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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鸟宿枝头水影空(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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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一次的差错,都护府便已经开始严加看守,来往的人调查十分严格,就连喜帖也是给予比较亲近之人。
大婚在即,都护府置办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艳红色。
枕清身穿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罗裙,绣着金丝边的细腻纹理,无不显示华贵美艳之姿态。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佼佼乌丝,玉带珠花,花容月貌水出芙蓉,心竟不自觉地跟着空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妆容花钿细腻艳丽,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动人心魂,甚至比第一日换做北肆姝的模样更为难认。
她拿着栩栩如生的孔雀扇面,图案瑰丽漂亮,置于身前更显夺目。
身旁的卷柏眼睛一亮又一亮,突然从一旁抓出几颗喜糖,放在枕清唇瓣边,示意她吃。
卷柏虽然想一直看着枕清这副模样,可也不想再看到枕清晕倒了,上回把他们几人都吓坏了,生怕出了什么状况。
成亲这一事本就冗长繁琐,好在都是符生枝和薄映禾一手操办,并不需要他们多操心。不过枕清并不需要什么盛大的婚礼,只要对方是江诉便好。
这场成亲的礼堂也是尽其可能,置办得最为细致。
小到裙摆上的金丝秀,大到满堂宾客的聚集。陇右这边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甚至跟符生枝关系好的几位州刺史都来,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枕清再看到那些人后,竟然有几许惋惜,如果是在长安的话,她还能叫上包启元和陈谷,甚至还能知会陈琅和义宁一声,兴许禹王和商震也能瞧到,不过有应钰和枕灵看到,也是极好的。
枕清拖着逶迤的裙摆,身姿曼妙,她踩上十里红妆的毯子,与江诉一起走上正堂。
她看到了不少人,不仅仅有自己认识的人,她甚至还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齐离弦,正好坐在薄映禾的旁边。
想来是薄映禾叫来的,她用扇子掩面,挑眉笑笑。
视线微微一转,她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枕清身躯一僵,看着那张许久未见的容颜,竟然湿了湿眼眶,她唇瓣微动,喊出久违的那两字——师父。
“你阿耶不来,我总得要来啊。”商震面容变得和蔼,他笑着点头,示意她别误了时辰。
众人不知枕清的身份,一直以为她便是北肆姝,便也觉得商震是渭州刺史的好友。
近日陇右下起了大雪,山中封路,渭州刺史没来也属实正常,派上自己亲近的人马,也算是对此事的珍重。
众人面色皆是客气地朝那一处看去,有几个人认出商震的模样,神色一凛,心中狐疑不敢相认,可也不敢小觑,只敢在暗中打量观察商震。
商震是个大人物,手底下的兵,可以说遍布天下,这手底下有多少人当了官,又有多少人离开了地方,谁也不知道。
可当初的风光与赫赫威名,在战场上生死搏杀,意气风发的喝酒吃肉,谁也不敢忘啊。
商震自然也是发觉到了不一样的目光,但他早就不是之前的将军,更没有之前的本事,便也不打算相认,神情一直注视着枕清。
枕清心下安定,知道这是替禹王来看她的成亲。
也对,成亲的大事,怎么能没有长辈呢?虽说薄映禾是她的亲姊姊,可终归是才相处几月的人,而且彼此对禹王和符生枝都有疑惑之处。
她收回目光,与江诉按照规矩拜堂行礼,忽而听到远处一道热闹的声音,好似一位极大名气的人出现在此处。枕清的头稍低,她微微看向江诉,两人心照不宣地行完对拜礼,才缓缓直起腰身,缓缓斜眼向动静的来源处。
只见那人阔步走来,面容已有风霜的褶皱与沟壑,但胜在干净,年岁虽大,称不上俊美,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他的体态气质,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俊美的翩翩公子。
他走来的步伐却沉而稳,身形也极其轻快,应当有武功与内力。
“在下梅海,听闻都督府中有喜事,特意来叨扰,讨点喜气的好彩头,不知两位新人是否介怀?”梅海看向正堂朝他转来的江诉和枕清。
不,应该说,他先是看向枕清,再转向江诉,看似询问,却有肯定的姿态。
江诉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握住枕清的手,目光平和地看着那人,笑道:“来者是客,自然不介怀,牧青,安排入座。”
从这人出现到现在,枕清并没有说话,只是察觉到这人的目光有些奇怪的意味,她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却能感受的到。
梅海么?
这人不就是河东盐池的首商。
她抬扇子掩饰半张面容,待礼成后,枕清并没有在婚房内待着,反倒是江诉一直牵着她的手,挨个会客敬酒。
带着新妇出面,这件事于礼不合,不过枕清也不想一直在屋子内等着江诉,自然也愿意与江诉一同会客。众人也知都督看重这位叫江诉的年轻人,而北肆姝有渭州刺史坐镇,今日甚至连来梅海都来了。他们那几位都没有意见,自认不可能这般没眼见力讲这件事于理不合,各自都心照不宣地喊了恭喜。
他们两人先是敬上了大都督,第二位便是薄映禾,第三位枕清原本便是想找上商震,可是商震不想要惹人注意,早就躲在角落里偷喝了酒。
枕清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份多有不便,反正商震一定会在庭州待上几日再走,过两日也可以寒暄,于是转头敬向那位大人物梅海。
这梅海甚至比在座的各州刺史更为厉害,是大启第一商,跟太后、圣上关系也极其好,说要把皇商都要交予梅海打理,梅海并没有要接这泼天的富贵,反倒是离皇宫越来越远,甚至隐隐有淡出众人视线的举动。
当下因为梅海回来,所有人都不觉明厉,注视着这人的一举一动。
枕清为江诉倒上酒水,走向梅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应钰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梅海的旁边,眼睛泛着亮光,俨然是十分崇拜的模样。
见此模样的枕清不由看向盛松言,盛松言神态透着随她的无奈,枕清收回视线,视线重新落在眼前叫梅海的人身上。
梅海似乎很怕冷,穿的衣服极为厚重,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除了露出一张脸,其余的地方都看不到。
大启的商人地位虽说不高,但梅海这般的人物,怕是十个达官显贵都比不上,所以更没有人会投以鄙夷抑或是瞧不上的模样,所有人都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梅公”。
枕清自是知道一些,可她装作自己毫不知情的模样。而且他不喜欢这个人的目光,不像是打量与探究,也没有发觉她秘密的得意,更多像是一种奇怪的表现,好似窥探又好像满足,甚至带着长辈的欣慰与衡量。
归根结底,就是各种情绪都沾了点,又像是什么都没沾。
枕清开了今日的第一声口,声音清冷剔透:“阁下,好似很怕冷?”
嗓音比大雪天里的雪色还要冷。
梅海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雪,笑着看向外边下起来的雪絮,接过江诉递过来的酒水道:“是有些冷,年纪大了,便有些遭不住了,小娘子勿怪。”
“阁下说笑了,何罪之有呢?若我要是因此怪罪于你,那也必定要先怪罪上自己,没能招待好阁下。”枕清笑靥浅浅,她声音很淡也很疏远。
不知道为什么,枕清总觉得这双眼睛让她非常地不舒服,是一种难以察觉的危险,但又好似很平和的温柔。
但这所有的感觉都来自于对这人的一无所知。
梅海喝完酒水,看着江诉也一杯下肚后,才说:“今日有缘,赶上了你们大婚的喜事,我也不白讨酒喝,特地送此大礼一份!”
这份大礼有一本薄册记录,枕清略微看上一眼,就发现那里面写得都是稀奇的物件,十分珍贵,甚至还有两件堪称世间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枕清向来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即使这眼前的人再厉害,再想要讨口喜酒喝,也一定不需要这么大手笔,这分明是有更大的算盘。
她自然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质问推囊,只得轻轻颔首点头,转向其他几位州县的刺史大人,她唇瓣含笑道:“诸位使君,喝得尽兴。”
轮到邓跃等人,他们笑得谄媚,左一声嫂嫂右一声嫂嫂,唤得极其亲昵,唯独仇羌心不在焉地随口奉承了几句,又和张飞飞几人打个笑话过去了。
这场会堂热闹有趣,时间渐晚,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意兴阑珊的地步。
枕清向梅海走过去,想要推辞梅海今日所要给的她的东西,还没等她开口,梅海就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摆了摆手,别有深意地和身旁的应钰开始搭话。
这是故意要避开自己和他搭话,特意找上了应钰,来阻止她进行下一步。要么他知道自己和应钰关系好,要么就赌她懂礼数,不会特别过来再攀谈。
枕清知道应钰想要问一些为商之道的事情,便也不去打搅,于是转身朝旁人敬酒。
待人一走后,梅海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一直同旁人打交道的枕清身上,身姿洒脱毫不扭捏,偶尔会看上几眼座位上的薄映禾。他喝了酒,漫不经心地回着应钰的话,偶尔提携一两句,也只是点到为止。
应钰知道梅海意兴阑珊,若要是再说下去,便是不礼貌了,于是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也就起身告退去找商震了。
梅海最后坐在角落上,看着满堂宾客,但目光始终只聚焦在那两人的身上。
良久后,他独自一人低低地笑了出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叹息。
在众人哄闹一堂中,他逆着人流,大步走出府门外。
枕清笑着举起酒杯,视线穿过丛丛人头,独独望向往外走的那人,身形镇定自然,一步步踩在蓬松的雪地中,肩头与发梢落满了白发,好似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者。
梅海看着空中飘落的白雪,轻轻地哈了一口雾气,想回首再看向枕清的模样,没想到枕清正看着他,不知道注视了多久,只是那神情好似疑惑不解,又好似审视探究,最后在他探望过去,竟也没有被发现后的尴尬。
她只是慢慢地举起酒杯,别有深意地侧眸颔首,示意这一杯,独自为他一人敬酒。
梅海隔着人头攒动的宾客,望见她笑靥如花的面容,突然深感欣慰。
他正要转身离开,身旁出现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枕清的意思。仇羌拿出一把伞,递到了他的手边。
梅海沉沉地瞧了一眼仇羌,唇瓣露出淡然地一抹笑,撑开伞面,大步踏出府门后,口中自言自语般道:“枕淮啊枕淮,你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竟也都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