曾在早市东北角的一个空铺前停留了一会儿，铺号是22号。那个铺子非常隐蔽，而且废弃很久了，我觉得有蹊跷，就过去看看，结果撞上那小子。刘队，我现在带你过去瞅瞅？”

　　“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好。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回家处理伤口，别忘了，你的休假还在有效期，过了今天，下次可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刘国忠语气带有几分调侃，顿了顿，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还有，记得回趟家，都29了，真以为自己还是孩子？找个机会，和你爸好好聊聊。”

　　陆云珽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自从考上警校后，陆云珽和父亲陆建民的关系就降至冰点。

　　15年前，在芜市公安部组织的一次重大卧底任务中，陆云珽的哥哥陆云琛成功打入令一个跨境器官走私集团核心。在行动的最后关头，他冒着风险向总部传递出犯罪窝点的具体位置，按照计划，警方应立即展开突袭，然而，增援并未如约赶到。

　　犯罪分子察觉暴露，企图屠杀所有被囚禁的人质。陆云琛为保护人质安全，孤身迎战，却不幸被流弹击中。警方赶到时，抓获令未及时逃离的犯罪分子，成功解救所有幸存者，可始终却找不到陆云琛的踪迹。

　　一个月后，芜市一条河道里打捞出数袋细碎的人体尸块，鲜血淋漓，伤痕累累，触目惊心。躯干的内脏被摘取一空，头被割下，眼球也被挖出。经DNA鉴定，确认死者正是陆云琛。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垮了整个家庭，成为陆建民心中无法抚平的丧子之痛。他绝不能接受第二个孩子再去涉险，于是举家从芜市搬到江海市，只希望陆云珽像个普通人一样，毕业、找个稳定的工作、娶妻生子，过平安无虞的生活。

　　但陆云珽却不愿意。

　　奈何父子俩都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犟脾气。每次聊天，开头还算融洽，最后总会变成两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互不妥协。

　　陆建民年过六十，而陆云珽年轻气盛，陆建民哪里能吵得过他。最后总是母亲田玉红流着泪来苦心劝解。

　　陆云珽不愿再看到母亲伤心难过，索性从家里搬出来，在单位附近租了一个不到三十平的小单间。除了除夕和父母生日，很少再回过家。

　　每次回家，也只是默默吃饭，帮母亲做饭、做做家务，然后留下一句“爸妈照顾好自己”，就回去了。

　　这么一算，上次回家是五个月前母亲过六十岁生日。陆云珽想到这里，鼻子不禁有些发酸。确实是该回去看看了。

　　和刘国忠分开后，陆云珽总觉得手里轻盈盈、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了……忽然一拍脑门——

　　老子的大黄鳝！

　　他跑回追孙强的那条小道，哪里还有大黄鳝的身影。

　　靠……

　　陆云珽低声骂了一句，正准备回家，口袋里的手机“爸爸爸爸”地叫个不停，是刘国忠打来的。

　　“云珽，码头那边传来消息，李志才的尸体找到了。“

　　上午10点，江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屋内灯光昏暗，墙上的日光灯只开了几盏。

　　幕布前是一张长桌，刘国忠和陆云珽坐在右侧正中间。陆云珽此刻已换上熨帖的便服，右眉骨上贴了一块纱布，神情冷峻，双手交叠，目光落在屏幕上，脸色很臭。

　　小汪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陆云珽身后，虽然此刻正是六月盛夏，他莫名感觉前面传来一阵莫名刺骨的寒冷包围自己。

　　关素汐坐在陆云珽正对面，马尾高束，浅色衬衫的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她面色白皙清冷，静静观察着他的表情。

　　不用猜都知道，他现在肯定憋着一肚子的火。

　　她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这个家伙从小就是这样，心里从来都瞒不住事儿，太容易读懂了。

　　陆云珽瞥见关素汐正对着他笑，挑了挑眉，比了个口型：你笑什么？

　　关素汐指了指他的伤口，又伸出两根手指往下拉了拉嘴角。

　　陆云珽扭过头不再理她。

　　毒品检验科陈景文坐在关素汐左边，厚重的刘海垂在眉间，手掌交叉轻轻放在桌子下的膝盖上，面容冷峻，黑框眼镜下那双眼睛晦涩不明。

　　投影仪射的白光骤然闪烁，负责侦办的一名刑警楚倩站在幕布旁，手握激光笔，语速平稳而清晰地介绍着案情。

　　第一张照片，一辆无牌的银色捷达进入货运码头监控区域的视频截图，驾驶座上依稀能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今天早上九点零五分，李志才的尸体在龙湾货运码头附近被发现。他当时坐在这两无牌的银色捷达车驾驶座上。据码头安保人员反映，这辆车当时以较高的速度驶入码头禁区闸口，无视多次警告，他们不得不开枪击中前轮，车辆才彻底停下。

　　第二张照片是一张近距离拍摄的车内画面——驾驶座上，李志才的身体向右歪斜，右手握枪，太阳穴有明显的枪眼，血迹已凝固。双眼圆睁，神情僵硬，死死盯着前方，显得诡异而狰狞。

　　“我们赶到时，发现李志才已经死亡，右侧太阳穴中枪，手里握着之前我们追踪的那把装有定位器的警用配枪。车内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指纹或足迹，也没有血液喷溅的痕迹。初步判断，现场可能被人清理过，但需要进一步鉴定。”

　　“而且，驾驶座的靠背位置明显不符合李志才的身高，枪口角度也有些异常，弹道方向偏下，与自杀常见的枪口水平或略微向上的角度不符。结合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血液喷溅痕迹，这更像是他人从外部枪击后精心摆出的伪装现场。”

　　“另外，我们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小包MDMA类毒品——‘蓝鲸’。”刑警调出的第三张照片上，是一袋幽蓝饱满的晶体，在白光下显得魅惑又危险。

　　“但是，在李志才的直肠内，还发现了第二包。”

　　关素汐接过楚倩的遥控器，摁下，第四张照片跃然而出：一张色泽更加冷艳绮丽的蓝色晶体。

　　关素汐的声音平稳冷静：“解剖结果显示，李志才的直肠内被强行塞入了一包毒品。这包毒品的体积并不大，但塞入手法极其粗暴，导致直肠内壁多处撕裂，伴有出血和炎症反应。这种损伤并非长时间携带造成，而是在死亡前不久强行置入。”

　　第五张幻灯片是几张李志才尸体的局部特写。

　　“此外，除了右太阳穴因枪击造成的致死性颅脑损伤外，李志才的背部、腿部和手臂发现多处新鲜皮下瘀血痕迹，瘀血呈鲜红至暗紫色，边缘清晰，伴随轻微组织肿胀。这些伤口形成时间在死亡前数小时内，符合钝器或钝性暴力作用特征，但并未造成致命损伤。”

　　陆云珽若有所思：“李志才在被枪杀前，还被人殴打过？而且殴打他的可能不止一个人？”

　　“从瘀血分布和形成深度来看，不排除是多名施暴者的可能。具体判断还需要结合伤口方向和其他现场证据。不过可以确定，这些伤并不足以直接导致他的死亡，更多像是为了控制或逼迫他的行为。”

　　关素汐说完，把遥控器递给旁边的陈景文，陈景文调出第六张照片，是口袋里那包‘蓝鲸’与直肠内那包‘蓝鲸’的对比图，前者被标注1号，后者则是2号。

　　1号虽然也能称得上是色泽艳丽，但和2号对比则明显黯然失色。哪怕是一个对制毒的工艺一无所知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二者显著的高低贵贱。

　　陈景文语气淡漠，眼里却隐隐透露出一丝兴奋：“经过我们鉴定，2号的纯度高达99.8%，是江海市至今为止发现的纯度最高的‘蓝鲸’。目前我们尚未确认国内是否存在能够生产这种毒品的实验室，但可以肯定，这包毒品的价值远远超过普通的MDMA类毒品。”

　　刘国忠：“江海市之前缴获的‘蓝鲸’最高的纯度是多少？”

　　"99.5%。”陈景文推了推眼镜，几不可闻地勾了一下嘴角，“从化学工艺的角度来说，每提高0.01%的纯度，都是对制造工艺、设备和制毒师技术的极大挑战，需要非常先进且精密的生产条件。"

　　刘国忠：“所以你的意思是，2号可能是从境外流入的？”

　　陈景文点点头，目光在众人间扫过：“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陆云珽：“两包塑料袋上有没有发现指纹？”

　　楚倩：“除了李志才自己的指纹，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迹。”

　　放映结束，会议室一片鸦雀无声，只有投影仪的嗡嗡声清晰可闻，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屏幕的最后一帧。

　　原本以为李志才不过是个抗拒伏法的流窜抢劫犯，没想到他的逃亡竟牵扯出毒品——还是这种纯度罕见、价值连城的高端货。

　　这不再是单纯的越狱，可能会牵出一条隐藏极深的、跨境毒品交易链。背后的势力恐怕比他们想象得更加黑暗罪恶、更加根深蒂固、更加难以撼动。

　　刘国忠打破长久的沉默，语气冰冷：“看来，李志才不仅是个抢劫犯，还是一个被跨境毒品犯罪网络利用的‘人体运毒工具’。在假死逃脱后，被接应他的人逼迫用身体□□。但是，李志才起了贪心，试图私吞毒品，结果被发现后遭到殴打，最终被灭口，丢弃在海运码头附近。”

　　陆云珽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眉头微蹙：“不，李志才不是‘运毒工具’。”

　　会议室内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向他。刘国忠眉头微扬：“怎么说？”

　　陆云珽目光冷沉，缓缓开口：“首先，李志才是个流窜犯，抢劫才是他的老本行，但接触这种高纯度毒品？不可能，他连个小喽啰都算不上。而且，我们在抓捕他时曾做过毛发检测，没有任何毒品残留。第三，尸体上的新鲜淤青和伤痕、以及□□的方式——粗暴得可笑，如果是专业的‘运毒工具’，一定会做严密的防漏设计。明显是临时起意。

　　这些都表明，李志才不过是个临时被推上棋盘的‘棋子’。有人故意利用他，进行了一场表演。而我们现在得到的线索，正是‘他’精心布置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