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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别样情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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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和尘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灰色棉质睡裤和上衣,伸手捞过书桌上的手机倚在飘窗上,另一只手正攥着毛巾擦头发。东湖区不比市里繁华,一栋又一栋的老旧鸽子楼早早没了光亮,更像是被时代抛弃的老人般茕茕独立。不做题的时候他习惯开暖黄灯,淡黄的灯光在他身上添了层光晕,映出了人影。
顶端突然推送了个好友申请,他顺手点开,是夏犹清发来的,他看着那人的主页沉默了半晌。
有时候真的很想质疑夏犹清的审美,他的头像是自家的猫,奇胖无比,灰猫铜黄色眼睛,瞧不出品种。在夏日长同学高超的拍摄技术及刁钻的拍摄角度下,仰拍视角下打哈欠的小猫咪不仅头出奇的大,嘴巴里的两颗利齿衬得它像是一只赖皮蛇。
同意之后迟迟没有下文,只有聊天框上不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陆和尘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了一分钟,果然,对面连个屁都没憋出来。他都打算退出聊天页面了,终于,在第一分零五秒,那条金贵的消息降生了。
夏犹清:兄弟!出来吹风吗?
他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缓缓敲下:谢邀,不过黑灯瞎火的认不出来我怎么办?
夏犹清正在随手摆弄数独玩,眼睛时不时瞟向右手边的手机,黑屏突然亮起,他忙点开,不由纳闷儿到怎么今晚的秦昂和陆和尘都如此犀利,他故意挑逗:那不能,今后你在我眼里都是发着光的——哪怕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有点矫情,手机也有点烫手。
夏同学丝毫不考虑陆和尘这样一个薄脸皮的人该如何应对此等矫揉造作的话术,不出意外的,对面没了动静,他觉得好笑,爬到桌子上埋着头肩膀不住地耸动。
好不容易等到陆和尘下一条消息,他生硬地换了话题:你睡不着?
夏犹清:对啊,暑假为了赶进度我都没有在12点前睡过觉,现在上学反倒轻松了呢,就是短时间改不过来生物钟。
陆和尘:主要需要补的也就是数学和物理,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好他妈贴心,夏犹清感动地敲下:放心,在我日以继日,披星戴月的努力之下,总算追了个八九不离十。
陆和尘:哦?那你挺厉害,冒昧问一句,你的进度到哪儿了。
夏犹清:第一本必修啊。
他越发觉得惴惴不安,补充到:不会吧,你们这半年又要搞衔接又要学新东西,再快也不能到第二本了吧?
陆和尘思考片刻,决定如实相告:还有暑假,其实第二本马上要结束了。
夏犹清缓缓放下手机,抚摸着胸口给自己顺了口气,真是一群热爱学习的好孩子啊,他欣慰地问到:不是说好的在严查补课吗?
陆和尘:老师只是在群里发录课视频,每次都带上了八个字。
陆和尘:全凭自愿,全靠自觉。
哈哈,不仅热爱学习,还严以律己。夏犹清本想终于可以喘口气了,结过翻过一山又一山,一山更比一山高,翻过来压到孙悟空,哪怕再怎么兢兢业业的老黄牛也要累死在这块儿地头了。
或许是看出他的崩溃,陆和尘继续宽慰到,他说进度这种东西没什么所谓的,也参差不齐,夏犹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总算知道了,这群死学霸一个赛一个的卷,快了半年进度不说,还不满意老教师的速度,风气一传开,战况愈演愈烈,两个直升班并驾齐驱你追我赶早都不知道跑远多少了,这种情况在物理数学两门尤其严重,相当一部分以陆和尘为首的死学霸为了提早准备物竞,在这半年就会结束整个高中物理的内容!这还是人?
夏犹清:谢谢您送来的好消息,本人已经身心俱乏准备睡觉了,再见了这可恨的现实!再见了变态的陆和尘!!!
三个感叹号足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陆和尘忍俊不禁,回复:再见了可怜巴巴的夏犹清。
陆和尘放下了手机,嘴角还挂着那抹弧度,他呆呆地望着天空,今夜的月亮很亮,甚至能朦胧的看见云朵的模样,本该隐匿在黑夜中无处可寻的白云,在被月光照耀显得浅淡的夜幕下,无处可藏。
一分钟,五分钟,不知道多久了……
他紧紧攥着黑屏的手机叹了口气,又有些失控了,和那时候一样。
那天附中拍摄毕业照,他第一次来到这所负有盛名的学校,学校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迎新生和送老生,严厉的教导主任也选择在这一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轮到拍摄的班级也不想老实自习,扒着窗檐光明正大地观摩,操场上成群结队的学生在说笑,勾肩搭背毫不避讳地抽出手机,少年抽条拔节,帅气耀眼,正对着个粉色的小镜子往后撸头发,然后在摄像师的催促下,站上了最后排正中间的阶梯上定格那刻的笑容。
旧友重逢本该是一大喜事,他只呆呆立在树下,光透过婆娑的树影一闪一闪地亮,像埋在沙里的宝石,与出奇冷静的面容相反的,是热烈悸动的心脏。
很奇妙的感觉,也很奇怪,直至夏犹清离开视线也没有平静下来,游鱼带来的圈圈涟漪般一波又一波涌进血液。陆和尘有收到过不少异性的好感,他也欣赏少女们蓬勃向上的朝气,随风猎猎的裙摆,绰约多姿的曲线,不过从没有一个异性带给他这种体验,他近乎自虐地去回想那时的感觉——心跳很快,想要靠近。如果是女孩儿,他大可以将心脏的悸动归咎于课业轻松,归咎于情窦初开,归咎于激素旺盛,但是太荒唐了,这都不该是在夏犹清身上发生的。
于是他不再深想下去,那种感觉像被猫抓乱的毛线团一样混乱,但又不想复原,他很没出息的逃了,没有走进夏犹清的世界。
直到今天,世界将他包裹。
西方哲学习惯把理性放在第一等级,紧接着是意志,最后才是情感。
不过哪儿有人能时刻理智呢,谁还没有昏昏欲睡的时候……
偷个懒就偷个懒吧,循规蹈矩的生活也需要点小少爷带来的乐趣调调味儿。
九月的天亮得很早,照夏犹清以往的脾性,起床是个困难事儿,非要把身体扭曲成变异丧尸一样的高难度姿势舒筋活骨,伴随着死猪一般的哼叫声用力搓脸才能勉强开机,今天,闹钟一响,夏同学石破天惊地没有墨迹,挎着书包就要走。
父母已经带着妹妹和傻猫离开了,工作原因他们不能在这里常住,但冰箱里填得满满当当生怕少爷懒得出门觅食,巴不得也往他脖子上挂个馕,他揣了罐黄桃酸奶,便风风火火出门了。
右手的机械表指向六点四十,时间绰绰有余,还来得及按计划去吃碗面。回忆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回到东湖这片儿后,许多小时候的习好又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倒也是奇怪。
论吃的,他最念念不忘的就是老李家的牛肉面和大馅儿饼,早市人声鼎沸,原本狭窄的街道更加逼仄,讨价还价的顾客,大声叫卖的小贩,油炸滋滋的香味混着传过来,夏犹清手扶着车缓慢前行,一眼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和尘的车停在一棵老树下,他撑着车把手跨坐在自行车上,右脚点地斜歪着撑住车,弓着的腰背勾勒出流畅的线条,眉眼温柔,盘靓条顺,一副俊秀青春的模样,他一直在垂眸盯着脚下的一个小玩意儿发呆。
夏犹清从小就注意到了,陆和尘发起呆来有种别样的风味,怎么说呢,他小时候长得很乖,眼睛总是闪着未被人情世故污染的干净,好像一根火腿就能拐回家的对人类毫无戒备心的流浪动物。或许是经历了不好的事情,长大后的陆和尘有意减少和陌生人的接触,但骨子里仍有一种尘土一般不张扬的温和感和安全感,耀眼夺目吸人眼球,偏偏他却浑然不知,呆呆愣愣,严重和身高形象不符,倒让人产生保护欲。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只三花,它本来在树下仰头打哈欠,小脑袋一歪,似乎也被他这种气质吸引了,它缓缓举起尾巴,迈着优雅的脚步踱步到陆和尘的脚边,蹭着他的腿。
陆和尘低头看着这小东西,微微张了张嘴,脸上藏不住的惊讶和手足无措。紧接着,他轻手轻脚支了车,蹲下身温柔抓挠着橘猫的头和下巴。
老手了,知道小猫咪最喜欢被人挠哪里。
小猫似乎是被挠舒服了,眯眯着眼蹭着他的腿,委实是只沉湎美色的坏猫咪,夏犹清腹诽道。他拿起手机,给陆和尘摇了个电话过去,刚一接通,不待对面开口便揶揄道:“陆和尘啊陆和尘,你个红颜祸水,路边的小猫咪是能随便撸的吗,也不怕它给你一口。”
“啊?” 陆和尘被他这一通电话打得措手不及,终于舍得把注意力从小猫咪身上分出来些,他下意识抬起头环顾四周:“你也在华荣街吗,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他手头动作慢了下来,三花似乎很不满,扯着嗓子喵喵地发泄,不知道的以为是春天呢,好一个缱绻缠绵。
“你看看,小猫咪还不满意了呢!”夏犹清继续耍无赖。
陆和尘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红颜祸水” 的意思,哑然失笑,问他:“那怎么办,它太黏人了。”
他听不得,继续控诉道:“我跟你说,那只三花猫见人下菜碟,不好!昨天晚上我和秦昂来逗它,压根不理我们呢。不好!你记住了没,不好嗷嗷嗷——”
陆和尘被他逗笑了,这人真是,他起身寻找夏犹清的身影: “知道了幼稚鬼,不摸了,你在哪儿。”
能在哪儿啊还。
“在你心里。”
漫长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夏犹清丝毫没有羞赧道:“一看你就不爱上网2G少年。”
陆和尘终于在人群里找到夏犹清了,他没带眼镜世界模糊一片,眯眼搜索起来很费力,好在少年很是打眼,他似乎并没有get到这个梗的好笑,叹了口气说:“你能不能有点正行。”
夏犹清恍若未闻,推车停到陆和尘旁,看了看不远处的面馆,惊喜道:“你也来这儿吃早饭啊,要么说你懂我呢,咱俩真是心有灵犀。”他二话不说拉着人就要进去,见陆和尘一脸为难地盯着抱着他裤腿的小家伙,十分热心肠地提起这东西的后脖颈扔进老板准备好的笼子里。
“好了,现在它不能粘人了!”夏犹清完全无视三花在空中胡蹬乱踢的爪子和恼羞成怒的叫喊,挤出个不怀好意的笑脸对它说:“抗议无效,你又打不过我!”
陆和尘简直没眼看,抓着他的书包带子进了店。
老李家的面店得有快二十年了,附近一片儿的都眼熟,老头儿正在揉面,搓成一根儿,头尾一叠再拉开往案板上用力甩,循环往复不多时就成了细面条,下锅煮过,浇上汤汁儿,缀上香菜葱花,将切好的牛肉片置上便上了桌,馅儿饼也是热乎的,半煎半炸,外皮焦脆,肉香味儿扑鼻而来却不腻人。
他俩找了个挨着电风扇的位置面对面坐,陆和尘去接热气腾腾的两碗面,夏犹清给他掰筷子递过去,然后挖了两勺辣子,拌匀实就捞面要往嘴里送,平时话多的一个人,到了饭桌上生怕多说一句就少一口,只跟个苍蝇似的摩拳擦掌。
陆和尘对这人挺无语的,简直要气笑了,他赶忙制住他:“又辣又烫还这么急你嘴还要不要,一天天跟个莽夫似的。”
夏犹清真是饿极了,但还是听话地胡乱吹了两嘴,一口下去直哈气。这面没让他白等,面条劲道爽滑,汤汁儿泛着浓郁香气,牛肉料还足,看着孩子饿狼扑食般的模样,王叔一边摇扇子一边乐,俩大小子一人一大碗面加俩牛肉馅儿饼才算完事。
“半大小子吃垮老子。”王叔看着他俩一人给了一脚,不忘给自己家的猫报仇,他边收拾碗筷桌子,边喊着:“脚往右挪挪。”
俩人吃饱喝足都出了层细汗,吹着电风扇懒得动,靠着墙拍肚皮。
夏犹清嘿嘿笑: “我还长身体呢!再说惦记您这口儿多少年了都,明天我还得来!”
陆和尘侧头看了看他,疑惑地问:“还长吗?”
夏犹清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和没忍住的笑意,简直要怒了:“你是长不了了但我肯定能长,今年起码能长三厘米!”
陆和尘嗤地一笑,很认真地思索后得出结论: “哦,你长完也没我高。”
夏犹清立刻坐直了身子,笑骂:“我□□也太畜生了,改天给你打折就老实了。”
俩人对着傻乐了半天,王叔插嘴道:“小陆你别招惹他了,我看啊这么多年脾气还是没变,一点就炸!”
王叔挺稀罕这小孩儿,小时候就是个爱闹的,长得漂亮可爱还能说会道哄得刘奶奶李奶奶们围着逗,他跟着爷爷常来关照生意,老夏也逗,拿他当着个吉祥物似的到处带着给人玩儿,一别经年,看着小孩儿没长歪,心里也是高兴。
“小陆你今儿沾他光了,今天给你们免单,常来吃知道没!”老王隔空用手指点了点这两个占着位置不走的小霸王说。
陆和尘却之不恭,也知道老头心里欢喜:“行,谢了王叔。”
缓得够久了,他们骑了车往校门赶,早上的风还算凉爽,吹散了热意,一路上草木舒朗,红绿蓝黄的,连带着心情舒坦不少。岳中八点才开始上课,但课前有四十分钟的早读,那栋大楼里传来连续但并不算嘹亮的读书声,嗡嗡的声响催人入眠,说死气沉沉也不为怪,直到被大喇叭里教导主任的怒吼叫醒了才精神抖擞。
两人到操场的时候,空旷的场地上已然熙熙攘攘,好不容易才找到自班的方阵。二十个班排六列,一二班位置最偏,但最瞩目,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过来闲谈的,一口一个学长学姐,借此聊些交浅言深的话,言语里竟还有几分恭维的意味,有人乐在其中侃侃而谈,有人面露难色索性围在一起装耳聋眼瞎,陆和尘和夏犹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找了个空插了进去。
夏犹清扫了一眼这一大圈子,一班的不认识,二班的也不认识几个,他其实挺脸盲的,有这么几张脸他跟找不同似的半天也没分清,方眼镜的叫李什么,走起路来爱踮脚的叫什么泽,这么一摘眼镜坐下来,嗨嗨嗨,不认识了……好在陆和尘在他旁边,他回头欲问,但身旁哪儿还有人呢。
陆和尘往后靠了靠,正在和葛知仪低声交谈,女生两手抱膝前倾难掩担忧,男生两手撑地后靠温声宽慰,两颗头亲密地凑在一起,竟然出奇的相配。
葛知仪是一眼惊鸿型的美人,从小就标志,长大后更是亭亭玉立,不仅漂亮,而且贵气,她的妈妈是中美混血,在她的脸上却没有那份浓重的混血感,反而多了一分美艳。夏犹清和葛知仪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也曾拜倒在葛知仪的白裙子下,臭屁地向葛叔讨老婆,然后被老爸一脚踢屁股上,初见倾心,再见只得感慨年少无知。
倒不怪夏犹清多想,葛知仪对男的都是一副爱答不理没好脸的女王模样,自家小妹深得其真传,何时露出过这种表情,凶女人一朝变得知秀温和,难不成十六年的铁树也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