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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袭敌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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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卿那时是不赞同这种战前动员的。
自打入伍,他听的尽是些“死战到底,绝不退缩”、“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之类的豪言壮语,用以激励士兵舍生忘死、为国捐躯,等他当上将军,大战之前也总爱用类似的话语给士兵鼓舞士气。
他从没见哪个统帅会像顾楚一样,在名为精兵、实为死士的队伍出发之前,说出让士兵“能活着就不要死”这种话。
白敬卿皱起眉心:听了这话,士兵们还能奋不顾身地完成任务吗?人人都贪生怕死,这仗还怎么打?
但既已答应要助顾楚成事,自然不能拆台,白敬卿没多说什么,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以绝对支持的姿态立在顾楚身旁,只待少年一声令下,便领军出发。
敌军就驻扎在城外二十里。
娑婆城令人闻风丧胆的顾元帅已然身死,敌军有恃无恐,一下子就将战线推进数十里,不到半日便兵临城下——敌军数倍于己,围而不攻,准备活活困死城中之人。
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很快便摸到敌营外围。
顾楚此行的目的是,火烧敌军粮草,但又不能把粮草全烧光,要留一部分。
“为什么还要留一部分?烧光岂不更好?”一个时辰前,中军营帐中,当顾楚说出自己的计谋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副将很是不解,“没了粮草,他们就会退兵!若不烧光,他们还会围在那里!我们如何能解困?”
“不,”白敬卿摇了摇头,缓声说道,“只剩部分粮草的话,他们不会继续围了,而是会……”白敬卿挑眉看向顾楚,见少年嘴角微微上翘,联想起之前少年提到的两处城防薄弱的地方,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过来,不禁倒吸一口气:这少年,竟有这样的胆识气魄?
“没错,粮草被烧,不再足以支撑敌军围城,但既然还有剩余粮草,敌军也必不甘心就此撤退,”顾楚从容地接着白敬卿的话继续说道,“若是此时我们故意在城防薄弱之处露出破绽,急于速战速决的敌军极有可能会集中力量,攻打这薄弱之处,我们只需提前布置,待敌军上钩,我们便来个瓮中捉鳖。”
营帐中有片刻的静默。
将领们大多觉得此计过于冒险,若敌军真的攻破城防薄弱之处,岂不万事休矣,一切再无转圜的余地?
满脸络腮胡的副将拧着眉毛,一张大脸恨不得皱成一小团,他围着沙盘转了好几圈,终是开了口,“我看还是把粮草全都烧光得了,赶紧让他们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这样多省心,干嘛要那么麻烦还弄个什么瓮中捉鳖?”
“敌军若只因粮草不足而退兵,他日必会卷土重来,围城之困随时可能再现,便如利剑悬于头颅之上,”顾怀不紧不慢地解释,“既如此,不如借此机会,放手一搏,力争重创敌军主力,这样才能真正解了围城之困。诸位,我已反复推演过,只要布置得当,此局有七成胜算。”
“那就是说,还有三成可能是我们会一败涂地呗?到时人家破了你的局,冲杀进来,谁负责?你个毛头小子能负责啊?”络腮胡副将仍不服气,他打第一眼看到这姓顾的小子就觉得不顺眼,看那瘦弱的样子,自己一拳头就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他气势汹汹地瞪着顾楚,眼睛像是硕大的铜铃,喉咙里发出不屑地哼声。
顾楚静静地看着城防图,没说话。
营帐内再次陷入压抑的静默之中。众人心思各异,但在此等敏感时刻,都不愿轻易开口。
时间不停流逝,烛火哔啵,人心惶惶。
众副将向白敬卿投去求助的眼神:这里头数您职位最高,您倒是给拿个主意啊!
白敬卿有些为难。
情感上,他希望顾楚能远离这场战争,平安无事;可理智上,他又清楚地知道,顾楚虽然年少,却有着比他父亲更为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别的将领不晓得,但他最清楚,此前数次的退敌之策,皆是顾家父子共同商议的。
说是商议,其实关键之处均出自顾楚。
白敬卿忍不住想,若是有顾楚坐镇,这场战争说不定可以反败为胜。
可……万一顾楚有个三长两短,黄泉之下,他又有何颜面面对顾帅呢?
但如果真的能够赢得战争,得救的便是这整整一座城的人。
白敬卿陷入两难,一时之间无比纠结。
阵阵战鼓声响乘着猎猎寒风自远处传来,钻入落针可闻的营帐,咚——咚——咚——,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报!”帐外立着一名回营斥候,“据探,敌军将于明日清晨拔营,再向我军前进十里!”
白敬卿一咬牙,下了决定。
世事既难两全,不如放手一搏。
“众将听令,自此刻起,吾等皆听令于顾公子,全军上下,务必令行禁止。”说着,白敬卿走到顾楚面前,将三军帅印交于少年,沉声道,“顾公子,一切就拜托了。”
有副将想要出言质疑,被白敬卿一个眼神制止,他亮出泛着寒光的佩剑,挥手斩断不远处的烛台,厉声说,“胆敢对楚公子不敬或抗令不遵者,军法处置!”
一锤定音。
大敌当前,军令如山,众将领命而去,各司其职。
决战在即,胜败在此一举,无人敢掉以轻心。
白敬卿跟在顾楚身边,在敌营外的一个土丘旁伏低身子。
“我已按你说的,将人分为三队,埋伏在事先商定的位置,”他指着不远处的岗哨说,“还有一刻钟他们便会换岗,待我把他俩引开,你便趁换岗时乔装混进去,事成之后记得打信号,我们的人会接应你。一路上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你一定要多加注意。”
“知道了,放心吧,白大哥,”顾楚露出一个柔顺的笑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会小心行事的。”
白敬卿点点头,他刚想说“那便好”,就听顾楚悠然地继续道,“如果我行迹败露被擒,你们立刻撤离,不要救我,我会与他们同归于尽,不会活着当他们的俘虏。”完全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白敬卿拧眉看他,口吻不自觉地染上些许怒气,他压着嗓音,“是谁在出发前说,要千方百计地活着?怎么,说到却做不到?”
“我以为,”顾楚低低地笑了起来,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意气舒展开来,活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白大哥是不赞成这种‘贪生怕死’的行径的。”
“咳,”白敬卿有些别扭的低咳一声,但还是坦言道,“来的路上我想过了,你说的对,战争的胜利,不是用战士们的命填出来的。只会让士兵死战的指挥官,是不称职的。与敌人同归无尽固然痛快,但最大限度地保存我军有生力量持久作战,更为重要。兵法有云,伐谋,方为上善。以前是我思虑不周,往后,我会多思多学,还望顾公子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顾楚被白敬卿的谦逊好学而打动,真诚地说,“承蒙不弃,日后愿与白大哥共同研习兵家典籍,互相切磋,交流心得。”
“一言为定。”
白敬卿得了顾楚的应承便起身便岗哨掠去,身影旋即融入浓浓夜色之中。
他轻而易举地引开了两名哨兵,顾楚见状,迅速地换上敌军军装,站到岗位上。
混入敌营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顾楚很快便摸到囤着粮草的地方。
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一直跟在顾楚身边的小兵赶忙接过,“白将军提前吩咐过,火烧粮草这事交给属下去办就行,不必让少帅亲自涉险。”
借着月色,顾楚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兵。
小兵十六七的模样,个子不高,圆圆的脸庞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是某种无害的小动物。
顾楚鼻翼微微翕动,他闻到这个小兵身上有种淡淡的腊梅香气。
顾楚的嗅觉比其他人灵敏许多,尽管香气很淡,若有似无,但依旧逃不过他的鼻子。
顾楚清楚地记得,这是他第三次闻到这种腊梅香气。
前几日,他在父帅的营帐中就闻到过这个气味。
可眼前的小兵,按照军阶职务,根本就没机会进出主帅营帐。
顾楚顿感事有蹊跷,但面上却没有丝毫表露。
“那你去吧,”顾楚微笑着点点头,伸手替小兵理了理上衣领口,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赞赏地说,“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事成之后,我为你请功。”
小兵连忙躬身道谢,眼里精光转瞬即逝,确认周遭无人后便闪身进入粮仓。
四周安静的不像话,人无语虫无声,就连路过的寒风也仿佛变得蹑手蹑脚,小心翼翼。
顾楚闲着无事,干脆席地而坐,捡起地上的小石子,随手把玩。
今夜月色晦暗,顾楚自言自语,“月黑风高,还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时机呐。”
话音刚落,圆脸小兵便回来了。
“成了,少帅请看,”他一脸兴奋,指着后方粮仓,那里正冒出滚滚浓烟,”我用了点法子,点了粮草但一时半会不会出现火光,我们趁此时机赶快撤吧。我刚才已经和接应的弟兄联络上了,少帅请跟我来。”
说罢便在前方带路。
顾楚配合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阵,就听前方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圆脸小兵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兴奋地回头对顾楚说,“少帅,是接应我们的人!”
“噢?是吗?”顾楚步履悠然,面带微笑,“我看,树林中的人,不是来接应我的,而是来活捉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