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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蜃楼星辉 ...

  •   顾怀来到海边时,就看到巫医大叔迎风而立的高大背影——他站在岸边的礁石上,眺望远方,海面长风吹得他那玄色长袍猎猎作响。

      顾怀手心的贝壳似乎感应到了巫医的存在,微微发烫。少年紧握贝壳,步伐坚定地向巫医走去。

      “我知道你会来的,”巫医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的面庞虽然稚气未脱,但清秀的眉眼间已满是坚毅,巫医似是赞许又似是惋惜,“即使阿焰告诉你,前路凶险万分,难逃一死,你依然会选择来找我,弄清身世之谜,然后离开这座小岛,去往更广阔的世界,对吗?”

      不等顾怀回答,巫医的脸上便露出释然的笑容,他喟叹道,“不愧是大公子的弟弟,果然,顾家的血脉,一直都是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

      “巫医大叔,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少年的嗓音还有些喑哑,他的眼睛仍是红肿的,但他命令自己不能继续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无法自拔,他需要重新寻找人生的方向与意义,“不论未来如何,我都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即便客死他乡,我也不后悔。”

      巫医再次在心中感慨顾氏家族骨子里的果敢无畏。

      “那就站到我身旁来吧,”巫医大叔重新眺望海面,夕阳如血,映得整片天空似火烧一般,巫医大叔指着远处海天一线,“待金乌彻底坠海,天上现出第一缕星光,届时打开蜃珠,你就能解开身世之谜。”

      “你是说……”顾怀诧异地看着掌心的贝壳,“这就是传说中拥有强大灵力的蜃珠?我还以为它只是普通的留影珠……”

      “留影珠只能机械地记录某个场景,然后再原封不动地放映出来,但蜃珠却截然不同,”巫医大叔将蜃珠放于右手掌心,左手虚拢其上,“蜃珠可以贮存人的记忆,不论这些记忆是快乐的,气愤的,喜悦的,悲伤的,蜃珠都可以完全鲜活地保留它们,即便千年万年,只要蜃珠存在,这些记忆就不会消失。待到时机成熟,借助星辉之力,便可再次唤醒蜃珠,令其吐出蜃楼,往事便会重现。”

      夕阳余晖消散殆尽时,夜空亮起第一缕星辉。巫医手结法印,将那缕晶莹透亮的星辉引入蜃珠。

      蜃珠自巫医掌中升腾而起,一边缓缓旋转,一边徐徐吐出白色雾气。许久,雾气渐渐成型,一座雄伟壮丽的建筑拔地而起,屹立于两人面前。

      顾怀被眼前高耸入云的巍峨塔楼震撼得无法言语。

      “这便是蜃楼,”巫医迈步向墨色大门走去,在即将踏入时又转过身对顾怀嘱咐道,“切记,进楼后你看到的、听到的,只是他人的记忆而已,那些事早已发生过了,不论你现在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事情的结局,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迷失心志沉溺其中,否则你便永远也走不出这座蜃楼了。”

      “我会小心的,”少年神色凝重,语气沉稳,“我不会让这蜃珠困住,成为它的养料的。”

      蜃楼专门贮藏记忆,是以蜃楼的内部结构也因人而异,若记忆清晰富有条理,蜃楼内部便会整齐地排列着一间间房间;

      若记忆混乱不堪,蜃楼内部的房间则会横七竖八地胡乱架构;

      更有甚者,因寄存人寄存记忆时已然神智不清,导致蜃楼内部空间也跟着呈现出一片混沌,记忆中的人事物无法分门别类,那些记忆碎片只能在空间内胡乱飘散,失去了供后人查阅的意义。

      顾怀跟随着巫医的脚步,穿过长长的甬道。

      甬道两侧,规整地排列着若干房间,由此可知记忆的主人是个冷静理智、条理性极强的人。

      顾怀不禁好奇道,“巫医大叔,这里是谁的记忆啊?是我家人的吗?是……我哥哥的吗?”

      巫医大叔停在一扇房门前,闻言,原本正准备推开房门的手不由一顿。

      随后,巫医慢慢推开那扇房门,顾怀看到房间内站着一群人,他们皆身穿铠甲,像是某支军队的将领,正聚在统帅的营帐内议事。

      众人拢成一个半圆,将一个半大少年和另一名儒雅将军围在中心。

      顾怀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儒雅将军,不由侧目看向巫医。巫医面容平淡,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目光牢牢地锁住人群中心的那名少年,颔首道,“这里,是我的记忆,是我关于你哥哥的记忆。”

      巫医那时还不是小岛上的巫医,他是娑婆城最骁勇善战的悍将之一,是沙场上赫赫有名的“黑白无常”中的“白无常”,白敬卿。

      白敬卿记得,那年娑婆城突遭袭击,顾帅领兵迎敌,不料敌方细作早已在顾帅的饭菜里下了毒,顾帅负伤后毒性发作,药石罔顾,最终含恨而去。

      顾帅走后,三军士气一落千丈,娑婆城危在旦夕。

      中军帐内,众人目光不由落向那个少年。

      少年的眉眼英俊,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量比他新得的小马驹高不了多少。

      他站在父亲的尸首旁,努力不让泪水现于人前,面上虽强自镇定,但身侧双手还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顾楚的身板也太单薄了,一点都不像将门虎子,白敬卿有些为难地想着,虽然自己很想留在这里跟兄弟们杀敌守城,但顾帅的临终嘱托,他无论如何是要做到的——必须把大公子和身怀六甲的顾夫人都安全护送出城。

      顾氏一族的成年男丁均已战死沙场,如今只剩大公子和尚未出生的小公子,他一定要为顾帅保住顾家这仅剩的血脉。

      正当白敬卿准备叫人去接顾夫人时,沉默良久的顾楚却突然开了口,“点五十精兵,一刻钟后帐前集合。”

      原本有些哄乱的大帐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目光复杂地看着顾楚。

      少年眉目肃然,一开口便是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冷静,“我研究过娑婆城的城防图,这里,还有这里,最有可能引来敌军觊觎,”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沙盘上两个防御薄弱之处,眸光在烛光的映照下明明灭灭,“我有一计,或可解围城之困。”

      白敬卿皱着眉走到顾楚身边,刚要开口,便听少年轻声说道:“白将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父亲托孤之时,我……就在门外。”

      少年有些哽咽,但仍努力压抑自己悲伤情绪,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可顾氏子弟,断没有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之辈,白将军放心,我有信心,此计可成,万望将军助我一臂之力。”说完便朝白敬卿深揖一礼。

      许多年后,每当白敬卿回想那个深夜,都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打动了自己,令自己宁愿扛下所有非议也要帮着顾楚,是顾楚临危不惧的胆识?难出其右的智计?视死如归的勇毅?抑或只是,少年那满是信任与希冀的眼神?

      白敬卿心想,或许都有。人与人之间,有时只需一瞬间,便决定了一切。

      是夜,白敬卿亲点五十精兵,跟在顾楚身边,借着月色轻装出城,直奔敌营。

      朔风凛冽,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白敬卿侧目看向顾楚,少年身披父亲的玄色斗篷,骑着父亲的战马,在寒凉的夜色里,星眉剑目更显肃杀。

      不知是不是白敬卿的错觉,他觉得少年的身量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挺拔健壮了。

      出发前,白敬卿听见顾楚对五十精兵这样说:“此去,九死一生,非同儿戏。家有鳏父寡母需赡养者,出列;家有孕妻稚子需抚养者,出列;家中独子且无姊妹者,出列。”

      队伍中无人动作。

      顾楚知道队伍中不可能无一人符合条件,但士兵们已然下定决心,即便有去无回,也甘愿跟随他,共赴一场生死豪赌。

      只不过萍水相逢,这些年轻的士兵便义无反顾地将性命托付给他,这份信任,如何能不令他动容。

      顾楚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是将三军将士看作自己的手足兄弟了,所谓袍泽之谊,未曾从军者,难以体会其中滋味。

      顾楚手捧海碗,向士兵们敬酒。辛辣的烧刀子喝进肚子,好似在心头燃起一把熊熊火焰。

      喝完酒,有士兵要摔杯,顾楚赶忙制止,他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心中有暖流不断涌出,声音略带哽咽,“这酒,不为壮行,而是结义。从今夜起,诸位便是我顾楚的兄长。‘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顾楚不才,承蒙上天垂怜,幸与众位兄长相识,共赴沙场,此生无憾。诸位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罢便行了一礼。

      士兵们红了眼眶,高声喊道,“誓死追随少帅!”喊声响彻军营。

      虽然顾楚并非城主任命的将领,但士兵们已经打从心里认可了他。

      “诸位兄长,请听我一言,”少年的眸光被火把照亮,他骑上高大的战马,对着士兵们沉声开口,“能活着,就不要死,战死沙场只是迫不得已,但凡可以选择,就要千方百计地活下来,”少年看向广袤天地,星河垂野,“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活下来,为了你们自己,也为了你们爱的人和爱你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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