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百里画廊

4、小公主

　　空气凉中带腥，与醉侠楼暖甜的木质香迥然不同。
　　灵鸟的啼鸣犹在耳畔，可他凝神谛听，发现那不是鸟叫，而是风吹孔隙发出的尖啸。

　　鸟去哪了？

　　苍澜迷蒙的脑袋逐渐清醒，想起自己被水如君带上坐骑，一时有种不真实的幻梦感。
　　他摸了摸床板和被褥，嗅到枕头上独特的草药味，确认这里不是醉侠楼，也不在青云城里。
　　水如君也不在身边。
　　苍澜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

　　哭了一阵，心里舒坦不少，开始摸着下床。
　　醉侠楼的家具是木头，这里是石头，还是很坚硬的石头。苍澜不小心磕了一下，疼得掉了两滴眼泪，索性跪在地上爬行。

　　好冷啊。青云城从没这么冷过。

　　水如君抬手屏退侍卫，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
　　他想看看这个娇滴滴的麒麟子会做什么。

　　苍澜沿墙壁爬到门口，脸上露出喜色，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水如君在心里叹息。

　　果然，几秒后传来麒麟子的惊叫。

　　屋外的紫妖姬生着刺，“小公主”怕不是被扎伤了，又开始嘤嘤嘤哭。
　　水如君走出房间，软骨靴碾过杂草，站到了苍澜面前。
　　“小公主”浑然不觉，哭得甚是起劲。

　　“伤哪了？我看看。”水如君蹲下来，拉起苍澜的双手。
　　手指上几个小孔，血珠子一颗颗往外冒，像失去了凝血功能。
　　水如君把伤口含在嘴里，尝到了比酒还醉人的仙醪。

　　很奇妙的味道，一滴就让人心驰神荡，难怪他们说麒麟血是好东西。

　　水如君舔舐伤口，等血完全止住才放开。苍澜挂着鼻涕，手一回来就用袖子擦。暗处的侍卫看得心惊肉跳。

　　那可是二皇子最喜欢的外套。
　　这麒麟子是何方神圣？竟这么作？命不要了？

　　苍澜对侍卫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心安理得地糟蹋袖子，末了还说了句“谢谢二皇子”，晃悠悠地站起身，抬脚就往花丛走去。
　　水如君抓住他的腰带，单手把他拎了起来。

　　“先洗澡。”水如君面无表情，拎着苍澜直奔浴池，扒下衣服把人扔进水里。
　　“咳咳！”苍澜呛了两口，打了两个喷嚏，在温水里舒服地伸展身体。
　　“哗啦——”池里掀起一阵波浪。
　　苍澜紧张地缩回四肢，团成一个小球：“二、二皇子？”
　　“我在。”声音从斜对面传来。
　　“您……您也下来洗澡？”苍澜往后挪，后背碰到了池壁。
　　“嗯。”
　　苍澜往远离声音的方向走：“您为什么和我一起洗？”
　　水如君起初没明白这话问的什么，明白后颇感意外，边擦身体边说：“一起洗怎么了？”
　　“您不是有洁癖吗？”苍澜卑微地抱住膝盖。
　　“你听谁说的？”水如君用湿毛巾拍打身体。
　　“酒客。好多人都说过，你洗澡不让人看。”苍澜动了动脚趾头。
　　“还听说过什么？”水如君扔掉毛巾，坐在了浴池底。
　　“说你其实是女的，不喜欢女子，皇后想找个男子给你。”
　　“还有吗？”
　　“说你……表面上不近美色，实际早就破了处，一年和好几个人上床，所以才不娶麒麟子。”
　　水如君淡淡道：“把你听到的都说出来。”
　　“还有说你被国师玷污了，国师把你视为禁脔，借教导之名对你施暴，所以你每次都伤痕累累。”
　　“说你暗恋大哥，心知这份禁忌之爱没有结果，于是远走边疆，用杀戮埋葬思念。”
　　“说你爱慕皇后，与皇君长年不和。皇君故意让你修妖道，让你统管三军，看似器重你，实则希望你死在战场上。”
　　“说你对水如蘅怀有畸形的爱恋，毁掉了他的天赋，让他只能依赖你。”苍澜的声音小了下去。

　　水变冷了。

　　水如君起身朝苍澜走来，走到近前一米远处，俯身低声对他说：“你信吗？”
　　苍澜像只缩头乌龟，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有个办法能让荒淫之人修为尽失，你知道是什么吗？”水如君依然凑得很近。
　　“知……知道。”苍澜像只瑟瑟发抖的小仓鼠。
　　“是什么？”水如君的气息拂在苍澜脸上，宛如蟒蛇的信子。
　　“和……和麒麟子，双、双修。”苍澜简直要背过气去。
　　“嗯。”水如君勾起唇角，“和麒麟子双修就能自证清白，那我要不要这么做？”
　　“不……不，不要！他们都是胡说八道……你要我说我才说的！”苍澜委屈地哇哇大哭，“他们说你会把人吊在房梁上打，用烧红的烙铁烫肚子……被你欺负的女孩非死即残，死了就要被野兽吃掉——”
　　“你信了？”水如君站直身体，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苍澜噎了一下，哭声渐止：“不…嗝…不信。”
　　“那你哭什么？”水如君转身往岸上走。
　　等他穿好衣服，苍澜还坐在水里发呆。他只得提醒道：“听说你喜欢清蒸鱼，我让人做了几道菜，洗好就可以吃。”
　　一听有吃的，苍澜像活了过来，边走边向两旁扒水：“你听谁说我喜欢吃鱼？”
　　“国师。”
　　苍澜的脚步猛然顿住。

　　“国师说你父亲常喂你鱼，认为吃鱼养眼，你五岁前甚至没吃过粮食。”水如君留意他的变化，决定以后慢慢询问，不急不徐地走，“我还有事。你吃完了可以四处逛逛，我会让人跟着你。”

　　脚步声消失了。

　　苍澜在水里站了一阵，爬上岸穿衣服。
　　衣服是新的，把胳膊套进去拉腰带就能穿好。苍澜遮住私密部位，前胸大敞，香肩半露，提着下摆去找清蒸鱼。
　　突然一个天旋地转，他被打横抱了起来。

　　“以后你住主殿，吃喝都在殿里解决，需要什么就喊一声。没人伺候你出恭，侍卫可以帮你挖坑，但你得自己埋。”水如君稳稳抱着苍澜，走路带风，把他送到了主殿门口。
　　“他们把粪便堆起来做肥料。”苍澜喃喃道。
　　水如君低头看他。
　　“我能不能……”
　　“不能。”水如君斩钉截铁，“必须处理。”
　　苍澜不说话了。

　　水如君让苍澜自己走进去，他则在门口看着。
　　麒麟子的身材是真不错，随便裹块布都旖旎动人。今天轮值的侍卫恰好修妖道，虽说信得过，但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左右是他的人，他必须负起责任。

　　皇族人人修道，一出生就用灵浆灵果喂养，吃不惯人族的食物。这些清蒸鱼、红烧肉、蟹黄豆腐、咸蛋焗南瓜、糖醋藕排、炸酿茄子，都是从千里之外打包过来，来回要一个时辰。水如君打算先让他适应几天，再逐渐调整他的饮食，不至于让侍卫天天跑腿。

　　苍澜循着味道找到了餐桌，摸到碗和筷子，用筷子探桌上的菜，很快弄清每样菜的位置。
　　“唔！味道真好。”苍澜吃得满嘴流油，“谢谢二皇子。”
　　水如君递给他一方手帕。
　　苍澜毫不客气地用二皇子的贴身之物擦嘴。洁白的帕子被染得橙红橘绿，油脂味盖过了柏木香，在红唇上反复摩挲，可怜兮兮地皱成一团。
　　水如君冷眼旁观。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苍澜一人干完所有饭菜，喝了三杯水，还能身轻如燕地出门散步。水如君领他到海崖边转了一圈，选了个出恭的地方，把他送回房间休息。
　　主殿西侧有两间卧房，并排挨在一起。卧房东侧是武厅，武厅东侧是客堂。水如君在客堂办公。
　　客堂的两面墙是书墙，书墙前有十张客座。主座正对着东门，背后是糊了玻璃纸的支摘窗，南北通透，角落也被照得亮堂堂。
　　镇魔军的将领向水如君汇报战况：“魔族和沐枫君联手，攻破了七彩鸢镇守的暗黄谷。敏校尉尝试联络谷里的人，没有收到回应。暗黄谷离贝猊村只有十公里，我担心村民受难，把他们转移到了鹰鬼村。”
　　“鹰鬼村是人妖混居地，你派谁去转移？”
　　“程立瓷。他是器门出身，对妖族没有偏见。”
　　“人员排查了吗？”
　　“查了，有五个可能是细作，我已命人严加看管。”
　　“好。让敏榆青配合你，五天内探明暗黄谷动向，等我命令反攻。”
　　“是。”
　　“七彩鸢还剩几人？”
　　“三人。两人出自道门，一人出自仙门，神魂皆无异常。我已让他们与医门接触。”将领呈上一副卷轴，“这是他们递交的战报。”
　　水如君拉开分量不轻的实心竹卷轴，看完后卷好放到书墙上：“三人里有个叫秋棠的女人，杀了她，另两人可以放走。”
　　将领微微蹙眉，恭敬地领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