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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她不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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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呵呵”一笑,偏头问莫离:“可要我杀了他们?”
掌心一沉,柳叶星滑落其中。
陈历喉头动了动,却仍然笃定的望着莫离。
莫离叹口气,握住了七娘的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握住七娘的手,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自己永远就那么远远的看着。
叛徒,似乎是他抹不去的印记了。
“七娘,都是自己人。”
莫离苦笑着抬起头,不意外的看到七娘怔忪之后变得疏离的目光。
天知道为了让七娘正眼看他付出多少努力,可是只需要这一句话,他就被远远的推开了。
迎向七娘打量的目光,看着她的嘴角还挂着笑意,但那双笑弯了的眼睛却已被拉平拉直,半开半闭的露出熟悉的倦怠。莫离心头一涩,未及细品,手心的温暖又是一空,七娘已经收回了手。小撤半步拉开的距离,已经是天涯与海角。
七娘收回目光,柳叶星依旧蓄势待发。
刚才莫离还是她的朋友,是她不辞而别时想要见一见的老友,但现在他和陈历他们都一样了——柳叶星下无活口。
就像那些被抛出去挡住刀剑的襁褓,像那个挂在枪尖上不停转着的婴儿,啼哭融进血水里,沿着枪尖顺着白蜡杆流下来的血。哪怕她曾经抱过他们,陪着他们玩耍过,一转眼就是生与死的陌生。
娘说她和别人不同,所有站在她对面的都是猎物,哪有猎人不杀猎物的?难道一个猎人要被猎物的眼泪打动,或者被他们的血吓怕么?
虽然现在没人告诉她该杀谁了,但是她依旧是个猎人,不是么?
杀机动,血光迸现。
陈历惊愕的看到离七娘最近的莫离,已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他原来站着的位置上,颓然的落下一条胳膊。
莫离反而笑了:“你本来该杀掉我的。”
七娘没理会,脚尖拧转,身形如鬼魅一般飘出。孟鹄横剑遮挡,那却是一招虚的。寒光掠过,噗的一声,旁边守着门口的阮青已经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陈历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莫离大夫虽然告诉他们七娘今夜离开,愿意帮他们把七娘留下,却没提七娘的身体究竟恢复到何种程度!他更没想到,七娘的翻脸来的如此迅速而彻底,不仅莫离就连阮青也在转息间性命垂危。
不过惊恐的一眨眼,七娘又攻到孟鹄面前,这次却是一式云穿秋水一掌做剑,向着脖颈而去。孟鹄知道她手中有夺命的玩意儿,不敢托大,用尽力气架刀格挡。呛啷一声,七娘斜掌翻正,迎面挡住刀刃,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整个人被震得后退两步,倒给了孟鹄喘息的机会。
陈历暗惊:七娘的那个兵器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仅锋利,而且如此坚韧!
孟鹄得了机会正要高兴,却突然大喊一声“小心”,只见好大哥陈历在怔忡间被七娘顺势拿住了喉咙,场上瞬间凝固了。
七娘也不废话,看众人投鼠忌器,拖着陈历就要出门离开,旁边厢房里突然有人叹息了一声说:“岳明艳说的果然没错,云七娘好用的很!”
七娘手一顿,陈历听到自己脖子那里发出轻微的咔声,一身冷汗居然抢在痛觉之前冒了出来!
一个中年美妇颇为虚弱的慢慢走出厢房,来到院子中央,上下打量七娘半晌才拿出一个包袱放到桌子上:“七娘,你可认得这个?”
七娘先是看了两眼美妇,又狐疑的看了看莫离这才去看那包袱。
陈历突然感觉脖子上的手指如钢铁一般抽紧,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旁边的孟鹄啊的一声,就见七娘已经松开了陈历,任他滑落在地上,径直向那个包袱走过去。
小包袱里面只有几绺好像胎发一样的东西,一碰就碎。倒是那件布,展开了像是个襁褓包布。只是中间两个洞,透着些许恐怖的气息。
七娘慢慢伸出手,摩挲着那两个洞,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破绽。洞边发黑的地方崚嶒着,似乎很硬。七娘手指微微摁压,沾了些许的颗粒放进嘴里——果然是血的味道。
“说吧,要我做什么。”
七娘又恢复了那种疲惫的样子,收回手指没再追问下去。孟鹄觉得,方才看到她那一瞬间的失控就像划过天空的雁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陈历悠悠醒转,第一时间凝目那个包袱: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不过是个普通的婴儿襁褓,居然能让这个女杀神失了颜色?不对,是能让她有求必应!
中年美妇却没有回答,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她一身缟素面容端庄,眉眼间透着温柔和浓浓的病态。但是眉间有一条深深的竖纹,就像一把利剑,让这个女人所有的温柔都变得支离破碎。
她看着慢慢爬起来的阮青和已经包扎好的莫离,皱了皱眉头:“我以为按照岳明艳她们的教导,这两个人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她扭头看着七娘,打量了两遍,道,“你不杀人了?还是没有杀人的命令,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句话,让陈历和孟鹄心中震惊:这个七娘难道是个杀手?关于柳叶星的传说又一次在二人心头回响,七娘手里的柳叶星难道不是无意间所得,而是有所传承?
陈历更是想到:传说凤卫的服从性极强,哪怕是要她们的命,也会二话不说的献上。当今还是镇抚使的时候,一手亲建的影军实际上就是仿照当年的凤卫!饶是如此,影军的忠诚度与当年的凤卫想必,依旧是望尘莫及。所以,当年凤妃所谓因情生恨背叛先帝的叛变理由,在熟知凤卫的老宗亲那里几乎没人相信。
陈历的眼中异芒闪动,盯着那个包袱:若是云七娘真的接受了凤卫的传承,那么收服了云七娘不就是——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暂时压下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七娘默默地站在那里。
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习武之初的靶子就是人,人血人肉从她笨手笨脚的时候就不停地落在她身上,比吃的猪肉鸭血都多。她会说人话、知道人事、长得也像人,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怀疑自己不是人。
因为世界没有一种动物可以毫无感情的猎杀同类的性命,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看到同类的死亡不心生害怕恐惧或怜悯,但她没有。
她没有任何情绪。杀死一个人,就像猎人为了生活杀死一头狼一样。辛苦些,但却是有所收获。
是的,她杀人,是一种收获。
她在易山里闲逛,渴了喝山泉,饿了猎野物。山中野物众多,唯独没有人。她一直相信只是因为没有人而已,若是有人,和打死一只熊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怎么可以给莫离和阮青留下了性命呢?杀不死猎物,让他们缓过一口气来翻头就会咬自己脖子的!
七娘不知道原因,或者就像美妇说的,没人让她杀,她就不知道杀了么?
以前的确是爹娘告诉她杀谁杀谁她才动手,但杀常明空和江大春的时候,也没人给自己下命令啊?
七娘有些头疼,头疼自己为什么留着那两人的性命。不过柳叶星已经收回袖子,她知道自己的头再疼也不会对那俩人出手了。
头疼而已,多大个事儿呢!
她解释不清,索性沉默着,但头疼的感觉让她愈发的烦躁。
中年美妇轻轻叹了口气:“七娘,岳明艳说你必须留在山村,为何又跑了出来?”
“那里——没了。”七娘简单地回答。
“呵呵,果然是算天算地算不了命运啊!岳明艳,你自负聪明恐怕也没料到终究锁不住这个丫头吧!”中年美妇长叹一声,“罢了。你和岳明艳的事情我不掺和,当年她身受重伤被我救下,所以留下这个包袱还有——你的事情。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用上,没想到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你居然送上了门。这一切都是天意!”
她语调凄婉绝望,整个人孱弱的颤抖起来,让众人不由新生怜悯。偏在这时,平地风起,一道灰影掠过去,七娘已经扼住了中年美妇的喉咙,冷冷的说,“少啰嗦!说,杀谁?”
陈历和孟鹄猛地想起七娘看向已死的常明空的目光,没有任何感情的木然与疲惫。那种惯于猎杀的冷漠和残忍,一如这时候对美妇的无情。
云七娘,不应该是人。
喉咙间窒息的感觉让中年美妇屡次触摸到阴间的寒冷,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就这么解脱了。直到指尖的冰凉渗透进皮下,她才想到这个女孩只是不耐烦而已。
“岳明艳说你不是人,没有七情六欲。任何拿你当人看的,只会死的很惨。看来是真的。”美妇并不怕死,依旧幽幽的说着,眼神中居然透出几分对往昔的怀念,“我一直不信。她那么聪明漂亮的女人,养大的孩子怎么不是人呢?就算是狼,也有感情啊!”
七娘终于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样子。这女人絮叨的很,但看在那个襁褓的份上,她真的不能杀她。
“七娘,你松开手,我要是晕过去就说不成话了。”美妇浑然不怕的拍了拍七娘的手,“我已经活不长了,你娘没告诉过你,总有那么一些人不是死能威胁的。”
这个七娘是知道的,何况她刚才已经探过美妇的经脉,不仅没有武功而且脉息微弱,显然没几天了。
看七娘松开手,美妇指了指凳子让她坐下,甚至还给她倒了杯酒:“岳明艳说你在易山的山村里,如果我有能力,就照看些你。我曾经派人去找过,却只看到乱坟岗的房子,他们说你去打猎了。想来你也不喜那种地方吧?”
七娘低头喝了口酒。酒是好酒,就是人太啰嗦。她不明白这个要死的女人不赶快把要杀的人杀了,在这里和她絮叨什么?
是因为岳明艳么?她连她的长相都不知道。事实上,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爹娘的相貌。他们说,看到了相貌就会有分别心,有了分别心就杀不了人,所以她不该知道。
美妇显然不知道这些,还在那里啰嗦:“我儿刘以,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吧?”
陈历孟鹄恍然大悟,她居然是刘家庄庄主的大夫人!
不是说她缠绵病榻么,怎么会出现在莫离的院子里?陈历看了眼莫离,莫离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了悟,这个莫离可是个大夫,而且专门给大夫人看病。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大夫人才能在今晚出现在莫离的院子里,并且把他们都聚到一起?
中年美妇闭上眼缓了口气,再次睁开时已经抹上一层淡淡的鲜红:“我要刘成眼睁睁看着他的儿子爱妾死在他眼前,要他看着一辈子的心血灰飞烟灭,要这摩云寨消失在世间!我要他们,统统去给阿以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