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颜》牙牙

3、ＴＨＲＥＥ

　　桑颜一直和外婆住在一起。
　　她每天放学都穿过曲曲折折的巷子，在一幢小小的木楼前停下来。
　　那是她的家。她知道的，外婆一定在门后面等着她，等着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对她说一句“你回来啦。”
　　每每这个时候，她的眼泪就要不听话地涌出来。她用手揩着眼睛，眼眶红红地说，我回来了。
　　其实她自己也很清楚，即使是她泪流满面，外婆也是看不见的。因为外婆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瞎了眼睛，现在只能坐在一间什么也看不见的屋子里，安静地等她归来。那么那么地安静，静得透了明。
　　外婆很爱桑颜，桑颜也很爱外婆。不，她是只爱外婆。这就是她们在一起生活的原因。外婆把她最浓最厚的爱送给桑颜，而桑颜，把唯一的爱给了外婆。
　　这种生活，开始于很久以前，桑颜记得，那天的太阳金晃晃地耀着眼，晒得身上津出了汗，浸得皮肤一阵一阵火辣辣地痛。外婆拉着她的手，在一段小巷子里左拐右拐。然后，便是摇摇欲坠的木楼，捏在手里发烫的钥匙，卡嗒一声旋开的门。
　　外婆说，桑颜，从今天起，我们就住在这里，你和外婆一起。
　　外婆的眼睛又红又肿，流着泪，如同太阳一般刺痛了桑颜的眼。
　　他们搬进了这里。
　　但，那一天，在桑颜的记忆里，便成了永恒。
　　外婆的泪，毒辣的太阳，黑洞洞的屋子，潮湿的气味。
　　这些，都像钉子一样死死地扎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再后来，外婆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外婆一直一直地流着泪，泪水汇成洪流，冲走了她看着桑颜长大的权利。
　　那一刻，桑颜学会了恨。她恨着，那把外婆的眼睛夺走的人。她的爸爸妈妈。
　　他们离了婚，在桑颜很小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剩下的问题，只有年幼的桑颜。他们互相推脱着，把孩子当做负担扔给对方，因为这个问题争执不下，闹上法庭。最后，他们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桑颜送到了外婆的地方，每个月从信用卡上汇来抚养金。
　　外婆开始流泪，流很多的泪。她说，这个孩子造孽呀，造孽呀。
　　后来，两方都失去音信，抚养金也再没出现在户头上。迫于无奈，外婆只好拉着小小的桑颜住进了这租金便宜的木楼。
　　外婆拉着桑颜的手，轻轻推开门。刹那间，潮湿晦涩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桑颜打了两个大喷嚏。
　　这就是开始。
　　桑颜一天天长大，外婆一天天老下去。日复一日。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桑颜想，该多好啊。
　　可是，在不久前，外婆离她而去了。医生说，是劳累过度导致全身器官衰竭。
　　就在那一瞬，桑颜的世界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