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寻声》圆月柚子

24、第 24 章

　　本次元旦晚会，最令人惊艳的节目当属方海滨唱的《光辉岁月》。

　　若是以前，方海滨绝不会参与这样的活动，更别说当众放声高歌。但这些年在林逐影的感染下，他的性格中也增添了不少勇气。

　　此刻，虽然站在台上有些局促，人也腼腆。可他的音感很好，嗓音自不必说，一首发音标准对味的粤语歌唱完，全场都沸腾了。

　　下台后，方海滨甚至接到了学校老师的邀请，想让他参加一个市里举办的青少年歌手大赛，他磕磕绊绊地同意了，脸皮胀得又红又粉，不敢想自己居然也有今天。

　　晚会结束后，方海滨甚至收到了不知哪个女生放在他桌兜里的饼干，这对从小到大在生活中都不甚受人欢迎的他来说，简直是一种心灵上的治愈。

　　“海滨，你太棒了！”

　　周寻声和林逐影得知后，也不断拍着他的肩膀赞扬着。

　　“我，我，哎，我发誓以后Beyond也是我最喜欢的乐队！”方海滨语无伦次，将周寻声的手握了又握。

　　“阿声，说起来你是我最该感谢的人，若不是你非要拉我上台出丑……不，出风头！我就永远不会从这件事中品尝到乐趣，更别说获得参加比赛的机会！你就是我的红娘！”

　　周寻声摆摆手：“也没那么夸张，是金子总会发光嘛！千里马难得伯乐也不好找，咱俩这只是单纯的千里马遇上伯乐而已！”

　　元旦晚会告一段落，马上又要到期末考试。

　　方海滨中途还抽空去参加了那个青少年歌手大赛，居然获得了第二名，也拿了一笔不菲的奖金。

　　谁也没想过方海滨也有跟林逐影一样，推开艺术大门的一天。

　　连几周前的他自己都没想过。

　　对此，他如是发出感慨：

　　“如果有一天，我牛到有记者专门过来采访我，那我一定要长篇大论讲述一下，从手摸电脑键盘，到手摸钢琴键盘的从良心得。”

　　听到这番话，周寻声悄悄用肩膀靠了下林逐影，悄声道：“瞧瞧，我的摇滚遗志有人继承了，等长大后，我就可以安心去做我的宇航员……唔！”

　　林逐影捂住了他的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却凶巴巴地道：“什么遗志？以后你要是再说这些不吉利的字和词，我就扇死你！”

　　要说她上辈子也并非迷信的人，可如今重生一次，心中无论如何也多了对世界的敬畏。

　　每当听到不好的词就心惊胆战，生怕哪天一语成谶。

　　尤其是周寻声，上辈子就是英年早逝的料，这辈子还这么嚣张，真是嫌命长活得不耐烦了。

　　见她说得认真，周寻声也只好举起双手，将嘴挣脱出她的掌心，真情实感地发誓：“好了，我错了，以后保证会谨言慎行！”

　　“喂，你们两个够了啊！”

　　一旁的方海滨看不下去了，“我的大喜日子，你俩在这又唱又跳！”

　　“我允许你俩走进我的世界，但不允许你俩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还打情骂俏！”

　　真不知道是哪听来的非主流句子，种种指控真是让人胆战心惊，令人发指。

　　周寻声也是个傻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听完这话就像吃了鸽子蛋一样嘿嘿直笑。

　　林逐影叹了口气，谁也不想搭理，干脆转头走掉。

　　-

　　“我的青春还有烦恼吗？我想不到了。”

　　初二第一学期结束，寒假即将开始，方海滨摇头晃脑，如是说道。

　　他活了十几年，头一遭找到了不识愁滋味的感觉。

　　之前唱歌比赛获得的奖金，足够他给自己报一个钢琴兴趣班。

　　除此之外，方海滨还跟家里人申请报了个声乐课。

　　值得庆幸的是，他那双不算称职的父母掏钱倒是还算利索，当天就转来了钱，次日下午放学，方海滨就跟着老师开始训练了。

　　在网吧风波之后，方海滨彻底不再渴求父母的爱，也不会再因为父母的任何举措感到难过。
　　他的灵魂愈发坚韧起来。

　　林逐影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海滨的父母已经永远失去了自己这个孩子。

　　从小学时第一次将他推开，到如今，两者间心灵的距离已经像从海滨到内陆一样遥远，如隔天堑，填也无法填。

　　人生，好像总是有许多分别，不一定是生离死别，只是单纯的告别。

　　莫名其妙的，意想不到的，突如其来的，蓄谋已久的，无奈的，不在乎的，没有期限的。
　　在生活中若隐若现，人只能像吃饭喝水一样去适应，根本无法避免。

　　有些事在改变，像是方海滨的声乐水平。

　　他也来到了变声期，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嗓音依旧清新，如今已是校园里远近闻名的小歌手。
　　只要举办活动，他的献唱就是雷打不动的表演项目。

　　还有些事未曾改变，例如每年春季或冬季运动会时，周寻声得的奖。
　　说不清是先天条件还是后天努力，他就如小学一样，依然是校园里的运动健将。

　　又或者是林逐影找灵气这件事，依旧是毫无头绪。她的画画技巧仍在不断精进，只是老师看她的眼神也越发惋惜。

　　林逐影假装没有注意。

　　以前拿起画笔，她最爱听的曲子就是德彪西的《月光》。
　　如今为了更充沛涌动的情绪，她开始改听《匈牙利圆舞曲》。

　　耳旁是躁动的旋律，心里却平静得像是一汪无波古井。

　　林逐影失望地发现，绘画这事，好像永远只能让她感到安静。
　　她觉得自己与天赋之间仍是差了一点精神上的刺激。

　　也可能是如今的生活令她感到满足，幸福很难滋养出艺术的琼枝。

　　虽然心里控制不住地冒出了失落感，接受了自己终究不是绘画天才的事实，但她已经学会知足，至少这一世她拥有了更美好的生活，更亲密的朋友，还成为了更棒的自己。

　　在初二期间的考试中，林逐影竟然稳住了年级第一的好成绩。

　　一次偶然成功或许是靠运气，她当时只觉得自己拿到第一名，就像是好运捡起来的硬币，总有种惧怕失主找上门的惶恐感。
　　真是奇怪的心情，明明她也没作弊。

　　好在多拿几次之后，她便开始信任自己是真的小有实力。

　　是呀，不管如何，那都是她实打实考出来的成绩。

　　林逐影由衷为自己感到骄傲。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时光飞逝，仿佛一睁眼就过去一个学期。

　　寒来暑往，很快就到了初三的最后几个月，林逐影她们也成了一群准中考生。
　　黑板上不知何时挂上了“距中考还有X天”的字样，其它字都无比整洁，只有X每日被手或黑板擦抹掉，换成数字更小的一天。

　　初高三的生活向来与众不同，堪称与世隔绝。
　　准毕业生一直是校园里的神秘人，就连教室也搬到了校园里最僻静的旧教学楼里，拥有与其它年级学生截然不同的上学路线。

　　晨练跑操从来见不到初高三的身影，音乐美术课更是压根不复存在，若不是还要体育中考，想来连体育课也会被语数外老师尽数收缴。

　　春末夏初的气候很好，温和并不凌厉。

　　学生们每日坐在教室里，用即将毕业这事紧绷着神经，与春困顽强对抗。

　　班里最近的氛围像是紧张，又夹杂着奇妙的忧伤感。
　　大概是对学校对老师对班级对同学对青春，实实在在的依恋。

　　中考算是人生第一个较为重大的节点。
　　在林逐影的记忆中，上辈子初中毕业后，就有不少同学彻底告别了校园，去了五花八门的职业学院。从此许多人这辈子也再也没见过第二面。

　　这辈子，情况应该好一些，她考上了一中，又在火箭班，同班同学们的人生规划应该相同，没有人会放弃学业。

　　而一中的高中部依旧是市内顶尖，成绩优异同校直升上来还能拿到奖学金和奖品，大家留在本校的概率应该都会大一些。

　　又做完了一份模拟试卷，林逐影的同桌像是被数学击溃了，忽然将身子探过来，俩胳膊往她脖子上一挂，颓废地半靠着她的肩。

　　“逐，影，美，眉，快毕业了，我好舍不得你。”

　　“你不打算升本校了吗？”林逐影随口问道。

　　“我也没想好。一中有点待腻了，周围的东西也吃遍了，想着换个新环境好像也不错。”同桌叹了口气，“但一个人跑到陌生的学校重新开始，总觉得会很孤独啊。”

　　“算了算了，不想了，你在我校服后背上签个祝福呗。”

　　同桌说着，挤挤眼睛，塞给林逐影一支笔，背对着她转过身去。

　　她们学校的夏季校服是白底的短袖，后背是宽广的纯白。

　　这会儿，同桌背后的白色布面上多了几方小小的色块，有红有黑有蓝，都是圆珠笔字留下的痕迹。

　　有长篇大论，也有中二言论，还有些一本正经的由衷祝愿。中途时不时掺着几个可爱俏皮的小表情。

　　小学那会儿，承担毕业生情感的还是同学录。

　　如今到了初中，好像也没那么流行签同学录了，反倒是刮起了这种在校服上相互留言的风气，像是这样做，就能将青春留得更久一些。

　　林逐影接过笔，认真想了半天，最后郑重其事地在同桌背上不起眼的角落写下：“祝你身体健康，吃嘛嘛香，生活如意，天天开心。”

　　她觉得，祝福在精不在多，这几句就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祝福。

　　尤其是那句天天开心，小时候总觉得这句祝福简单到有些敷衍，听上去有种傻瓜般的清澈可爱。长大以后才深刻领会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到底有多珍贵，多难实现。

　　写完之后，作为礼尚往来，同桌兴致勃勃地也要给林逐影写一个。

　　林逐影背后的一片白茫茫被打破了，留下了几笔娟秀的字迹。

　　笔尖隔着衣服划过背部的肌肤，触得有些痒痒。哪怕本来对这些行为无感的林逐影，心中也不由得泛起涟漪。

　　重生，再一次从初中毕业这事，变成了真实存在的碎片，留在她的校服上。

　　放学的时候，林逐影照例与周寻声他们一起回家。

　　其他两人很快看到她后背上写的话，立马来劲了，当即掏出笔，嚷嚷着要相互写祝福。

　　“影影先给我们写，我俩再给影影写。”周寻声提议。

　　说完，两人也不等林逐影反应，就整齐划一背过身去，跟两尊等着被孙大圣撒尿留言“到此一游”的大石头一样杵在那里。

　　林逐影打算先给方海滨写，一旁的周寻声动了动身子，莫名奇妙地嘟囔了一句：“好菜总要留在最后吃。”

　　她给方海滨写：“祝你的未来一片光明璀璨，永远不会感到孤单。”

　　然后才给周寻声写了短短的四个字：“长命百岁。”

　　写完，方海滨正打算跟周寻声说，俩人可以把得到的祝福互相念一遍，就见那小子猴急地干脆把校服短袖脱了，原来是里面还穿了个紧身的背心。

　　“你也不嫌热呀。”方海滨撇了撇嘴。

　　林逐影扫了一眼。

　　大概是经常运动的缘故，周寻声身上已经能看到明显的肌肉线条了，这小子平时穿着衣服看不出，脱掉后竟然还有点酷。

　　不过，毕竟还是小孩，身型本质依旧是没长开有些纤细的架子。

　　林逐影没再看了，很快移开目光。

　　方海滨干脆凑过来，直接问林逐影给他写了什么，得到答案后笑眯了眼：“谢谢逐影姐，有了你的祝福，我的未来一定会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光明的！”

　　“一定会的，你的人生还很长很远。”林逐影也笑了。

　　周寻声也抱着衣服过来了，不解道：“影影，为什么给我写的是这四个字？”

　　自然是怕你死掉。

　　林逐影这么想着，嘴上却说：“希望你活得久一点，一直和我做朋友。”

　　“原来是这样。”

　　周寻声忽然笑了，酒窝像是一瞬间被灌满了甜酒。

　　他郑重其事道：“放心吧，我一定会的。”

　　两人很快给林逐影也签了名，她没急着看，一直等到回家后换了衣服才看了一眼，就像是拆开了一份包裹严实的礼物。

　　方海滨写的是：“希望逐影姐成为世上最牛的大画家之一。希望逐影姐和阿声平安顺遂。希望我们三个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林逐影的目光放在第二句话上。

　　给她写的祝福，周寻声那小子怎么也沾光？

　　再看周寻声写的。

　　“希望影影永远幸福。这辈子幸福，下辈子幸福，下下辈子也幸福。”

　　林逐影仰起头，用胳膊堵住眼睛，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好的，如果她重生这事是个诅咒，那她大概知道那下咒的千古罪人是谁了。

　　——周寻声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