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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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峄城近日出了件命案,秋水山庄一夜之间除了两丈高的城墙还未倒之外,亭台楼阁皆已烧为白地。而那庄内的一干人,更是烧的面目模糊,难以辨认。
此案不仅惊动了官府,就连江湖人士都出动前去查探。其中最为着急的,便是宣武阁的阁主齐清乐。
两年前齐清乐与秋水山庄的小姐易月荣定了亲,本欲年底成亲,此时临近秋时,却出了这种事,如何不急?
齐清乐赶到时,峄城知州已带着衙役守在那,他半低着头跟谁在那说着什么。齐清乐快步上前,才发现知州面前还有一人,只是那人坐在轮椅上,身形清瘦,刚刚被知州挡住了,所以未曾发觉。齐清乐顾不上打量那人,只盯着那知州道:“宋大人,你可查出什么来了?”
宣武阁在江湖上向来势力极大,官府都要让其三分。所以他见到这小小的知州,语气并不如何恭谨。那知州拱手道:“齐阁主,本官日夜派仵作检验尸身,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而且……而且现今空气干燥,怕是不小心走水也不一定……”
齐清乐听着他明显的推脱之词,心下颇怒,只是脸上隐忍不发,“宋大人的意思,这偌大的一个庄子烧的干干净净,并非人为,而是天意?”
知州连忙道:“齐阁主稍安勿躁,这只是本官揣测,此时秋水山庄一片瓦铄也未留,易庄主和一干人等已烧的面目模糊……”
齐清乐眯眼,打断他的话,“宋大人还是再好好查探查探,若还是查不出什么来,便趁早先将自己的后路打点好。”
知州当下吓的额头汗液不住的流。齐清乐看着不远处那一片黑地,冷道:“易小姐的尸首安放在哪?”
“一干尸身全部放置在衙门的停尸房,只是……只是……尸身都不成人形,所以分辨不出哪具是易小姐……”
齐清乐闻言,面色更寒,“领我去。”
“是。”
一行人刚走两步,身后突有声音道:“宋大人。”
那声音平静清和,在此逼仄压抑的气氛下,听起来甚为舒服。齐清乐忍不住转了头去,看到说话那人正是被自己刚刚忽略的坐在轮椅上的人。此时他的脸没有再被知州挡住,从此地看去,柔和的眉眼,苍白而清秀。
知州恍悟道:“易公子,本官差点还忘了你在这了。”
青年淡笑,显然并不介怀,“不知汀渊能否跟宋大人一起去见见家父?”
知州连忙道:“自然可以。易公子平日虽跟易庄主不太亲近,他既是你父亲,易公子去辨认辨认,也好让易庄主早日入土为安。”
青年并未因他这番直白的话而不悦,点了点头,慢慢转动轮椅,跟了上来。
齐清乐听见两人对答,皱眉道:“易公子?易伯父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知州连忙解释道:“他是易庄主的幺子,自幼不受易庄主……青睐,所以未住在府中,齐阁主不知晓也是常事。”他说着边命衙役推了易汀渊上前来。“也幸好易公子未住在此处,不然……”
齐清乐眼带疑惑盯着慢慢靠近的人。那人眉目恬淡,依稀有几分像自己的未婚妻,只是……
盯着这人越久,不知为何却会从心内生出一股怪异感,仿佛这样看着他已经有许多年。
一行人向衙门走去,知州和一干衙役显是因为易汀渊行路不便,所以走的较慢。若在平日,齐清乐定然不喜这速度,但此刻不知为何却没有生出一股怒气,反而也故意放慢了速度。
“易伯父还有一子,怎么江湖上却没人听闻?”
众人似是没有料到齐清乐会突然发问,都怔住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易汀渊才道:“在下十七岁便离了府,旁人自然没有留意的。”
齐清乐听他声音平和,并未含着什么不忿,不禁好奇的向他望去。这一望,便发现他的神色跟声音一般,都是平静无波。
齐清乐微沉吟,道:“易伯父何以不喜易公子?”
他这话问的尖锐,常人听到定然发怒,而易汀渊却如寻常般道:“家母年轻时是一方艺妓,做的都是下九流之事。爹能让她进易家大门,已是恩惠了。”
齐清乐看着旁边的知州,“宋大人,秋水山庄被烧为白地,只余留易公子一人,况易伯父平日不喜易公子,难道宋大人就没有怀疑过易公子会是此次事件的凶手?”
知州脸色一变,额头原本渗出细密的汗,此时更一滴滴往下落了,“哈哈,齐阁主真会说笑。易公子双腿残疾,需借助轮椅才能行走。况出事那夜邻人亲眼见他进屋熄灯入睡,不过片刻秋水山庄便失了火。易公子住在城南,秋水山庄座落城北,自然是没有嫌疑的了。”
齐清乐抿唇,不再言语。易汀渊却仍是一片平静。
待到了衙门,有那衙役出来相迎,看到易汀渊,都欢欢喜喜的打了招呼,然后合力将他抬过门槛,入了内里。
停尸房在衙门后院的西北侧,平日甚少人去,所以道路颇为崎岖。有两名衙役守在那,见了知州行了礼,然后开了门。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知州衙役等都掩了鼻,齐清乐撇向易汀渊,见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闻到的样子,暗暗奇怪。
那些尸身已被烧的焦炭样,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知州便命人全部摆放在一起,此时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竟有上百具。莫说面目,就连尸骨都有些不全。
齐清乐先进了屋,皱着眉一具一具看着。但饶是他平日跟易家小姐情深意笃,此时却哪里认的出来?看了半晌,他脸色阴沉的走了出来,冷道:“宋大人,寻一块风水宝地,将他们厚葬吧。”
知州连连点头,向旁边的易汀渊道:“易公子要看看么?”
易汀渊缓缓摇了摇头,面色沉痛,“只怕见了,也是认不出来。”
知州安慰道:“易公子节哀顺变,本官一定会好好彻查此事。”
“那就多谢宋大人了。只是,我幼儿时听闻爹说,秋水山庄内有一块璞玉,若为习武之人所有,练起功来事半功倍,向来为武林中人觊觎。只怕此事跟那物也有关联。”
知州道:“此事本官亦早有耳闻,只是不敢确认。若当真是武林中人所为,那可棘手的很。”说着目带期盼的望着齐清乐。
齐清乐知他意思,当下冷声道:“若是武林中人,我齐清乐必要他性命!”
知州立时放下心,说了几句谢语,便命人去买了棺木,择日将一干尸身入葬。
天气阴沉,似要下雨。齐清乐走出衙门,正好看到几个衙役将易汀渊抬出门槛,然后说了几句话。齐清乐功力本高,侧耳细听之下,有一人道:“易公子,你可得节哀才是。”
“多谢王大哥。”
“呵呵,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平日帮我们那么多。对了易公子,近日我家娘子想要一方绣帕,只是她手笨的很……”
不远处的易汀渊微微笑道:“我今夜便赶制出来,不知道嫂子想要什么花色?”
那人大喜,“那可多谢易公子了。你也知道,你嫂子平日心眼儿小,爱闹个小脾气,若我不依她,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呢。花色么?易公子随意,我总相信你的品味的。”
旁边有人附和道:“对对,只要拿着易公子制出来的东西送女孩子,不论丹青绣品,或是纸扇楷书,她们都欢喜的很。”
易汀渊淡笑,“那说定了,王大哥,你明日一早来取罢。我先回去了。”
“好好好,易公子,要我们送么?”
“不必了,你们也有事要忙。”
齐清乐抬起头,见他转动轮椅慢慢的滑向前方,动作娴熟,显然是残疾已久。但一抹淡绿,看的他眼眶竟不知不觉有些酸涩。
究竟,是为什么?
身后脚步轻响,暗影恭谨的道:“阁主,有什么吩咐?”
齐清乐道:“去查查易汀渊这个人。重点一点要查出他是怎么残废的。”
“是!”
身后的人很快离去,齐清乐微一沉吟,朝那抹绿影追了上去,却又隔了几丈,只远远的跟着。
峄城并不如何繁华,街道素朴的都是些百年老店,那些花花绿绿的店旗摇摇摆摆,倒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景。
易汀渊动作不快,一头长发用根素簪挽着,发丝随风而动,青黑亮丽的让人心生抚摸之感。齐清乐看他经常停下来,跟路过的行人交谈两句,也有那顽皮的孩童,叽叽喳喳的奔了过去,稚嫩的叫道:“易哥哥,易哥哥,帮我们扎风筝吧?”然后他感觉那人定然是露出柔和的笑,道:“再等些时日好么?我扎好了放在门边,你们记得去拿。”孩童欢欢喜喜的散了开去,留下笑声一片。
易汀渊又开始转动轮椅,不过行了一段路程,又有那年迈的大娘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手上紧捏着信,“易公子啊,我家阿二来信了,你帮忙读读好么?”
易汀渊伸手挽住那大娘,将信接了过来,拆开后慢慢的念。信中不过都是些寻常琐事,再加上一些平安之词,但从易汀渊口中传来,竟觉格外悦耳。
齐清乐皱了眉,只觉每次听到他说话看到他背影,心内都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易汀渊读了信,又从轮椅下拿出笔墨纸,还有一块木板。齐清乐刚刚没有看到这些东西放在哪,此刻才发现他座位下面竟还余留着一小方空格,上面正好可以放些物件。易汀渊将木板横在两腿间,拿笔吸了墨,又铺平了纸,“大娘,要回些什么?”
大娘笑呵呵的道:“说些平安的话就好,阿二在外面辛苦,我不想让他担心。”
“好。”应了声,易汀渊拿笔在纸上书写。齐清乐站在身后,此时却格外想上前去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但他还是竭力忍住了这种想法。
不多时易汀渊似将信写好,拿信封装了,递给大娘,“大娘,您拿去驿站寄了吧。”
“好,好。易公子当真是好人。”
易汀渊看着大娘走远了,才将墨盒等物都收好。他突然转了头,看着齐清乐,淡道:“齐阁主跟着在下有事么?”
齐清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的自己,脸上也不窘迫,只走前两步,冷道:“我只是怀疑阁下的身份罢了。”
易汀渊怔了一下,随即笑道:“齐阁主定然派人去查了罢?结果想必也很快便会送来。”他说话时双掌微侧,齐清乐便看到了上面的尘土,不知为何,突然就极想将那些污迹擦拭干净。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茫然不解,就多往易汀渊脸上看了几眼,仅这几眼,让他心内又多了一份熟悉。
易汀渊看他不说话,淡道:“齐阁主还有事么?若没有,那在下先告辞了。”
齐清乐还是没有言语,易汀渊不再看他,转动轮椅,慢慢的向前行去。不多时,便只看到远处一点淡绿,嵌在古朴的石道与拥挤的房屋间,让人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