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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孤凉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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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凉殿地势平坦,四周皆是断崖,落差近五十米。巨大的浪涛将石壁打磨得光滑如镜,夜间也震耳欲聋。水如君批完案牍,去次卧看苍澜,见后者睡得正香,便换了身衣裳悄然出门。
次日一早,苍澜被腹痛惊醒,急匆匆跑到出恭地点,在侍卫挖好的坑上蹲了半刻钟,用铲子把坑填平,一股骄傲之情油然而生,兴冲冲地想和水如君分享。
得知水如君不在,苍澜难掩失落,提出要去别处逛逛。侍卫自然应允,拿了把伞给他当拐杖,向他介绍孤凉殿的各处细节。
“这殿之前是荒废的,二皇子来了才重新修葺,为省事直接从海里取了流纹岩。这种石头富含水灵气,能加速伤口愈合。大皇子有时也来这里疗伤,住在北侧殿,最近的一次是在半年前。”
“南侧殿常接待三皇子。三皇子十岁以前都住在孤凉殿,是二皇子看着长大的,对他自然亲近一些。三皇子回到旋波殿后,南侧殿附近的药圃也荒废了,除了紫妖姬就是盐羽草,飞絮满天飘,我们除了例行打扫都不去那。”
“东侧殿没人常住,我们有时会去那睡。那里浪小,崖壁不够圆滑,经常有海妖爬上来偷窥。一名侍卫抵不住诱惑,让海妖进了东侧殿,被二皇子发现后直接自尽。那海妖现在还被关在地牢里。”
“地牢?”苍澜握紧了伞柄。
“这座岛是中空的,里面是牢房和刑室,二皇子审人都在那里。”
“地牢里都关着谁?他们不会跑出来吗?”苍澜打了个寒战。
侍卫笑了笑:“那倒不会。他们一进牢房就被噬灵索贯穿三经六脉,神魂四分五裂,生死都不由己。即使侥幸逃脱,也闯不出护岛大阵,迟早灰飞烟灭。”
“为什么二皇子要关着他们?”苍澜脸色苍白。
“他们犯下滔天罪行,死有余辜,又与无辜之人性命相连,不可妄杀。这个方法既是惩戒也是威慑,已沿用六百年。这座岛承载了太多阴气,皇族唯恐生变,就让二皇子来镇压。”
苍澜嗫嚅了半晌,喃喃道:“二皇子好可怜。”
“可怜?”水如君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可怜什么?”
苍澜脚脖子一崴,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水如君捞住了他的腰:“怎么回事?”
“回殿下,方与麒麟子讨论刑岛渊源。此事不容有失,窃以为其应尽早知晓。”侍卫半跪在地。
水如君挥手让他下去。
“里面关的都是极恶之徒,放出来就会生灵涂炭。你只需记得远离那里,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相信,那些人就伤不了你。”水如君牵着苍澜的手,闲庭信步返回主殿。
“你刚才去哪了?”苍澜往水如君靠了靠。
“去审问一名犯人。”
“怎么审问?”
“你觉得怎么审?”水如君看向他。
苍澜想了想:“仙道之人最怕道行有缺,直接折磨他最有效。妖道之人肆意妄为,那就让他陷入疯狂,时机一到自会灭亡。”
“那你说说怎么折磨仙道之人?”水如君兴味渐浓。
“仙者重礼,义字当头。此义为情义、道义、公义。情义即至亲之爱,道义即天地之理,公义即苍生之幸。三义相合即为圆满,相悖即是缺憾。仙者孜孜以求,无非是求天人合一、道义永存、以身证道。倘若为一己之私弃道而行,他便永无登顶之日,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还是没说该怎么折磨他。”水如君捏了捏他的掌心。
“……我说不出来。”苍澜瘪了瘪嘴。
水如君微微一笑:“那我再问你:如果一个人不怕死不怕痛,既无牵挂也无廉耻,该怎么惩罚?”
“……”苍澜鼓了鼓腮帮子,“杀掉?”
“你觉得他能被救赎吗?”水如君领他进了卧室。
“你说的这种人——不怕死不怕痛,没有牵挂没有廉耻——和山石有何区别?山石不会痛,不怕火烧水淹,不偏袒任何动物,也没有喜怒哀乐。它和所有石头一样,在哪里都是石头,为什么要救赎它?”
“人能变成石头吗?是否真能像石头一样无情?犯了错就该杀吗?”水如君坐在了床榻边上。
苍澜站在床边,湛蓝的眼眸对着床板,过了一会才抬起来:“人无权决定一个人该不该杀,但能选择杀不杀人。事既成,皆因果。无关对错,唯无愧尔。”
水如君把他抱到了腿上。
深夜,苍澜灼热难耐,不住地踢被子。水如君帮他擦汗,他一会又觉得冷。折腾了一个时辰,水如君帮他穿上衣服,带他来到水如蘅的寝宫——旋波殿。
水如蘅已睡下,被侍女摇醒。得知二哥莅临,衣服都没顾上穿,披了条毯子就匆匆出来。
看到水如君怀里的苍澜,水如蘅霎时猜到了是什么事,直接带他们到含薰阁。
含薰阁有三层,位于百亩药圃中央,是水如蘅治病研习之地。一层是医堂,有病床、药炉、药柜;二层是书室,存放着上千册医学典籍;三层是药库,藏有各种珍稀药材、神兵宝物。上两层有皇君设下的禁制,只有水如蘅能进入,水如君和水如宸都不行。
水如君把苍澜放在病床上。水如蘅为他把脉,一刻钟后收回了手。
水如蘅:他没事,只是有点受凉。
水如君:怎么把了这么久?
水如蘅:他的脉象很特别,我想记录下来。
水如蘅:初次双修,二哥可以去药池稳固修为,后面几天戒劳戒武,最好不动妖力,保持心绪平和。如有公务,可暂时让大哥代劳。
水如君:好。他何时能醒?
水如蘅:天亮就能。
水如君没有去药池,而是在医堂待到了早上。
水如蘅的医术独树一帜,别的医师要么看不懂,要么想不出。他给苍澜抓的药平平无奇,却效用斐然——红潮迅速消退,身体也不再冰冷,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脸颊恢复了莹润。
人还没醒,水如君就离开旋波殿,潜入万里之外的深海。
他二哥是需要冷静冷静。
妖者欲重,修为越高越难自持,压抑越久反弹越大,这个状态面对麒麟子,没几天就得守寡。还是等没劲了再回来吧。
倒是这位——水如蘅又给苍澜把了把脉——这脉象像解索之脉,又像釜沸之脉,阳盛阴极,毫无节律,按理说是将死之相。可这脉象虽乱,却强劲不息,衰败时又在新生,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幸好二哥找的是他。要换个大夫,要么说麒麟子没救了,要么随便开个方子,不是被杀就是跑路,白瞎了积攒多年的医术。
这世上,没人能像他一样救治麒麟子。
二哥,你欠我的,可要还啊。
天已大亮,水如君再次步入含薰阁。
水如蘅不在病床边,可能在楼上或回房补觉。苍澜气息平稳,口水弄湿了半个枕头,像人族刚出生的小婴儿。
水如君默默地注视苍澜。
他五岁习武,恰逢蓬莱叛乱,目睹了殇君阶前血流成河。
母亲刚生产完,拖着病体保护他们。他和大哥手持兵刃,为母亲分担兵力,无数次九死一生。
当时他为了生存,并不觉得杀戮有什么不对。
可当他看到国师生杀予夺,抬手便收割数千条人命,他不禁感到了迷茫。
人为什么要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