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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七月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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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穿着鲜亮的大红旗袍,浓妆艳抹,妖媚婀娜;大波浪卷用一根镶着宝石的簪子固定在后脑勺上;满含笑意的杏眼美丽深邃、水灵动人,虽然看上去的质感与常人的肉眼差不了多少,却莫名教人心生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真实感——她实在太美了,美得过于完美,以至于她整个人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虚影,而非实际存在的人物。见对方直盯着自己发呆,女人娇俏一笑,信步走近:“怎么?对我的倾国容貌看入迷了吗?行。那本姑娘就多赏你几眼吧。”
项峰愣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他慌忙从椅子上起立,警惕着道:“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呵,本姑娘的芳名,岂是能随便透露的?不过,念在你让我看到了有趣的东西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女人在项峰面前停下,犹如高傲的女王一般,居高临下地说,“我乃异类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才人偶师——申姜。”
“人偶师?”
“哼,解释了你也不懂,何必费这个唇舌呢。”申姜一转身,在一旁的矮床上坐下,气势十足地翘起二郎腿,“我说,你女儿知道你是异类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项峰当即破防。他摇摇晃晃地瘫坐到地上,垂头紧盯着自己的双手,宛若那上面有申姜看不见的东西:“我自己都是十天前才发现的,乔乔又怎么可能知道?”
“她什么时候死的?”
“半个月前。”
“你今年多少岁?”
“四十九。”
“四十九的话,应该很难觉醒才对。”申姜一转眼珠,以仅能被自己听见的音量,喃喃自语道,“是被女儿的死刺激到了吗?”
项峰仍低垂着头,声音喑哑不清:“那天,我看着他们在乔乔主页下的恶评,忍不住砸了电脑一拳。之后,电脑忽然闪了一下,一个男人的脸呈现在了屏幕上。我起初以为是电脑坏了,可当我把手缩回来后,那男人就立刻消失了。因为觉得奇怪,我又把手放在了屏幕上。但这次,换了一个人。我很快注意到,出现在屏幕上的人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我把手放在了不同人的评论上。我也立刻理解了,他们正是这些账号的主人。”
对于某些异类来说,控制自身的特殊能力比一步登天还难;但对于剩下的大部分异类而言,却和婴儿知晓想要触碰眼前的物体,只需伸出手一样简单,全凭本能驱使。而项峰,就是典型的“大器晚成”、无师自通的类型。
“我所看到的画面,是对方的电子设备所映射出的景象,有点类似于和对方视频通话的感觉。当然,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但他们却不行;而且若是关机或锁定了的话,便只有一片黑屏。搞明白了这两点后,我天天坐在电脑前盯着他们,然后终于忍不住……”
“动了杀心吗?”
“……”
“即便如此,你也不可能马上顺利召唤出触手吧?”申姜双眼微眯,视线如利剑般锋锐,“肯定,有一两个试验品吧?”
项峰不置可否,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微笑:“那时候没什么经验,费了些劲。为了不让警察瞧出端倪,我把房间弄乱了,伪装成强盗入室抢劫的样子。想不到居然还蒙混过关了。”
申姜无奈地叹息:“于是你就开始复仇大计了?”
项峰的笑容一下被绝望的怒火所代替,他双目血红,凶恶得如厉鬼般青面獠牙:“不行吗?!我女儿那么优秀、那么令人骄傲,凭什么要被那些只敢在网上叫嚣的狗东西说三道四?!更何况乔乔说的没错!异类也有权利选择像普通人一样生活!那些吹捧血液普测的人大部分都是跟风起哄,等到真让他们做血检时,看他们会不会百般借口推脱!”
一口气吼出这么一大段话,难免有点喘不过来。项峰缓了一会儿,继续说:“乔乔试图跳楼那天,因为发了遗书,所以才在网上引起了关注。可那些曾对她冷嘲热讽、挖苦谩骂的键盘侠们,却连个屁都没放,全部装死了!根本没有人真正关心乔乔的状态!她去往天国那天,她同学希望替她讨还公道,就联系了媒体,结果,根本无人问津。”他含泪冷笑了一下,“‘我已经没有骂她了,所以她这次自杀不是我的错,是她自己心理素质太差了’——这种话是人说的吗?!他们永远只会关心自己想要的关心的东西,不想理会的,就算摆到他们眼前,他们也视若无睹!是我太傻太蠢了,竟然把希望寄托于人的良知上。所以,我决定亲手制裁这些畜生。我要让他们知道,网络掩盖不了他们犯下的罪恶!”
申姜注视着面目狰狞得近乎癫狂的项峰,并不为其所动。她淡漠地说:“你刚才杀掉的,是小孩子吧?”
项峰一时语塞。
“制裁可恶的大人,勉强情有可原。但小孩子的话,再怎么说都有点过了。”
项峰沉默片刻,阴鸷地咧开嘴角,眼神怨毒无比:“他是别人家的小孩,我家乔乔就不是我的女儿了吗?他有可能性无限的未来,我家乔乔就没有了吗?就是该让他爸妈尝尝和我同样的痛苦,反思一下自己究竟是如何管教孩子的!”
“……”
项峰又忽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气馁下来,他缩成一团,双手抓扯着面部皮肤,泪如雨下:“当然,我也有错。我错在没能早点发现那孩子只是在强颜欢笑,错在没能纠正她那爱较真的坏习惯……是我,害死了她……”
申姜眼中闪过一抹同情:“项乔一定不希望你替她报仇。”
“我知道。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孩子,肯定不想看见有人受伤。”项峰轻声说着,双目流露出作为一位父亲的温柔,“但是,大众现在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哪个异类又制造了什么争端、杀了多少人这类新闻上。为了避免有人重蹈乔乔的覆辙,我只能这么做。”
“还要继续复仇下去吗?”
项峰摇了摇头:“你说的对。无论理由是什么,杀害孩子都是无法被原谅的。我不能再做出,有损乔乔名号的事了。”
他缓慢地站起身,趔趄地踱向窗户。申姜禁不住沉声说:“不管你太太了吗?”
项峰淡淡地笑了一下:“她比我理智,也比我坚强。肯定,能走出来的。”他在窗前停步,面向大好蓝天,双眼映照着太阳的璀璨光辉,“对不起,乔乔。爸爸,不能来陪你了。你一定要在天国,快乐地生活下去。”
然后,纵身跃下——
最终,“手机触手”案以项峰的死亡结束,第三名受害者也因甯安及时赶到并做了应急措施而幸运获救。新闻媒体将此案报道出来后,虽然网络环境在大体上并没什么改变,但起码开始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了。为了感谢沈连寂在关键时刻提供的帮助,甯安特意买了一篮水果,抽空去看望他。
“其实除了练习册,别的我也可以为你带来。”
将《5年高考3年模拟》作为谢礼,甯安总感觉过意不去。可沈连寂却不以为然,他翻开其中一本,一边提笔做题,一边冷若冰霜地说:“若非项峰手下留情,你根本救不下那孩子。你该谢的,不是我。”
甯安眼眸一暗,略有些迟疑地问:“沈连寂,为什么你会知道,那孩子是下一个目标呢?”
准确来说,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会对我们这边的情况了如指掌?
沈连寂置若罔闻,毫无回答的意思。甯安也自知问了个比废话还无用的问题,于是略一叹息,自问自答道:“你的‘溯源’能力,确实挺神奇的。”
沈连寂面无表情地继续写题:“仇薇琳的能力有两个限制条件:一是注意力稍一分散便会预知失败;二是有次数限制,最多三天使用一次。她昨天上午刚帮二组解决了一起案子,你下午再去找她的话,她一定会不顾路明宇的劝说而逞强。届时你要面对的,可不只是路明宇的仇视那么简单。”
甯安垂下眼帘,无言以对。
“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去吧。”
“……嗯。水果,记得吃。”
带着略显寂寞的背影,甯安关上门离开了。沈连寂冰冷地放下笔,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根长卷发,用打火机烧掉了。
傍晚,景少骅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望着车窗外。虽然他不太喜欢巡逻这活儿,但为了保护广大市民的安全,哪怕会被无聊死,也必须硬着头皮在巡逻车里,和成天对自己没好脸色的朱笠尬上三个小时。
夏季的白天总是十分持久,到了七点,天空也仍旧亮堂堂的。看时间还有很多,景少骅就随便扯了个话题,“话说老朱,你为什么总是让我和你出来巡逻啊?信哥不能也排上吗?”
他所谓的“信哥”,本名叫纪信,是朱笠的第一个监护对象,专门负责各种案子的前期调查和文书工作。他能凭具体物件构建出其所有人的幻影,而且由于性格腼腆,最听不得别人夸奖或取笑他,否则便会面红耳赤,浑身僵硬得像个机器人。当初景少骅也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他勉强接受了“哥”这个称呼。至于他为何执着于喊与自己同岁的人“哥”,纯属是闲着没事找事。
朱笠置若罔闻。
虽然景少骅对纪信本人没有任何意见,但一想到他能一直舒舒服服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不用出来经历风吹日晒,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点不舒服。突然间,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划过,“该不会你是在特殊照顾他吧?”
朱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景少骅自讨没趣,闭上嘴不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有十分钟,巡逻任务就结束了,景少骅不由得如释重负,缓了缓被朱笠那沉闷气场压得好似要抽筋的神经。然而就在他思索晚餐吃什么时,伴随着“砰”的一声响,挡风玻璃上陡然出现了一个周圈布满裂纹的小洞。朱笠猛然一个急刹车,随后转头一看,只见汩汩鲜血正在从景少骅的胸口源源不断地流出。
景少骅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中了子弹,不由得微微一勾嘴角,甚是欣慰地笑了起来——他想,自己终于可以再见到景少柔了。而心境与其完全相反的朱笠则忙不迭按下监护器上的紧急按钮,再摸出麻醉枪解开保险栓,跳下车,借着车门的掩护,全神贯注地戒备起四周来。
然而直至附二医的救护车驶来,开枪打伤景少骅的人也没进一步动作。
“景少骅中枪了?他还好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景少骅如今已归属一组,但他毕竟是被甯安“招安”的,所以朱笠也就告知了这件事。
“人没事,已经过了危险期了。但犯人使用了狙击枪,离开时大概也把场地清理干净了,暂时没发现任何线索。”
景少骅固然继承了景少柔的能力,可他本身并非异类,体质只有普通人水平,故而现在还昏迷不醒。得知景少骅已无性命之忧,甯安不由得松了口气。
然而究竟是谁,居然明目张胆地袭击他?而且还用上了狙击枪,绝不可能是一般人。
二人走进会议室,在戚宿秀和应月对面坐下。
戚宿秀面前堆了三大叠资料,每一份都用不同颜色的便签做了标记,看得出他为了掌握部门的现况,费了颇大一番功夫。然而应月却双腿翘着桌子,半躺在座椅上玩手机,仍旧是一副惹人厌的目中无人样。戚宿秀提醒他戴上耳机,也没来段“前情提要”,便单刀直入地说:“姜正文要挟雷轩盗取研究院的内部数据,然后发给‘圣斯提反’;沈承信也在临死前,承认自己向塞勒涅泄露了不少资料。可根据姜正文和‘圣斯提反’来往的邮件,他们无疑是塞勒涅的创立人。而以沈承信和姜正文在研究理念上的差异,前者应该不会加入后者创建的组织,后者也不可能允许他加入才对。”
“或许是‘圣斯提反’在其中做了手脚。”甯安镇定自若地说明自己的猜测,“姜正文和雷轩离开后,塞勒涅就失去了掌握研究院内部情况的手段。为了填补这一缺失,‘圣斯提反’找上沈承信,并且向他和姜正文隐瞒了对方的事。”
戚宿秀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但阿克索案发生后,沈承信分明知晓塞勒涅和姜正文是一伙的,却依然没有断绝和他们的联系。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大概,有什么比研究理念还重要的理由吧。”
“对于这理由,你有任何头绪吗?”
甯安沉默顷刻,喃喃道:“……弥补错误。”
“弥补错误?”
“沈承信死前是这么说的,而且他似乎非常后悔,把人当作实验品。”
“向塞勒涅泄露实验资料、放出郎若宁,就能弥补为了科研而双手染上鲜血的错误?”
“笑死人。”应月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冷不防插话道,“大概是老糊涂了吧?连如此智障的谎言都会轻信。”
有那么一瞬间,全场寂静。而后,朱笠沉稳地开口:“除了姜正文、雷轩和沈承信,塞勒涅在研究院,应该还有其他内鬼。不然‘圣斯提反’怎么知道姜正文不满自身在研究院的待遇,以及沈承信十分懊悔做人体实验的事?”
“关于这点,我们也在调查中。但目前还没任何发现。”戚宿秀顿了一下,富有磁性的声音低沉了几度,“其实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知。”他抬起头,以隐藏于太阳镜后、不见任何情感的目光地盯着甯安,“我们和雷轩的弟弟——雷璟取得联系了。他称自从飞往海外后,一直和父母老老实实地低调生活,一次都没回过国。”
甯安惊愕地瞪大双眼,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甯专员,”戚宿秀一字一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巨锤砸在甯安的脑袋上,“你所遇见的雷璟,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