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要跟陌生人讲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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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起，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寂静的教室里开始骚动，最后一排的学生起立，一路往前收卷子，剩下的学生开始收拾书包，开心地讨论周末去哪里放松一下，庆祝终于可以暂时摆脱考试大魔王的摧残。
韩禹庭不在此类。
他抬头看看挂在教室后面墙壁上的挂钟，手上飞快把书和笔捞进怀里，走到每个班专属的储物间，输入密码把柜门打开，从里面拽出他的运动包和专门放冰鞋的行李箱，把手里的学习用具扔进包里往背上一甩，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就出了校门，直奔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当屁/股终于安放在椅子上的时候，韩禹庭才有空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心里盘算着路程费时，如果今天运气好不堵车，应该能赶在中国队下训之前去冰场看一眼。
俱乐部留给中国队上冰的时间正好就是韩国队员们上文化课的时间，等大队员们结束下午的课程垫吧一口下午茶回来，他们就该下冰了，接下来几个小时一直到晚上九点半，都是属于俱乐部成员的时间，下冰后很多人还会去陆上器材室给自己开小灶。
之前赶上考试周，韩禹庭为了让成绩别太难看还得在学校多闷会儿功课，基本都是掐点踩线冲进冰场的，来的时候中国队早走了，紧接着就是晚训，等将近十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宿舍，也没心思串门了。
……说起来中国队到底住哪儿啊？俱乐部承包的项目还挺多，韩禹庭依稀记得冰球和花滑那边也有住宿区，到了寒暑假会承包一些夏令营冬令营或者公司团建之类的活动，但是他们第一天来的时候又听那个领队说要去外面看房子，唔……不想了，今天厚着脸皮蹭过去问问吧。
眼看着巴士到站，韩禹庭左手挎包右手推行李箱熟稔地绕过川流不息的人群，过马路刷卡进俱乐部大门直奔短道训练区更衣室，很好，一个人都没有。他飞快把校服换下来，穿上打底衫，再把速滑服套上，弯腰拎起冰鞋，把柜门关上，锁门前还不忘在某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偷偷夹上一根头发——他实在是信不过周围这群西八的人品，如果哪天被他发现自己的东西掉了，他就该考虑换个地方工作了。
一整套装备穿完，韩禹庭再次抬头看了眼更衣室墙上的钟，现在是下午四点一刻，距离中国队下训的时间应该还有四十五分钟——说到这个训练时间吧，他就觉得俱乐部老板属实蔫坏，丫很清楚韩国这边短道选手的晚训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到九点半，也不知道怎么跟中国队那边交涉的，两边交接时间变成了下午五点，搞得韩国队这边贼不爽，平白无故训练时间给人家占走了半个小时；中国队也不咋满意，按他们的习惯至少训到六点才下冰去吃饭，五点就走？俱乐部食堂都没开门，喝西北风啊？何况你饭还那么难吃！
两边的教练和领队一开始都想找俱乐部负责人再商量商量这个训练时间的问题，结果丫直接关手机玩失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反正钱已经收了想退是不可能的，我做生意很忙的这种小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双方更加相看两厌了……
当韩禹庭挎着包出现在冰场里的时候，正在场上滑行的中国队员们集体眉头一皱——今天这么早就来赶人了？有点过分了嗷！
但是当他们发现对方并没有上冰，只是把运动包放好后手脚并用爬上防护垫，一边压腿一边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敌意稍微消退了些。
领队苏梅拍了拍手：“不要管外人，继续。”
正在抻筋热身的韩禹庭歪着头看冰场上一圈圈飞驰的红色人影，哦，今天他们练习接力吗？这个确实挺值得韩国这边学学的，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韩国短道速滑运动员勇于单打独斗，对于接力这种非常考验队友默契和信任的团队合作项目总是有点……消化不良。
韩国短道速滑国家队由于选拔制度的关系，成员一年一换，而且往往是4月底新的国家队名单才出炉，但是十月份就要开始新的赛季征程了，如果运气不好赶上这一年所有的国家队成员都不是一个俱乐部出身，那他们就只有这短短半年时间可以用来磨合。
是的，你没听错，韩国短道速滑运动员基本都是进了国家队才开始系统训练接力赛……
在这一点上，中国队正好反过来，单项实力暂时还卡在世界级大赛能进A组决赛就算胜利的程度，接力却已经上过好几次领奖台了，去年男女队还各拿到了一枚世青赛的金牌，刷新了历史最好记录。如果按照这个架势保持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四年后索契冬奥会短道接力的领奖台上就能看到五星红旗升起了。
不过真到了那时候，希望中国队看在奥运年的份上重新设计一套好看点的比赛服吧……韩禹庭囧囧有神地看着自己身上这套波普艺术风格的速滑服，再看看场上一圈圈埋头认真推屁/股的各位，那一身色调酷似哈尔滨红肠中间混了点散装蛋黄，硬生生给他看饿了。
唉，想念北京冬奥会上那套惊艳世人的渐变红黑过肩金龙……国际滑联对各国比赛服辨识度的规定是啥时候开始细化来着？
看接力训练循环是非常解压的，时间也过得飞快，韩禹庭做完肌肉热身，瞄一眼手表，快五点了，如果是之前的话这个点儿已经有其他俱乐部成员陆续回来准备上冰了，但是今天稍微特殊一点，周边各大中高校的考试周正好就都掐在今天结束，人嘛，都是有惰性的，既然规定是五点才上冰，那趁这点时间下课后先去星巴克点杯冰美式放松一会儿再回来训练也没什么问题吧？
韩禹庭其实也是赌一把，万一真有人那么自律跟他一样一下考场就跑回来，他也不敢这么光明正大趴垫子上看中国队训练，毕竟教练耳提命令不准主动跟他们接触，被抓到又多一个挨骂的理由。当然凡事多留后手，韩禹庭也想好了，万一真被谁撞见，他就厚着脸皮一口咬定他是在努力学习中国队的交接技术，这玩意儿韩国人确实不擅长，许他们看咱们练，不许咱瞅他们？
这边刚打算换条腿继续压，忽然发现中国队好像暂时停止训练了，三三两两地往场地边缘挪动，韩禹庭瞄了一眼放在不远处的刀套和矿泉水瓶子，琢磨着人家休息呢别给人添乱，于是手撑着垫子准备往远处挪挪。
但是这个防护垫吧，它为了保护高速运动中摔出去的运动员，被设计成稍一用力按下去就凹一块，韩禹庭挪了两下就发现屁/股老是陷下去，于是把腿收上来，翻个身，整个人像小动物一样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好歹移动得快一点。
爬着爬着，韩禹庭听见冰刀摩擦冰面的声音在朝自己靠近，然后就感觉有人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背，扭头一看，是个女孩，麻花辫斜着搭在肩膀上，一笑就露出一口雪亮整齐的大白牙：“擦浪嘿哟？”
韩禹庭囧了，心说这口东北味儿的塑料韩语肯定是看韩剧学来的，哪有陌生人一见面就说“我爱你”，但也不好纠正，人家毕竟友善地跟自个儿打招呼呢。
于是韩禹庭操起一口稀碎的工地英语和国际通用肢体语言连比带划地告诉对方，用韩语打招呼应该是“阿尼哈塞哟”，对方悟了，猛点头：“哦哦，懂了懂了，我寻思你们那电视剧里女主角动不动就擦浪嘿哟的还以为是打招呼呢，诶你再教我两句呗，那苦情剧里天天搁那儿边哭边喊什么欧巴、咔叽嘛、哦多尅，啥意思呀？”
韩禹庭噎住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给她解释，“欧巴”是韩语里女性称呼男性的专用词汇，这句反复出现的台词大意是“哥哥，别走啊，怎么办啊”，对方愣是听明白了，一拍垫子：“哎妈呀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害以为是女主角控诉人家始乱终弃呢，咋这没骨气捏？人儿都不稀罕你了还搁着拉拉扯扯，要搁咱东北非一板砖呼渣男脸上让他知道山丹丹花开为啥这么红艳艳——”
“你憋激动，给人孩子吓傻了都。”另一个女队员抓着瓶矿泉水过来，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交给对方，她也不嫌弃直接对瓶吹，吹完嘴还不忘继续叭叭：“哎姐跟你商量个事儿呗？能不能跟你教练还有队友好好说说，看训练就看训练嘛，你就在旁边好好看，咱下棋还讲究个观棋不语真君子呢，他们可好，没到上冰时间就围过来指指点点，就、就昨天，小闾过人儿的时候脚打滑不还拽了一跤么，那家伙笑得，可难听了！我就是不懂韩语也知道他们嘴里肯定一句好话妹有啊！”
韩禹庭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总不能说大姐你东北话口音太重我听不懂要不咱还是整塑料英语吧……
正赶上这当口，崔永洙背着他的磨刀三件套走进了冰场，一眼看到被大姐姐上下其手的韩禹庭第一反应就是坏了，两边不会起冲突了吧？！
然而走近再仔细看看，聊得笑容满面的，哦哦，误会，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该提醒还得提醒一下，毕竟……冰场里可是装了不止一个摄像头的。
老崔的到来解救了被东北话包围的韩禹庭，说完“拜拜”麻溜地翻身下垫子换冰鞋，中国队那边也陆陆续续下冰了，毕竟人家器材师都进场了，说明韩国人的大部队马上就来。临走前几个女队员还不忘过来依依不舍地挨个薅了一把韩禹庭的小卷毛，叽叽喳喳地表示有空可以去花滑场地那边的宿舍找她们增进国际友谊，末了还不忘强调一句，黄桃罐头管够！
崔永洙饶有兴致地望着中国队员们有说有笑离开的背影：“她们好像挺喜欢你的。”
韩禹庭勒紧了鞋带：“也许是看我小，以为我会比那些年纪大的队员好说话吧。”
崔永洙挑眉：“她们有跟你说什么吗？”
“说了很多，但是一句都没听懂。”韩禹庭站起来跺跺脚，望着冰场入口处一溜儿穿着白色俱乐部外套的人陆续进场，“不过应该没说什么坏话，态度挺好的。”
崔永洙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眼神示意往上看。
韩禹庭有点摸不着头脑，顺着提示抬头——冰场天花板的钢架梁上，一个黑黢黢的摄像头正对着自己。
像毒蛇的眼睛。
那天晚上花滑区的宿舍里，女队员们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串门的人，于是一边开罐头一边商量明天是不是应该直接把好吃的带上，现场诱捕。
崔永洙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清点装备时忽然发现少了一块刚开封的磨刀石，找了两圈想起来可能丢在更衣室了，赶紧回去找，到了发现门让人从里面锁上了，隐约还能听见骂人和摔东西的声音。
崔永洙皱了皱眉，用力拍门：“有人在里面吗？帮我开个门，东西忘记拿了！”
里面动静立刻停了，片刻后门打开，一个染了一头黄毛的队员一边穿外套一边让开位置让崔永洙进来，眼神有点躲闪。崔永洙懒得理他，很快就在更衣室的凳子上找到丢了的磨刀石，再一抬头，对方已经走了。
崔永洙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提高嗓门：“还有人吗？没人我锁门了？”
话音刚落“哐”一声巨响，韩禹庭一头从更衣室角落的废弃柜子里撞了出来！
崔永洙赶紧上去扶他，手刚按上腰就被一巴掌打开了，只好帮着把医药箱拿过来，衣服一撩起来好家伙，腰眼上赫然一块乌青！
韩禹庭从医药箱里摸出块化血散瘀的药帖，撕开用力往伤处一按，疼得龇牙咧嘴，然后扶着墙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又疼得一屁股跌回凳子上，重重喘/气。
更衣室里的气氛如凝实质。
崔永洙一直没开口，他望着缩成一团疼得直抽气却倔强不肯吱一声的韩禹庭，思绪飘回了十年前，国家队选手村的更衣室角落里，他也曾经不小心撞见过这么一位选手，静静地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动不动，狭小空间里弥漫着很淡的血腥味。
那时候崔永洙没敢上去询问发生了什么，第二天，那位选手消失了，教练给出的理由是训练时出了意外，离队养伤去了，之后一直到退役，他都没再听说过有关那位选手的任何消息。
那么这一次，也是意外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五分钟，韩禹庭撑着凳子站了起来，踉跄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头瞄了一眼看似还在发呆的崔永洙，疑惑道：“不走吗？”
崔永洙收回乱飘的思绪，起身掏钥匙：“……走吧，我锁门，还有……”
他顿了顿，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今晚你来我的宿舍睡吧，我记得你房间空调坏了。”
韩禹庭一愣，有这回事吗？空调坏了他咋不知道？但是撞上老崔诚恳的眼神，他决定暂时放弃刨根问底。
于是那天晚上，一切就这么静悄悄地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不要跟陌生人讲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