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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七月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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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进一步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在确认了其手机毫无安全隐患之后,和玉笙一边压抑偷窥他人隐私的罪恶感,一边点开他生前常用的社交软件,查看起聊天记录和访问历史来。
死者似乎是将现实生活中的不得志发泄到了网上,不仅在各大平台拥有数个小号,还“轮号”上阵攻击和自己意见相左的网友,几乎每个时事热点下都有他的“真知灼见”和“金玉良言”。去年七夕节,封喉女残杀情侣的新闻铺天盖地,死者由于发了遇害情侣是活该被杀的评论而遭到指责,却不知悔改,继续理直气壮地和网友对骂,进而导致封号。近期,他致力于挖掘所谓的被政府隐藏的“真相”,为此成功“洗白”,还收获了一大批粉丝。
……平康公园连续意外死亡案分明就是一系列巧合的结果,为什么这个人能够言之凿凿地断定就是异类所为?追捧他的网友们又为何将他的言论奉为圭臬,却都没有想去求证一下呢?难道群众对异类的怒火,已经让他们盲目到罔顾事实的程度了吗?
一想到这儿,和玉笙就忍不住一阵悲伤。下一刻,晨星急急忙忙跑进办公室道:“昨天的案子,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
第二名死者的死状与第一名如出一辙:双目被戳瞎,四肢和舌头被外力强行扯断。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尸体以不自然的姿势倒在电脑桌边,而不是睡床。沾满鲜血的电脑保持着开机状态,看样子,她遇害前正在剪辑视频。
“啊,这个人我知道!”一看见死者的相貌,晨星就不禁叫了出来,“她是某平台非常有名气的美食区博主,还自创了西点品牌,开了好几家店。不过她最近更的视频都与食物无关,全是讲异类的。”
和玉笙一激灵:“她都讲了些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异类是人类的公敌,我们要团结起来消灭他们’之类的长篇大论。虽然她因此涨了十几万粉,但我单纯是想学做甜品才关注她的,所以立马取关了。”晨星略微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她曾在她支持血液普测的视频下面,置顶过一位替异类说话的网友的评论,结果导致这位网友被人肉,差点跳楼自杀。”
“你说的那位网友,该不会网名叫‘牛奶泡香蕉就是香蕉牛奶’,真名叫项乔吧?”
“真名我不知道,不过网名确实是这个。和老师,你知道得真详细啊。”
和玉笙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我原来并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只是早上在查看第一名死者的手机时,发现他对‘牛奶泡香蕉就是香蕉牛奶’这位网友连续发了一个多月的侮辱性和威胁性私信,而且她的个人信息,也是他散布到网上的。”
晨星猛地一惊:“难道犯人的作案动机,是替项乔报仇?”
甯安沉思片刻,下命令道:“晨星,你和欧阳尧旭寻找一下,两名死者之间除了项乔外,还有什么共同点。和玉笙,你和我一起去一趟项乔家。”
事到如今,部门作为秘密机构的神秘感早已荡然无存,听见来者自称“特殊管理部门的行动专员”,妇人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不慌不忙地等二人道明拜访缘由。
甯安有礼貌地问:“请问,您是项乔的母亲吗?”
“是的。”
“最近发生了两起命案,我们怀疑和您的女儿有关。能让我们和她谈一谈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那孩子,已经说不了话了。”
“说不了话是……”
项母没有解释,而是径自转身进屋。二人对视一眼,立即跟上,然后看见起居室里的柜台上,摆了一张遗照。
照片上微微笑着的女孩,正是项乔。
“坐吧。”项母端着茶水走出厨房,淡淡地说,“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
仿佛做了错事一般,二人略显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项母把两个茶杯分别放到他们面前,稍稍闭目吸气,十分平静地道:“乔乔是在?遭遇网暴的。刚开始,因为她伪装得很好,我和她爸都没看出什么异常,直到后来家里受到的骚扰越来越多,甚至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她才向我们坦白了一切。但那时候,已经迟了。”
“……”
“乔乔是一个非常爱较真的孩子。只要是对的,她就一定会坚持到底。然而她一个人,终究敌不过千百人的恶意。哪怕远离了手机和电脑,那些一度入她眼的中伤和毁谤,也会像无法驱散的噩梦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残害她的心灵,根本不是每周四次的心理治疗所能弥补的。就算她爸成功阻止了她从楼上跳下去,也防止不了她在浴室里割腕。而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项母说着,掩面哭泣了起来。甯安与和玉笙黯然地坐在一边,挤不出半个安慰的字眼。
离开前,甯安公事公办地给项母检测了指血——一条杠。随后,项母又补充道:“乔乔她爸已经五天没回家了,电话打不通,公司也没去。如果是他的话,就请你们把他抓起来吧。”
说这两句话时,项母的语气依旧格外平淡。可和玉笙看得出,她是拼尽了全力才没让自己倒下。回去的路上,他一边任由无所事事的玉玉钻进袖管,一边消沉低落地问:“项峰……要逮捕起来吧?”
甯安目不斜视驾着车:“现阶段只能当作参考人而已,毕竟没有证据表明他就是犯人。”
“人们只说异类可怕,却不曾想过躲在屏幕背后的自己,才是最该被畏惧的。因为不是亲眼目睹、亲耳所闻,所以就能无所顾忌地伤害他人吗?”和玉笙眼角微红,下意识握紧双拳,“这是……错误的。”
“是错的。但网络暴力不像杀人罪那样好判定,所以才层出不穷、难以治理。”甯安紧接上他的话音说,“算法在使我们眼界变得狭隘的同时,也使我们自身逐渐扁平化、片面化。一句评论就可以给一个人盖棺论定;因为在一件事上观点不同,就扣帽子、举报整个平台,怎么想都太偏激了。并非互联网激起了人性的丑恶,而是互联网是人们倾泻负面情绪的最便利途径,所以才造成了这些乱象。”
回到部门后,甯安申请追踪项峰行迹,然而他于五天前取走银行卡里的所有钱后,就在社会上消失匿迹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还没有离开燕川市。
“如果项峰真是犯人的话,他应该不会就此停手吧。尽管害死项乔的两大元凶已经死了,但其他攻击过项乔的网友无疑也是帮凶。要是我,也决不会放过他们!”
看着眼中烧着熊熊怒火的晨星,甯安不露声色地说:“你这样,和那些网友又有什么区别?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晨星不开心地嘟了一下嘴,依言忙活去了。因为不知晓谁会成为下一个目标,所以甯安等人能做的,也只有根据各网友攻击项乔的言论,找出几名遇害可能性比较大的“候选人”保护起来。当然,这种做法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吃力不讨好,无法保证一定能救下所有人。如果可以准确得知第三名受害者是谁就好了……
甯安思考着,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名字——
仇薇琳。
由于仇薇琳的能力比较特殊,若想得到她的支援,必须上报申请。可这样一套流程下来,又会浪费很长时间。甯安稍作衡量,决定先斩后奏。他拿出手机,正打算联路明宇,一条消息框却突然跳了出来。
那是一串地址。发信人:沈连寂。
甯安想都没想,转头冲晨星和欧阳尧旭道:“带上装备。我们走了。”
这是一幢非常破旧的旅馆。远远望去,仿佛是谁往一栋危楼上挂了个招牌,就开门营业了。而在这样一栋住死人不偿命的旅馆中,一位中年男人正面对着从黑店淘来的二手货笔记本电脑,翻看一本巴掌大的本子。
那本子是几天前刚买的,却因被翻了无数次而皱皱巴巴、布满折痕;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其中有汉字,有英文,还有一般输入法打不出的奇怪字符。它们并非为组成有意义的句子排列着,而是等待本子的主人,在它们身上划下一道猩红的横线。
将目光停留于两条红线的下方,男人敲击键盘,找到了该网名下的个人主页。虽然毫无兴趣,但他还是滑动鼠标,瞅了眼此人平时的动态:喜欢游戏和动画片,时不时吐槽学校和家人,乍一看,也没什么值得留意的。
可即使是这样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也会爆出置人于死地恶毒话语。男人禁不住咬牙切齿,淡淡的血腥味于嘴里蔓延开来。
而后,他松开由于握得过于用力而颤抖起来的拳头,掌心覆上屏幕。紧接着,网页一闪,一个低着头的男孩出现在眼前。
男孩好似在写着什么,一动一动的水笔时不时于画面中闪过。一会儿后,他抬起头,手指在屏幕上一点,问:“喂。老师听得见吗?”
那是尚未变声的,非常纯净的童音。
大抵是有人回了“听得见”,男孩拿起草稿纸,把自己列的算式念了一遍,再报了答案。他以期待回复的眼神,笔直地注视着男人,那与其声音同样纯净的双眼,当真能把人的心像冰淇淋一样融化。
……我的女儿,竟是被她小十岁的孩子害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愕然片刻,终于一边捧腹大笑,一边失声痛哭起来。男孩却对此毫无察觉,得到了表扬似的沾沾自喜起来。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男人悲痛欲绝,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呐喊。但男孩始终沉默着,以刺痛着他的心脏、他的灵魂的纯净目光,仿佛想要了他的命一样,直直地凝视着他。
突然,男人安静了下来。他侧着脑袋面向男孩,双目暗淡无光,表情呆若木鸡。
然后,他伸出手,压在了男孩的脸上。下一秒,伴随着从指间迸溅开的鲜血,男孩从画面中消失,翻倒的椅子发出“嘣”的一声响。男人讷讷地垂下手,屏幕随即恢复成了显示着网页的样子。他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好像变成了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妩媚的女声响起:“哇哦,这就是传说中的,顺着网线来找你吗?爱了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