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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二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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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玉文在家呆了两天,又回镇上了。他找了份校订书籍的活计,为期一月,好歹能补贴些家用。刘氏连连夸他孝顺。
黄玉文前脚刚离开,刘氏便开始和苗翠兰商量卖大丫这件事。
刘氏喝了口粗茶,剔着指甲里的泥土,“那刘家当家的,是我一个远亲。我父亲和他父亲,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他家条件不错,小孙子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大丫过去不会吃苦的。”
苗翠兰沉默片刻,问:“娘,他家孙子几岁了?可有什么缺陷?”
刘氏道:“比大丫小两岁。人挺健康的,只是有点口吃,但不是什么大毛病!他家就这么一个孙子,大丫要是去了他家,每天都能吃上肉!而且刘当家的也和我保证过,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大丫!”
“那就好,那就好。”苗翠兰闻言松了口气。大丫毕竟是她女儿,她也不舍得她受苦。
刘氏和苗翠兰商量好后,便把大丫叫到堂屋。
大丫正和林玉乾待在一块,听见苗翠兰唤她,紧张忐忑地出去了。
林玉乾也偷偷跟了过去。他缩在椅子后,藏得严严实实的。
“大丫,你今天收拾下东西,明天我让你爹把你送到刘家去。”刘氏从手腕取下个银镯子,“这是我成亲的陪嫁,送给你了。你过去后一定要好好听婆婆的话,好好照顾丈夫知道吗?平时眼里要有活,手脚麻利些,一定不要偷懒!”
大丫颤抖着双唇,迟迟未接过手镯。她忍着泪,扑通一声跪下来,“奶奶,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你们……”
“隔壁村而已,有什么不想去的?!逢年过节,只要婆家肯,你都可以回来。”刘氏一把拉起她,有些不满:“那刘家条件可比咱家好多了,你过去就是享清福啊,哭个什么劲?别人还没这个福分呢!”
“娘,我不想去。”大丫哽咽着,将目光转向苗翠兰。
苗翠兰有些不忍,别过头,“你别给我说。你奶奶也是为你好。”
林玉乾闻言,眉头紧皱,三两步冲出来,“奶奶,不要卖姐姐!”他扬了扬手上厚实的银镯子,“把这个卖了,不要卖姐姐!”
“哎呦我的小心肝,这可是保你平安的,哪里能卖啊!”刘氏忙把他袖子扯下来,掩住镯子。
“总之,不能卖姐姐!”林玉乾抬头,目光坚定,“你要是卖姐姐,我也和姐姐一块走!”
然而毕竟此时他只有三四岁,说的话奶声奶气,没有一点威慑力。
刘氏叹一声。家里虽然不算殷实,但也不至于穷得揭不开锅。
只是干活的人就那么三四个,却有十几张口要吃饭,尤其到了农忙时节,玉童痴痴傻傻下不了地,玉文要念书……到时还得请两个人帮忙,又是一笔花销。
她是合计着把大丫卖了,家里得一笔钱,也少口人吃饭。至于她的宝贝孙儿不愿意……
刘氏思忖片刻,满口应下,“好好好,不卖你姐姐,不卖你姐姐!”
苗翠兰闻言有些诧异。
林玉乾也眉头轻蹙。他想,刘氏定然是见他闹,打算先哄着他,然后再找时机,偷偷把大丫卖了。
于是他形影不离地跟着大丫。只有大丫出门去剁猪草时,他才没跟着。
他偷偷溜到邻居家,问那老妇人,“张奶奶,你要镯子吗?我把镯子卖给你好吗?”
这个张奶奶曾来他家串过几次门,因此他认得她。
张氏摘下他的镯子,仔细打量,啧啧称赞,“这镯子上面的纹饰不一般呐,一看就是个好东西!刘春莲从哪里弄来的,怎么也没听她说过?看来她真宝贝你这个孙子!”
“那我卖给你好吗?张奶奶?”
“哎呦,小家伙,我可不敢收!就你奶奶那个泼脾气,我前脚要是收了,她后脚就打上门来了你信不信?!”张氏忙给他戴好镯子,“你可收好,别让坏人偷了去。”
她从兜里掏出个李子,“上午摘的,给你一个。小家伙,你怎么想着卖镯子?你这么小,要钱干什么?”
林玉乾垂下眼眸,“奶奶想把姐姐卖了。”
“卖大丫?”她啃一口李子,道:“哦,这事我听说了。好事呢,那刘家条件多好,你姐过去是享福啊。”
林玉乾不知该说什么了。他黯然地回到家。他在家里百无聊赖地呆着。
从日头高悬一直到日落黄昏,他都没看见他那割猪草的大姐回来。
到了这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大丫已经被卖了。他望着窗外窸窸窣窣落下的叶子,又望向斑驳的墙面,以及桌上大丫磕坏了一个角的瓷碗……心里五味陈杂。
他不由得轻叹一声。古代的女性地位是如此低微,如此身不由己……如果他是大丫,他又该如何呢?认命亦或是寻机逃跑?他已不敢想了。
*
时光如水般缓缓流逝。一眨眼,林玉乾便七岁了。
黄金榜见他聪颖异常,迫不及待将他塞到肖敬文老先生那里。
肖敬文乃是镇上有名的大儒,弟子中有名者不计其数。他收人有两个规矩,一是未满七岁者不收,二是天资愚笨者不收。在收弟子前,他会先测一下其天资。
有人因此抨击他,“真正的大儒应当是有教无类,他却将人分个三六九等,啧啧啧。”
他均是置之不理。测试完林玉乾后,他收下了他,并让他坐在第一排。
肖老先生本有十九名学生,但有三人要去杭州考学,于是便只剩十五人了。其中最大的十八岁,最小的便当属林玉乾了。
给林玉乾放下行李后,黄金榜道:“玉书,你一定要好好上学,不要辜负我和你爷爷的厚望。”
他又叹一声,“你哥哥要去杭州考学,也照顾不了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地里不忙的时候,我会给你送些吃的和银钱。别忘了常写信回家。”
“嗯嗯。父亲,我会的。”
收整好宿舍后,林玉乾便开始了他的上学生涯。
肖老先生遍览群书,授课十分精彩,但他依旧每日犯困。他回想起以往在现代时,他常常熬夜到一两点,早上照样能赶早八,而如今……哪怕十一点就睡觉,第二天他依旧犯困。
他想,大概是因为他年纪太小了。小孩子得多睡觉,可他每天五六点就要起来背书,一直到下午五六点,中间只有半个时辰休息。这叫他怎么能不犯困?
于是悲催的他,每天被罚抄书。他看着中指生出的茧子,不停哀叹,“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不想上学了!”
他的同学,心生怜悯,便替他抄书。但被肖先生发现了,于是他的抄写,从一遍变成了两遍……
林玉乾无语凝噎。他只能默默放弃玩耍的时间,或抄书,或补觉。一年下来,他认了不少字,书法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就这么煎熬地过了三年,学院来了个新弟子。林玉乾终于松了口气。这新同学只有七岁,看来以后学院的焦点要换人了。
“以后,你们便是同学了。他年纪最小,你们需得多关照他。”肖敬文轻轻捋着胡子,眼角笑出皱纹。
林玉乾抬头一瞥,微微失神。他头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小孩。
此人约莫五尺,上着一件圆领桂树团花窄袖长袍,下穿黑色云锦长靴,头戴软帽,面庞白里透红,五官精致如画,瞧着让人心喜。不过他嘴唇紧抿,神态十分老成。
“我是叶清林。初来乍到,请多多关照。”他语气生硬,程序化介绍一番后,直接走下台,坐在林玉乾身旁。
林玉乾本想和他打招呼,见他一脸冷漠,遂止了这份心思。
如此相安无事上了一天课,林玉乾发现,这叶清林除了老师,和任何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七八岁的孩子,怎么这么高冷呢?不过他倒无所谓,毕竟,他在学院也有几个玩伴。虽然关系不算太好,但也凑合。
下了课,同学便邀他去踢球。他的同学有三五个都是踢球好手。比如那高楚仁,他手指转球,手一弯,球滑落到肩膀上。他脚也不停动作着,耍了几个花哨的动作,沉浸其中,却不防被守在一侧、静候时机的肖远抢了过去。
肖远将球扔在地上,使劲一踢,眼看着球就快要砸到从长廊那边走来的老师,林玉乾瞪大双眼,如风般窜过去,一个蝎子摆尾,将球踢了回去。
他又冲过来抢球,球如鳔胶般黏在他身上,别人根本没有抢球的机会。
又玩了一会儿,众人方停了下来。
高楚仁喘着粗气,拍拍他肩膀,“下棋吗,玉书?”
林玉乾摇头,“我想在这坐会,你们去吧。”
他把球扔给高楚仁,坐在石凳上歇气,不多时,便见叶清林朝他走来。
“叶同学?”
叶清林问:“你叫什么?”
“我叫黄玉书。”
黄玉书……傅瑾瑜眼眸暗了暗。他勉强扬起抹笑容,“叫叶同学未免太生分,不如你叫我清林吧。”
叶是这一世他母亲的姓氏。若顶着武林盟主之子傅瑾瑜的名头求学,实在是太过招摇,恐怕会惹出不少风波;何况,他来此处,也不是真为求学,不过是想摆脱家中那粘人精罢了。
想到叶青竹,傅瑾瑜眼中浮现些许厌恶。
“清林。”林玉乾心头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明明面前人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可不知为何,他却莫名有些紧张。
“嗯。”傅瑾瑜轻轻应了声,坐在他身侧。
长久的沉默。
林玉乾有些尴尬,“那你在这坐会儿,我先去温书了。”
傅瑾瑜没有拦他,只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