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魂劫》莫筱千

8、【怨魔篇】第八章

　　深夜子时，乌云盖月，一阵诡异的风从无人的街道吹过。
　　仔细听着，这风声里仿佛还夹杂着女人和小孩微弱的哭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显得更加恐怖。
　　声音的来源是一处偏僻的小院里，院里只有几间木屋，上面覆盖的是茅草，靠近院门边有个破旧小屋。
　　已经深夜，屋里的蜡烛都熄了，本该安静的院子里传来了几声略显沉重的敲门声。
　　夹杂着女孩破碎的哭声。
　　女孩被关在杂物间，她抱着自己的腿靠坐在门边，实在没力气再去敲门了，她双眼哭的红肿，坐着的地面处流了一小摊血。
　　一团黑色的雾气穿过木门，盘旋在女孩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缓缓抬起头，眼里却是被拯救了的宽慰，嘴角扬起了一抹诡异却又满足的笑。
　　天光大好，凌元与陆寻安两人到达了出清平后第一个途径的城市。
　　“孝、州、城。”陆寻安伸手指着城门上方念着那几个大字。
　　“那个字念荛。”凌元笑着纠正他的错误。
　　“荛州城。”陆寻安又念了一遍。
　　“走吧，我们进城。”
　　两人背着包袱随着人流进了城门。
　　他们出了清平之后便一路向渝阳走去。
　　凌元与四位老友当初去往凡间时，将自己神识都藏在了人类的身体里，在人间一直以人类身份生活，长大、变老、死去，然后再化为人身继续经历人类的一生。
　　毕竟身为女娲一脉的神族，从他们拥有神格那天，就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活。
　　这样的一个最大坏处是，他们只能在人类躯体身死后才能相互感应到神力，才能回到天庭去述职。
　　凌元想着，既然千里眼与顺风耳没向天帝禀报，合该不是什么大事。这样慢慢赶路也好，一路上解决些不平之事，万一碰到四个老友还能叙叙旧，也能帮陆寻安找找想要找的人。
　　若真的发生了什么诡异之事，有时放长线，或许还能钓个意想不到的大鱼。
　　进城后，两人并肩走着，本是跟着人流而动，走了阵儿才发现人流基本上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
　　两人觉得奇怪，陆寻安便拉住了从旁边经过的一个公子，询问他们是要往哪里去。
　　那公子急着走，只留下一句“荛州城首富家女儿抛绣球了”便跑了。
　　两人面面相觑。
　　凌元见陆寻安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去看看？”
　　“好！”陆寻安知道大家小姐很多会选择抛绣球选亲，他只在书里看到过，所以很想去看看热闹。
　　两人跟着那些想要去抢绣球的人走了。
　　因为是荛州城首富家女儿，不缺钱，所以这次抛绣球招亲的地点在明华楼，荛州城里最大的酒楼，牌匾上的一览芳华四个字据说还是当年先皇微服私访在明华楼观景吃酒后留的大字，大气磅礴。
　　酒楼共有三层，一楼专用吃喝，二楼专用于住宿，三楼用于观景。今日荛州城首富叶世杰应当是将酒楼包了下来，着人将二楼装成了绣楼，为自己择婿。
　　凌元和陆寻安到的时候，叶世杰和叶家小姐已经坐在了绣楼上，叶家小姐叶青羽身穿桃粉色长裙，带着面纱，面纱下是稍显凄惨的白，而且表情还有抹不开的忧愁，看不出即将选婿的喜悦。
　　底下人已经等了太久，只等着好戏开场，一旁的管家终于敲了锣。
　　叶青羽被旁边的丫鬟搀扶着站了起来，拿过被红色绒布覆盖的托盘里的红绣球。
　　刚走到木栅栏旁，叶青羽手中的绣球突然掉落，然后整个人向后倒去，丫鬟措不及防，没能扶住。
　　“小姐！”一时间，楼上的人慌了神，楼下也炸开了锅。
　　凌元看到后连忙用轻功踩着旁边装饰用的木架子跳到二楼。
　　“来者何人！”楼上的丫鬟小厮一看到有人闯上了二楼，都拦在前面，带着提防。
　　凌元神情自若，“自然是为你家小姐治病的。”
　　叶世杰走向凌元，上下打量一番，此人背着包袱，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才到荛州城，但看起来为人正派，不像是坏人。
　　“这楼里上上下下都是我叶府的人，你休想耍什么花招。”叶世杰警告了凌元一句。
　　没想到叶世杰这么简单的就信了他的话，凌元觉得有些奇怪，心里的某种猜疑更加重了。
　　“自然，叶老爷放心。”凌元看向叶青羽，“还请叶老爷把小姐带进屋里，这里风凉人多，不合适。”
　　叶世杰便让管家把叶青羽抱进了一个房间里。
　　同时刻，陆寻安也跳到了二楼，一到这里，陆寻安便皱紧了眉头。
　　是魔气。
　　陆寻安伸手拽了拽凌元的衣袖，然后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这里有魔气，你最好不要牵扯进去，很危险。”
　　凌元自然是感受到了魔气才上来的，陆寻安修为太低，凌元在楼下便已经感受到了叶青羽身上的魔气，甚至已经能看到丝丝缕缕的魔气聚集在她的腹部游荡。
　　魔者，人心所化也，只要有欲有求，便可能成为魔的温床。
　　人这一生之欲不过围着生死耳目口鼻打转，但凡心存贪、嗔、痴，就必然会产生心魔。所以修道之人最怕走火入魔，一旦有了心魔，就容易沉溺其中，直至死亡。
　　但已经成型的魔跟看得见摸不着的心魔还不一样，这种魔一旦成了型，便只会疯狂的吸收那种让他诞生的恶念，从而使自己不断壮大，直到成为一个拥有实体的真正的魔。
　　凌元拍了拍陆寻安，示意他不要担心，“放心，我有分寸。”
　　然后便跟着进去了。
　　陆寻安知道凌风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在余川就看出来了，知道劝不住，于是他也没有片刻犹豫，跟在凌元身后进了屋。
　　“怎么样了？”叶世杰在一旁站着，看着凌元给叶青羽把脉。
　　凌元将叶青羽手腕上的手帕放在一边，将她的手重新用被子盖上，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叶老爷不需要闲杂人等出去吗？”
　　叶世杰似有所感，招招手示意下人和管家出去，“现在可以说了吧。”
　　凌元起身，站到了陆寻安旁边，“叶小姐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吧。”
　　说完，凌元注视着叶世杰的神情，却发现他神色如旧。
　　“这些我请的大夫已经说过了，我女儿身体这几日每况愈下，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叶世杰似乎是不太在意自己女儿未婚先孕一事。
　　凌元有些意外，叶世杰明知道叶青羽已经怀有身孕，依旧坚持让她抛绣球招亲，太过奇怪了。
　　“原因我自然知晓，只是，我想要清楚的知道叶小姐这些天有没有什么行为诡异之处。”
　　叶世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丝不对劲，但毕竟在生意场上纵横了这么多年，瞬间便又变回了淡然的样子，“我女儿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有什么奇怪之处。”
　　陆寻安听了这话都有些想笑了，不出门还能怀有身孕，连妖族都做不到无性繁育，叶小姐怎么这么神奇的做到了。
　　凌元知道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不动声色的拆台，“叶小姐若是真的没出过门，又是如何有身孕的？”
　　“这跟我女儿身体抱恙有关系吗！”叶世杰有些愠怒。
　　“自然有关。”凌元不肯放过这一话茬。
　　叶世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只好无奈道：“我女儿一周前去过后山断崖，想要自尽，被我们救回来后就一直这样病怏怏的了。”
　　凌元知道再问叶世杰也不会说了，就没再接着问，只是道：“请叶老爷先出去，我定会将叶小姐治好。”
　　叶世杰虽有些不信任，但他已经请遍了全城的大夫，都不知是何原因，如今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不情愿的开了门出去了。
　　陆寻安见叶世杰走了，才问道：“凌风，叶小姐是魔气入体，你该怎么帮她啊。”
　　凌元知道该坦诚自己的身份了，他笑了笑，低头注视着陆寻安的脸，“你不是想见凌元神君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等陆寻安反应，他就走到叶青羽床前，伸出手施法将叶青羽体内的魔气逼了出来。
　　身后的陆寻安张大了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想起那日月骁的话，陆寻安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不是吧……凌风他真的死了……
　　凌元将叶青羽体内的魔气尽数逼出来之后，又替她把了把脉，已经不见五衰之迹，便放心了。
　　转过身看到陆寻安一直盯着自己看，目光复杂，凌元想他可能是一时无法接受，等出了这里再向他好好解释吧。
　　凌元路过陆寻安身边，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然后就打开门出去了，陆寻安也乖乖跟在身后。
　　门口的叶世杰见两人出来了，便连忙问叶青羽的情况，“我女儿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细心调养便好。”
　　叶世杰听到这话后马上踏进了屋里去看叶青羽的情况。
　　凌元见他进去了，搂过陆寻安的肩膀，“我们走。”
　　他带着陆寻安跑到二楼栏杆处，跳了下去。
　　底下人散的差不多了，没太多人注意到他们。
　　离开明华楼一段距离后，两人见无人追上来了，便停在巷子里休息一阵。
　　陆寻安不解，累的边喘气边问：“我们为什么要跑走啊？”
　　凌元平稳了下呼吸，轻快道：“为了跟你解释一下我的身份。”
　　“嗯？”陆寻安想起来了，刚才他亲眼看到凌风，一个凡人，在他面前使用了仙术。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猜到了。”陆寻安露出了难过的神情，“凌风已经死了对不对？凌元神君是借用了凌风的身份才留在人间的。”
　　凌元被他的想法逗笑了，他双手放在陆寻安肩膀上，让他看着自己，“寻安，凌元就是凌风，凌风就是凌元，这是一个人。”
　　“什么？”陆寻安有些不可置信，“可是那日在客栈，我仔细闻了你身上的味道，就是凡人的味道啊。”
　　“我在人间一直以人类的躯体生活，那日捉狐妖，我在人间的躯体已经死了，所以便一直以神体在人间了。”凌元说着，把手凑到陆寻安鼻前，“你闻闻，是不是没有人类的味道了。”
　　陆寻安用鼻子嗅了嗅，真的没有了凡人的味道，但是，他也闻不出其他生物的味道，若不是知道凌风如今是神仙，他根本辨别不出来凌风的身份，顶多闻到属于凌风身上淡淡的香味儿——还是那个大娘给凌风的荷包里放的安神类的草药。
　　“你真的是凌元神君吗？”陆寻安莫名兴奋起来，抓住了面前凌元的手腕，“没想到我竟然有了神族的朋友哎，这简直是妖界的奇迹！”
　　说完，陆寻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凌元神君，那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没去过灵山吗？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他后退一步，展示自己的全身给凌元看。
　　凌元想起陆寻安还有个跟自己长得很相似的蓝衣哥哥，他调动了自己这几千年的记忆，依旧没有这段。
　　“我真的从未去过你修炼的灵山，也不曾见过儿时的你。”
　　“真的不是你吗……”陆寻安叹了口气，“那我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我会陪着你寻找他的。”凌元摸了摸陆寻安耷拉下来的头。
　　温热的手掌盖到陆寻安的头顶时，陆寻安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不是凌风了，是凌元神君，他有些迟疑的躲了一下，礼貌道：“那就多谢神君相助了。”
　　凌元叹了口气，抱起手臂看着他。
　　“寻安，像以前叫我凌风一样，现在叫我凌元就行，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可是朋友。”
　　“可是书上说，对神要有敬畏之心。”陆寻安小心翼翼的看着凌元。
　　“那你刚才不还拉我的手了吗，”凌元举起被陆寻安抓过手腕的手，有意调侃他。
　　陆寻安的脸果然红了起来。
　　“现在我不是神，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你就依旧把我当凌风看待就好。”
　　陆寻安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起来，其实凌元神君和凌风给陆寻安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他才一直没意识到凌元身上没了凡人的气息，如今听到凌元这么说，他倒也放开了不少。
　　“那凌元，我们接下来去哪啊？”
　　凌元想起在明华楼里叶世杰的话，“我们先去后山看看，然后就回到城里找个客栈先住下，既然经过了这里，总要把这个魔解决掉，不然留着也是害人。”
　　陆寻安没意见，忙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