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光年以外》梅酒八两

64、番外四：终章

　　言克礼考虑周到，洛晏清吃过早饭，在屋里无所事事时，很难不会想到在这里的过往。

　　祝平安，一个陪伴了他六年的伙伴，一个他视为家人一样的存在，就这么消失在了世界上。他总是想起那副憨厚可爱的面容，总是想起祝平安总是喊他一起吃饭，总是想起两人在外并肩作战的日子……，祝平安对他的好，是多久的时间也无法消磨掉的。洛晏清肯定，自己将会在剩下的岁月里，无限次地想起这个男人。

　　所以洛晏清尝试着回到了原来祝平安的宿舍，那个曾经他们一起有过六年回忆的地方。三声门响后，洛晏清见到了李曼茵。

　　两人相顾无言。

　　从震惊状态缓过神后，李曼茵立刻把洛晏清请进了家里。他们坐下聊了很多，聊到最后才敢再提起祝平安这个名字。好在，两个人都没有出现什么过激的情绪，李曼茵反而是笑着说起了他，又免不得了跟洛晏清絮叨了他们之前的一些往事，只是说着说着，笑声就变成了一声叹息。

　　“如果不是为了我，平安他也不会出事的。”

　　过去了四年，李曼茵无论表现得多么正常平静，可祝平安的死因始终是她心口上一根拔不掉的刺，否则她也不会在今天还对洛晏清说出这句话。

　　洛晏清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说：“不要这么想曼茵姐，如果你不在的话，安哥恐怕也活不下去。”

　　洛晏清何尝又不明白，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留下的人才最难熬。逝者已矣，可生者还会在经年流逝的时间长河里反复承受着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这无异于皮肉鞭尸。

　　李曼茵也自觉失态，很快调整好情绪，又勾着嘴角说：“算了，说这些也没有的用，我还有安儿陪着我，不会太孤单。”

　　说到安儿，洛晏清还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小朋友，李曼茵给他看了相册，说是小祝平安也不为过，但也有李曼茵的影子，分不清更像谁一点。

　　洛晏清时常觉得生命没有意义，自然，生育也更没有，但彼时彼刻，他却恍惚有点感悟：即使故人不在，但故人之子好像又在某种程度上延续了他的生命。

　　总不至于，死后一切为空，也要给活人留点念想。

　　告别李曼茵后，洛晏清又去敲了原本江衡的宿舍，不过这次站在门后的已经是另一张他不认识的陌生面孔了，和对方致歉后洛晏清晃到了主城的校区，在那里，他看到了照片上的祝长安，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很好动，头上扎两个冲天辫，侧脸看过去小脸肉乎乎的，正仰着脑袋仔细地听着台上老师的授课。

　　只可惜没有看到霍大哥的女儿，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往哪方面发展，不过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从学校出来，悬在高空的烈日晒得他眯了眯眼，洛晏清已经完成了出门的任务，现下他有些迷茫和短暂的空白，心里有些东西落了地，但同时涌上一股巨大的落差。

　　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再也见不到那些活生生的面孔，然而，恐怖的是，再过不久，等到记得他们的人也逐渐离去，逝者就算真真正正地被这个世界抹去了。

　　来去无痕，生命的意义到底是太单薄了。
　　这样想着，洛晏清不免感到一股悲凉。

　　他突然就想见言克礼。
　　可言克礼说过他今天会很忙，洛晏清就忍住了，实在没什么地方好去，洛晏清就拐去了超市。

　　现在这个超市集合了以前地下市的特点，正经明码标价的地方有，三教九流卖杂货的地方也有，只不过它被安排在了角落区域。洛晏清过去挑挑拣拣，真找到一本合胃口的书，就这么席地看了起来。

　　再抬头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洛晏清没有饿意，看了看时间，又埋头读了起来。
　　差不多五点的时候，洛晏清合上书，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有言克礼的ID卡，洛晏清轻而易举地进到总部大楼，期间有些眼神落到他身上，洛晏清浑然不知，他到了A605，但没有直接进去，门口有看守的卫兵，早就不是当年那批人了，因此也没人认出来他，洛晏清也不想打扰言克礼，就走到尽头的窗口那站着看起了风景。

　　大约快六点的时候，洛晏清听到楼道里开始传出阵阵嘈杂的声音。
　　是办公室的人出来了。

　　多了很多新面孔，也有一些老朋友，比如唐周，比如弗拉米尔。就这两人对洛晏清的出现感到惊诧，尤其是那个弗拉米尔。

　　他几乎把整个楼层里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扶着洛晏清的肩膀，什么“小美人”“好晏清”“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是往哪走了？”，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最后又捏了一把洛晏清的脸，一副万分感慨的样子：“半点没变啊半点没变，还是那么嫩！”

　　洛晏清全程来不及插上一句话，也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个问题先，幸好言克礼在这，眼疾手快地把他从风暴中心拉走，只留给弗拉米尔一句不耐烦的“废话真多”。

　　弗拉米尔的叫嚷声还在身后，洛晏清已经被拉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关，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怎么过来了？”言克礼还牵着他的手，问。

　　洛晏清低头看了眼两人缠在一起的手，老实回答：“不知道做什么，就过来了。”

　　两句话的功夫，电梯就已经抵达。正是下班的时候，大厅人来人往，言克礼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洛晏清只是有那么一小会的不自在，而后就也就随他去了。

　　出了大门，往食堂方向走的时候，言克礼开始问洛晏清白天都在做些什么。洛晏清一一陈述，几点几分吃完早餐，出门到哪里，见什么人，可惜行程实在单一，洛晏清三四句就讲完了。

　　言克礼皱着眉头听完，迅速地抓住里面的漏洞，像审犯人一样，语气生硬：“中午没吃饭？”

　　洛晏清刚想说“没”，肚子就格外争气地发出一声咕噜替他做了回答。
　　言克礼的脸愈发臭了。

　　在食堂点了好几份餐，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拉着人去洗手，然后摁回椅子上补肉。

　　洛晏清本来还不觉得自己饿了，但言克礼点的菜恰好很合他的胃口，还是几年前常吃的那几道，洛晏清就在人“不成器”的注视下拿起了筷子。

　　言克礼坐在他对面，没吃多少菜就放下了筷子，洛晏清吃饭不如他快，食物到他嘴里要嚼烂了才吞下去，言克礼倒也没给他压力，陪了一会就洗澡换衣服去了。

　　晚上八九点，两人在阳台上消食。
　　小番茄和草莓还在长着，但已经不是当年的那几株了。春华秋实，落叶归根，它们发挥完价值后就会回归尘土，是言克礼一年又一年地拿着新的种子播撒下去，每到结果时节，他就会把这些果子装好，拎去给李曼茵，还有学校的霍雨青。

　　不过霍雨青从来不知道这位定期送水果的人是谁罢了，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言克礼的举动能让她心里有个牵绊——，哦，原来自己并不是没有人惦记的，父母不在了，父母的朋友，或者随便其他什么人还在默默关心着她。

　　言克礼和洛晏清聊得不多，两人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偶尔洛晏清想起一些要问的东西就会蹦出几个字，言克礼就会细无巨细地告诉他。

　　原来江衡和厉生坤已经离开联盟外出游走去了。

　　这样也好，洛晏清是这么想的，以他俩的能力，在外面互相照应，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说不上是留在联盟里安安分分地在这一亩三分地生活，还是出去大千世界观赏冒险好，只是洛晏清觉得，江衡和坤哥也许会更青睐于后者。

　　“那你呢，要一辈子都在联盟任职吗？”洛晏清转头问他。

　　这个问题言克礼不是没有想过，岂止想过，还想过很多次，但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他自己也找不出答案。
　　留，或不留，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回答。

　　言克礼很热爱这个工作吗，并不见得，想跑路的心思早就不止起了一回两回，可是，假如真的离开了联盟，他要去哪里？

　　好像哪里都行，譬如非常早之前他想过的出海。可是出海之后呢，看似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远离人群的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换句话说，这样的生活，还是现在的他想要的吗？

　　“如果是呢？”言克礼不答反问，他也想知道洛晏清的想法。

　　洛晏清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是想起言克礼之前和他说过的话。

　　“噢，那没什么，我以为你不喜欢被困在这里。”

　　“那你呢。”言克礼又问他。

　　洛晏清这时才露出点困惑的神情，言克礼好笨，为什么还会问这种问题，他来到蓝星难道还会是为了别人吗？

　　“我当然是和你一起呀，”洛晏清眨巴着眼，诚恳地说：“我们不是已经确认关系了吗？”

　　“哦？”言克礼本来躺在长椅上，闻言又坐起了身，更靠近趴在栏杆上的洛晏清，似笑非笑地问：“什么时候确认的？确认的什么关系？”

　　“啊……，”洛晏清挠了挠头，不解又有点羞赧地说：“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啊……，不过难道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洛晏清越说声音越小，在言克礼无声的注视下，似乎是对自己的说法也不自信了。

　　“谈恋爱……”

　　言克礼若有所思地回味着这三个字，旋即，眼角便荡开了细纹。他伸手圈住洛晏清的腰把人带进自己的怀里，洛晏清背靠着他，耳朵上突然吹进一股热气。

　　“当然是在谈恋爱。”

　　言克礼这样和他说，嗓音低沉，但能明显听出里头的笑意。

　　洛晏清扭身，看了他一会，言克礼对上他的眼睛，洛晏清有点点不好意思，左手摸上他的脸，言克礼顺从地歪头把脸贴上去，还享受似地眯了眯眼，像温顺的猫科动物，洛晏清抿着唇，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而后蓦地抓着他的肩膀靠上去，“喜欢你。”

　　言克礼怔愣了下，旋即埋进洛晏清的颈窝里，片刻就止不住地发出笑声，洛晏清被他的发茬和呼出的气弄得发痒，也忍不住抱着他笑起来。

　　两人笑了有一会，然后又莫名地对视上，洛晏清主动凑过去蹭了下言克礼的唇角，蹭完就趴在言克礼的肩膀上，眼睛望向身后的植株，言克礼就这么揽着他，没人再说话了，很快洛晏清就睡着了。

　　这幅身体变得虚弱，洛晏清的精神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的活动，言克礼把他打横抱起，躺进卧室床上时，洛晏清稍微清醒了一小会，言克礼把他圈在胳膊里，亲了亲他掀开的眼皮，而后顺了顺他的背，洛晏清就再次合上了眼。

　　言克礼在黑暗中描摹着这张面孔，愈发觉得可爱，脸贴上去摩挲了下，最后亲一下他的额头时，非常低声地说：

　　“辛苦了，谢谢你这么远还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