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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垂饵虎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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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场遣出两名元婴初期的侍者护送文统回云上城,韩景就在不近不远的位置,与他并行。
一路无言。
去往云上城文氏暂居所的通道隐没在几处屏障后的人造洞窟中,洞窟四壁若烟石丛生,承载着传送阵的圆坛被包裹在中央。
韩景从前常见到这种奇石。他的炼阵室外便栽了几簇若烟石,每每从旁走过,都能看到其中白雾流转,很是漂亮。
圆坛宽十余丈,雕工精巧。两名侍者止步其下,静候一旁。
文统深深看韩景一眼,与他隔开些距离,相对而站。抬起手臂,一道金色符文快速在他掌心成型。
他将手掌翻转,柔和的金光顿时与圆坛相接,其上纹路开始反出异样光华,蓝色光幕围绕着边缘升起,传送阵法自圆坛内部浮出。
失重感自脚下攀上,蔓延全身,再出现时,二人已经在一座古朴庄重的大殿中央。
咚!!!
异变突生——
毫无预兆地红光骤然大作,血色飞鸟遮蔽了全部视野,如喷薄爆发的滔天烈火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携带刺耳音爆尖啸着冲向韩景,刀锋般的翅膀飞扑撞上白色光幕,接连碎灭,转瞬间又有新一轮飞鸟补充冲上,叫光幕摇摇欲坠,形势渐危,白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
光幕中忽而传出一声痛苦嘶鸣,空阔诡谲,仿佛穿透了远古的无穷岁月。光华流转的亮白色长身猛然自其中腾飞而出,水柱激荡在其苍蓝背刺之上,腹生四足有须无角,赫然是一条即将化龙的白蛟。
韩景从方才踏上圆坛时就已暗暗催动阵法。这是他唯一一套接近地品高阶的阵法,半成品,但短时间内在尊者境修士手下保命,倒也足够。
“万刃城韩景!请见……元幸真人!!”
白蛟奋力盘旋着正在消散的身躯将血色飞鸟冲散,韩景虽处在防御阵法之中,但尊者境随手打出的功法却还是在被削弱过后仍有余威渗透,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涌欲碎,经脉盘旋在断裂的边缘,一颗绕着阵念的金丹在丹田处旋出汩汩灵力洪流,维持着他神智清明。
过了一息、或两息,韩景只觉得这段时间如有百年之久。伴着万鸟啼鸣,虚空凝结,血红色的视野顿然消散,防御阵法也达到了破碎的临界点,连同白蛟阵灵一齐,土崩瓦解。
韩景的身形风摇般晃了两晃。他粗喘几口气,抬手用灵力拂去脸上血迹,有些迟缓地转身,面向偏殿方向,作揖一拜:“真人……福寿安康。”
“你就是韩景?”文统就站在不远处,毫发无伤。他看向韩景的神色越发复杂,像是对韩景的身份早有预料,真正确定时,却还是不愿置信,“你竟然能活着?”
韩景仍保持着作揖的姿态,小幅度向他偏头颔首,表示自己听见了,只是不想回复。
片刻后,一股强力突然裹住二人的身体,猛地一卷,两人便穿越层层坚壁,瞬移至一间雅室。
檀香清冷,铺散在空气中,清脆的瓷器碰撞声有节奏地传出,在韩景落地后仍响了一阵,叮叮当当煞是悦耳。
一名修士自屏风后出现,示意他们进去,之后与他们擦肩而过,反向走出雅室。
文统警惕望他一眼,大步迈出。韩景又是欠身一拜,闭上眼稳了稳气息,才恭恭敬敬跟在其后。
黑白水墨交织的屏风后,一中年女子正站在案旁,身着紫红长袍,雍容华贵。她手中动作不停,用茶筅击拂着盏中茶汤,乳雾汹涌,绵软一团伏在茶汤之上,抱着茶筅上下浮动。
茶沫盈盏后,竹制茶筅带着小山般的细腻泡沫,被缓缓提起,搁置一旁,低沉温润的人声传出,代替了茶盏碰撞:“最近看了些俗世的话本,很有意思。我跟着学了点儿泡茶手艺,过会儿请你尝尝。”
女子自然地抬眼看向韩景,又将目光移到文统身上,神色中带着长者特有的柔和从容。她轻叹一口气,吱呀吱呀地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两人正前方。
“万刃景……嗯,现在不该这么叫你了,就叫韩景吧。”元幸真人语气很随意,坐姿也随意,跷起脚正对着二人,“韩自秋那个老狐狸,我就知道她不能真的放任你去死。等了几千年才养出来这一支苗子,你要是死了她可得心疼坏了。
这些年东躲西藏,不好过吧?我看你方才用的那套防御阵法,只差一点儿就能摸到地品高阶的门槛儿,资源匮乏还能搜罗到这么多炼阵的材料,不容易。”
元幸真人边说着,两手还冲他竖起了拇指,灵气从眉宇间溢出,像极了一个夸奖小孩的长辈。
“多谢真人。”韩景清楚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慰问寒暄,只简短地答了一句,便没了后话。
元幸真人又看向文统,眉头微微蹙起,声音中却没有任何怒意,全是对小辈的宠溺无奈:“不是说了别乱跑,怎么还带着他们在楼里招摇过市?你看,这不就被人挂上碎身阵了。”
“长老……文统下次定提高警惕,不会再犯。”文统好似被家长拉偏架的小辈,一面低垂着头,信誓旦旦地认错,一面冷眼瞥着韩景,为自己有靠山依赖而自得,接着又抓住这个成为焦点的机会,炫耀玩具似的自傲道:“长老,我方才送了邱白一份人情,收效不错。”
“邱家那个很有天赋的小子啊。”元幸真人看着天花板回忆半晌,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笑道:“你呀你,那些手段也就在你们小辈之间耍耍了,别总拿出来显摆,被人看了笑话都不知道。”
她旁若无人地叮咛文统一阵,又看向韩景,将嘴角弧度收了一些,但仍眉眼如月,笑意盈盈,“说说吧,来见我,你打算拿什么保命呀?”
前面的交谈不过是些含沙射影的试探,韩景等的就是元幸真人主动切入正题。此时后退半步,又是欠身答话,“时间前推四月有余,竟遥城曾有一妖修与仇府老祖交战,两人实力不分上下。晚辈未亲眼见证输赢,但从仇家后续对这件事的处理来看,仇府老祖并无大碍。
大约两个月之前,城中有了天衢修士出使仇府的风声,储物法宝频频出现故障。半月之前,晚辈观察到城中参与……贩私生意的世家渐多,远超过正常规模。
晚辈斗胆猜测,仇家老祖在交战后将那妖修囚禁,但直到二月前天衢得到消息来访,仇府才得知其中价值。
于是仇府提出交换条件,最终却没能谈拢,这条生意链也因此出现异常,相关世家得到消息前来,一者要处理货物,二者要加入到谈判中,借这个机会,在贩私一事上多分割些利益,三是为了带上小辈,让后生力量间顺势辨清阵营,日后也好相互联络。”
他顿了一下,直起身来,正视着元幸真人毫无波澜的面容,对自己的猜测愈笃,开始抛出饵料。
“城主曾传授晚辈一套追踪阵法,可为死者追凶。晚辈能凭借这套阵法,找出那名妖修。”
他并未多言,元幸真人听罢,只是点点头,没有对此表态,反而问文统道:“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长老,若他言之有实,我们完全可以做局劫走那名修士,为单独联络天衢搭桥,从交易环节中略去与仇家,在竟遥城栽培自己的势力,进而对仇家取而代之。”文统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又献宝似的阐述着,对自己的计划十足自信。
可是他想象中的回应却没有出现。
“万刃景这么和你说,所以你才带他来见我?”
低沉的声音渐冷,文幸长老面上笑意逐渐消散,不怒自威,与他二人间的距离似乎转瞬拉远,危机感陡然升起。
“长老……”文统噎了一下,不知自己哪里行差踏错,面色瞬间苍白。
“还真是……不中用啊。”
元幸真人轻叹一声,快到看不清其形状的物体自她身后茶壶中暴起,直冲韩景。
白蛟再次盘旋着身躯挡在前方,韩景从踏上传送阵那一刻便神经紧绷,此时假婴期修为骤然爆发,解厄锥瞬息出现在他手上,条件反射般抵住文统咽喉:“我若身亡!全城都会知道那名妖修所在何地、我身死何处!”
文统被解厄上渗出的死气刺激得头颅后仰,脑海中如有雷击,邀功的资本一瞬变成韩景威胁元幸真人的筹码,他为自己建立起的迷梦被彻底推翻,冷汗顿时冒出。
“说下去。”
元幸真人撑着扶手,缓缓站起身来走向案后,那冲向韩景的物体也早已止住,悬在离他一丈远的半空,叫人能看清它的本体只是一涌清茶。
“晚辈已在城中布置两套属性相克的地品中阶阵法,一旦起阵,则其爆发可波及至方圆十里。不说韩家守军、仇府、天衢三方势力,但凡元婴以上的修士,都能察觉到此等惊变。
示踪阵会在爆炸的同时即刻启动,从爆炸中心生成阵念洪流直接与那名修士相连,无法被人力消散,但凡有心者都能够顺着洪流找到他。”
木案上刹那燃起一团烈火,扑朔张扬,但却乖巧地被圈定在一小片空地内。
元幸真人两指捏住空茶盏,用手送入火中炙烤,“引爆阵法的引线呢。”
“是晚辈的本命法宝。”
解厄锥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黑芒在顶端螺纹处闪了一下。
“若晚辈身死、被搜魂亦或遭受囚禁,任何会叫本命法宝不慎失控的情势,都会让其开始吸收晚辈布在地品阵法上的死气,从布阵处至此,形成一条可见通路的同时,导致两套相克阵法失衡,引发爆炸。
从囚禁妖修处至爆炸处,再至晚辈所在的地方,会暴露给所有人。届时,无论其中有如何辛秘,韩家守军都能快速查明。”
话到此处,他已经将此中利害完全阐明,干脆把谁都知道无用的尖锥自文统颈部移开,像为表诚意似的,又将碎身阵给消散,“将晚辈交给韩家对前辈没有任何好处,前辈也没有必要赌晚辈所言是否属实。
晚辈此番求见前辈,是希望前辈念在曾与万刃城主少年同游,助晚辈离开无量仙域!救命之恩,晚辈日后定当来报!”
他汲汲营营地算计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握住这唯一可用的丁点儿人情。
万刃城主的旧时相交甚少,元幸真人算是其中之一。对于此等巨擘来讲,帮他进入天衢宗境内只是随手,费不得多少精力,还能顺便卖出一份恩情,若是她有难处、不愿帮,韩景也有时间有筹码,去找寻其他出路。
但她若要对韩景不利,赌韩景是不是当真能找到那名妖修,或者去排查那两套相克的阵法现在城中何处,下注的成本可就要高太多了。
元幸真人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选择动韩景分毫,只是冷声道:“不必日后。”
韩景大喜,这就是同意帮忙了。谢恩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她又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只有你们两个从拍卖场过来,对吗?”
文统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薄汗,抢在韩景前,讨好似的,用有些发颤的声音答道:“禀长老,还有两名侍者。”
“他们为夺宝起了争执,一道儿死了。”元幸真人头也不抬地敲定了结局。
韩景想起方才那名向雅室外走去的尊者境修士。
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所有因素都在叫嚣着告诉他,要出事了。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