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胆坡玉米》周末大王

1、新政策，保耕地

　　暑热六月，沉闷无风。
　　太阳一溜烟下山去了，旷野大地这才透出丝丝缕缕的凉气。
　　从地里回来的农户吃过饭，这才有空坐在村头巷尾长长舒一口气。
　　今年的暑热来得又早又快，四月底早有征兆，到了五六月就焦金流石了，除了五月底一场牛毛细雨，就再没下过甘霖了。农民们守着皲裂的土地，额头流汗，心中流泪，指甲缝流血。
　　傍晚，桥厢镇元宫村村委，灯火通明。村民开着摩托车轰隆隆。从四面八方而来，三三两两往二楼的会议室去。
　　村书记王进官招呼大家落座。妇女主任王妹春在调试话筒，插空播放防溺、防治艾滋等一些宣传录音。现场，热，闹。
　　“书记，开开空调嘛，热得很。”王显贵嬉皮笑脸提要求，手却自发去按了空调开关。嘀的一声响，发黄的空调叶片翻动起来，吹出来的风又热又臭，一股老鼠气味。
　　他穿着背心，嵌两个大大字母的皮带晃眼得很。王进官也不管他，径直往主席台上走去。
　　会议室是十年前的装修风格，暗红色桌布已经老化，一抹一手皮，把王进官搁在主席台面上的手臂都沾满了。
　　“开会了，现在开会。”王进官敲敲话筒，示意大家安静，“讲一件事——镇政府今天开会，说国家要保证18 亿亩耕地红线的这个国策，只要是第二次国土调查时是耕地的，不管现在种了什么，建设了什么，都要恢复成耕地，重新种上粮食。这个叫耕地恢复。”
　　台下议论纷纷。
　　“什么是国土调查？什么时候调查了？”
　　“东北土地不多吗，要来这个山旮旯搞恢复？”
　　“以前是退耕还林，现在是什么？又要退林还耕？我没有林哦，我退不了……”
　　“你没林吗，果林也是林啊，你几十亩的果地呢。”
　　……
　　王进官压压手，继续道，“为了把流失的耕地补回来，政府要动员大家优先把桉树砍了，种玉米红薯甘蔗，只要是粮食的都可以。我们平陵甜橘养出了很多百万富豪，政府为了群众利益考虑，如果是管护得很好的甜橘树是不能砍的，弃管的果园那肯定要砍的。等下把第二次国土调查是耕地的地块四至图都发给大家，各自认领自己的地。”
　　村委妇女主任王妹春拿着拿着一沓纸，对照着名字发下去。四至图全是等高线，标注了山头、山沟的名字，一辈子没写过字村民们翻来覆去都看不明白是哪里的地。
　　趁着这个空隙，王显贵发问，“桉树刚种了两三年，卖不上价，政府有没有补偿哦。”
　　有人附和道，“这是全县都要搞耕地恢复，那九八佬肯东要的压价，我们赚什么？”
　　“对啊对啊，政府不能不解决这些问题吧。”
　　“反正我就两分地，爱种什么就种什么。”
　　“咦？我家地旁边也是桉树啊，怎么图纸没算上旁边的，这一片都种了几十年了，不能只有我家地什么什么国土调查时是耕地吧。”
　　众人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王进官让文书拿笔记录问题，记了两三页纸也没写完。
　　陈荣田拿到图，看不懂一圈圈的线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认得图形。圈出来的是棱形的，是他狗胆坡的两亩地。只是旁边一个扁扁的梯形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问张伟民，“你家的地在哪里？真要砍树吗？”
　　张伟民轻声道，“那风。三亩。不知道。”张伟民就是他邻居，性子腼腆，社恐。要不是他媳妇今天回娘家了，他是万万不会来开会。
　　陈荣田深知他性格，干脆自己看起图来，边看边盘算狗胆坡和他家儿子陈海富。
　　这个会议吵吵嚷嚷的，或者说每次开会都吵吵嚷嚷的，大家也都习惯了。等意见都反馈了，王进官这才一个一个问题解答。现在是发动阶段，什么补偿，什么赚钱，什么位置，这些都不在考虑范围，因为农时过了，天气又旱，今年的年底的目标是把地腾空、平整，种上粮食。
　　陈荣田欲言又止。政府办事，都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但一想也是，坐在空调房里的官，两三年就提拔走了，烂摊子又不是他收拾，要什么考虑呢，活脱脱拔屌无情的男人，反正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得只有他们这些老农啊。
　　他想起自己刚开始被评为贫困户的时候，村委和帮扶人都说可能一两年就结束了，反正以前很多工作也都是“一阵风”，所以认证程序、拍照材料什么的搞得乱七八糟。后来知道一两年不行了，这才打起精神来设计表格、搞一套两套好几套的材料，甚至每天三趟的进村入户拍照片、填收入，填少了还要“挖潜力”，填高了要“控制”，反正就像做一道数学题，定要搞出个“节节高”的完美升势。
　　会不会耕地恢复也是“一阵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