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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寿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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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个把月谢柏收到回信,按照杨晧的意思问名和纳吉直接省略了,只等明年上门下聘,再议婚期。
杨晧这几日仿佛放下了多年来的心事,整个人都精神些了。整个秋天都没怎么咳,家里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初雪的时候,杨晧突然来了兴致,要教阿玉用雪水煮茶。
父女俩一人一边坐在矮几旁,小炉子上的雪水滚了三遍,杨晧把水壶拎起来,缓缓浇在茶具上。阿玉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茶香缓缓浸润着空气,颇有几分惬意。
在这袅袅白气掩映中,杨晧说起了那年救下杜荣的事:“‘丽桂树之冬荣’,唉,是我们辜负了他母亲的遗愿,没能照顾好他。”
阿玉撇开头咬了咬唇:“阿爹,您真的相信他不在了吗?”
杨晧端着茶盏沉默良久:“阿玉,人要向前看。”
“那阿爹呢?您向前看了吗?”阿玉抬起头,桃花眼里水光潋滟,“阿娘,乐生,还有舅舅。甚至于宁王殿下,阿爹,您向前看了吗?”
杨晧低下头,暗暗攥紧衣角,过了一会儿又颓然地松开。他哪里向前看了?这么多年他一直让人打听着闽南的情况,当年那事之后,海军果然遭到裁撤,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海盗,这两年又死灰复燃。开海禁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跟他们当年预想的一样。即便知道万事开头难,此事利在千秋,却没有哪一个人愿意舍己为人,做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前人。
他苦笑着看向阿玉:“阿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阿玉你不一样,你这一辈子还长,不要背着仇恨活下去。”
阿玉把玩着手中小小的茶盏,心里不以为然,嘴上乖乖答道:“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知道了做得到吗?杨晧摇摇头,这丫头真是越大脾气越怪。
冬至这天,阿玉早早起来亲手包了一桌饺子,分了好几份收在篮子里,正准备出门,就见张大娘的儿子二虎子扶着杨晧从屋里走出来。
阿玉迎上去:“阿爹,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杨晧指指阿玉手里的东西:“阿爹陪你一起去。”杨晧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多走几步路就咳得厉害,每年只有到忌日才会陪阿玉一起上山。
阿玉有些担忧地看着杨阿爹:“今日这么冷,阿爹还是在家歇着吧。”
杨晧摆摆手,推开二虎子的手,自己走了几步:“你看,阿爹今年好多了,而且你定了亲,阿爹总要去跟你阿娘报备一声。”
阿娘若是还在,听到阿爹这么早就给自己定了亲,恐怕是要罚他跪搓衣板的。阿玉这么想着就笑起来:“那阿爹可要小心,当心阿娘今晚来罚你!”
杨晧上前揽着阿玉的肩,二虎子结果阿玉手里的篮子,父女俩互相搀扶着往小杨山走,一路走一路说些曾经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五年多来难得的温馨。
一路上了山,杨晧看着阿玉和二虎子打扫了两座坟,跪坐在阿玉带来的蒲团上念叨:“妍儿,我今年给阿玉定了亲事,就是以前跟你说过的谢家那个孩子,叫谢哲的。他从前来家里找阿玉玩儿过好几次,你当时也挺喜欢他的吧?这门亲事,你看可好?”
他停下来缓了一会儿:“你要是不满意,就给我托梦说一声,阿玉还小,咱们再挑挑也没事。这事儿暂时只有六弟知道,就算要退亲也来得及。”杨晧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阿玉不忍心看下去,嘱咐二虎子陪着杨阿爹,自己下山去了李家坟前。
扫开墓碑上的积雪,阿玉挨个儿烧了纸钱,摆上一盘饺子:“舅舅,舅母,慕表哥,轩表哥,这是我今早亲手做的,你们尝尝。往年都是张大娘的手艺,今年我学了好久呢!味道可好了。”
她蹲在那儿,说完抽抽鼻子,才最后挪到杜荣的墓碑前,“我知道你喜欢吃虾仁儿,只不过这个天气没有新鲜的,这里面放了我特意找六叔要的虾米,你尝尝喜不喜欢?”
阿玉望着墓碑发了会儿呆,仿佛能看见杜荣那种清秀的小脸,瓜子脸,美人尖。当年刚见到他还瘦的像只猴子,后来养胖了些,又抽条了,阿玉还笑话他,若是换上裙子,便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了。
她伸手摸索着‘杜荣’两个字:“阿爹给我定亲了,真的是谢哲。你不是最讨厌他了吗?一定不想他当你姐夫吧?你要是回来,那我就不嫁了,好不好?”
这天回了家,杨晧又有些咳嗽了。阿玉不放心,说要请大夫,杨晧抓着她手,当爹的居然跟女儿撒娇:“阿爹都喝了五年苦药汤了,这就是一点咳嗽,就算了吧,好不好?”
阿玉心软了,难得杨阿爹今天高兴,算了,明日再说吧。
谁知就是这一个晚上,杨晧的病就严重起来,一连高烧几日,昏昏沉沉睡在床上。大夫换了好几个,一点儿起色都没有。阿玉整天守在杨晧病榻前,杨惑来看他们,见了阿玉憔悴的样子,好说歹说才让她去休息了。
阿玉睡了个把时辰,噩梦连连出了一身冷汗,醒过来时头痛欲裂。阿遥见她脸色惨白,吓了个半死:“小姐,您不会也病了吧?”
阿玉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懒得计较她的乌鸦嘴:“去烧水来,我要沐浴。”
别的不说,阿遥干事还是很麻利的,很快阿玉就舒服地泡在了浴桶里。
阿遥隔了一道屏风在外面守着,就听阿玉问她:“阿爹可有好转?”
阿遥摇摇头,想起来她看不见,扬声答道:“老爷还烧着呢,一直没醒过。”
阿玉沉默不语,匆匆洗完出来,阿遥帮着她把头发擦了半干,裹了件斗篷就匆匆往主屋里去。
此时已经是傍晚,屋里烛火昏暗,阿玉在脚踏上坐下,趴在床沿看着杨阿爹。病了这么多年,杨晧俊朗的面容添了些郁色,此时皱着眉,很有些死气沉沉的。
阿玉把二虎子和阿遥都打发走,打湿了帕子给杨晧擦脸,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反应,谁知阿玉擦完一遍就见杨晧睁开眼睛看向她。
“阿爹!”阿玉惊喜,“您可算是醒了!”她扑到杨晧怀里,“冬至那天回来就该请大夫了,您不愿意,这下知道教训了吧?”
杨晧有些艰难地抬手抱着阿玉拍了拍,又摸了摸她的头,突然开口道:“阿玉,去我衣橱最下面一格,把底板拆下来。”
阿玉一头雾水,抬头就见杨阿爹眼里多了几许光彩,脸色也好多了,放了些心,应声去了。
拆开底板才发现这下面还有隔层,阿玉看着里面的手札和荷包,神色复杂:怪不得她这几年没见阿爹拿着手札看,原来收到这里了?
她把东西拿到杨晧跟前,扶着他坐起来:“阿爹,您要这些做什么?”
杨晧接过手札,扬手就要往火盆里丢,阿玉吓了一跳,扑过去抢到手里:“阿爹!您烧它做什么?这可是证据!”
杨晧冷着脸看着阿玉:“你果然看过这里面的内容了。”
阿玉没想到杨阿爹是在诈她,一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杨晧叹了口气,从荷包里倒出来一粒棋子。
本该是雪白的象牙棋子却有一层淡淡的灰色,当年宁王给他的时候,曾经笑言:“今日与从云参研棋谱,想到一步妙手,匆匆记下来,却不慎将棋子掉进了砚台里。耀明难得来看我,我却没有什么好东西相送,这棋子便给耀明当个念想吧。”
这么多年他看着这棋子试图参透宁王话里深意,确实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原本的墨色倒是在他手里一点点的磨掉了,却再也不可能洁白如新。
杨晧跟阿玉解释了这棋子的来历,又把棋子放回荷包里递给阿玉:“你以后去京城,有机会的话,去看看宁王吧。”
阿玉把荷包攥在手里,心跳得飞快,脑子里有点空,头又痛起来,她望着杨阿爹惶惶不安:“阿爹,您,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杨晧望着自己女儿,十二年,如果没有这个丫头或许李氏走后他就跟着去了,拖了五年多,如今好像真的拖不下去了。他突然捂着嘴咳起来,阿玉扑上去就见他指缝里渗出鲜血。
“爹!”阿玉惊叫一声。
屋外的张大娘被惊动了,进来见了连忙让二虎子去叫大夫来。
阿玉抖着手去擦杨晧手上和嘴角的血,哭都不敢哭,杨晧反手紧紧抓着她,盯着那双桃花眼:“阿玉,不管你以后要做什么,都要先顾着你自己的性命!记住了吗?”
阿玉猛点头,杨晧骤然脱力跌回床上,眼神还黏在阿玉身上,‘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恐怕谢家的小子是不能抱得美人归了。
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将来有个人,能像他一样,将杨瑾瑜这个小女子放在心尖上,护着宠着伴她一世长安。
大夫来的时候,杨晧已经走了。
杨惑是跟着进门的,见此也只能叹口气,帮着安排后事,他知道阿玉和谢家的这门亲事,报丧信特意写了两封发出去。
消息传到京城已经是元宵之后了,谢伯爷跟衙属告了假,带着谢哲匆匆启程赶往江州。
自从那日在蹴鞠场里见到谢哲,杜荣就叮嘱陆嘉他们私下里接触谢哲那个在护城司当差的表兄,又迂回地通过吕子明从谢哲口中套出了杨家人的消息。
得知真相的杜荣,既难过又庆幸。至少,那个在他最弱小无力的时光里,温暖了他的小姑娘,还好好儿地活在这个世上。
如今他的人手也只够在京城里活动,杜荣让陆嘉想办法盯紧了永昌伯府的动静,谢柏父子刚出京,陆嘉就想法设法去套消息了。
此时陆嘉一进门,杜荣就匆匆迎上去:“打听到什么了?”
陆嘉脸色有些不好看:“老大,是坏消息。”杜荣与他说起过杨家的救命之恩,如今这报丧的话,陆嘉不知该如何出口。
杜荣见他这幅样子,心里就有了些猜测,僵着脸把他按到桌边坐下:“你只管说就是。”
“前日他们接到杨家的信,报丧信,”陆嘉低下头,说得支支吾吾的,“是,杨五公子,就是你那位干爹……”
杜荣一把拎起他衣领,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陆嘉抿抿唇,也不挣扎:“信上说杨晧冬至之后没几天就病逝了。”
杜荣呆呆地松开他,站在那儿发了会儿呆,又有些迷糊地开口:“那,阿玉,杨五公子的女儿,她要怎么办?”
陆嘉有些不确定地跟他解释:“好像谢伯爷的意思是这次去就直接把那姑娘接回伯府住,但是伯夫人不同意,府里的下人都听到三更半夜他们屋里还摔摔打打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最后这事儿会怎么安排,也可能就让她一个人在本家继续住着?”
见杜荣沉默不语,陆嘉有些干巴巴地安慰他:“那个,我们之前不是也从那几个江州来的绸缎商那儿打听到了吗?杨家长房的五少爷,当年差点儿就没救回来,这些年身子一直都不好。你也,别太难过了。”
杜荣还是不理他,陆嘉拍了下大腿:“嗐,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早登极乐?”
杜荣这才终于有了反应,伸手抄起茶杯砸过去:“不会说话就闭嘴!”
陆嘉错身躲开,面上也有些尴尬:“就我这肚子里这点儿墨水,是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要不我让小叶子来安慰你?”
小叶子就是当年那个被曹大娘捅了一刀的女孩儿,幸亏救治即使,腿是保住了只是现在走路只能慢慢地。
杜荣他们上战场之前这丫头还只是个厨房里打杂的,回来后再见,居然一跃成了杜荣院子的大丫鬟,也不知这一年是有什么奇遇。
杜荣的情绪总算好转了些,懒得理他的废话,转而问起另一桩事:“之前不是说有人找上杨家认亲?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哦对,”说到这事儿陆嘉露出玩味的笑容来,“我找人一直跟着他,没想到这人开了家杂货铺,卖的都是些舶来货,稀罕的很,才开张没两个月,生意倒是好得很,而且,”他故意买了个关子,“老大,你知道他这店开在哪儿了吗?”
杜荣不接他的茬儿,自顾自坐下来翻了本书看:“你要说就说,不说就可以滚了。”
陆嘉撇撇嘴:“老大你可真无趣。”他上前双手抱胸趴在杜荣书案上,“就是七年前一把火烧了半条街,还死了几个人的那家店!噫,你说,这人也不嫌晦……”
他‘气’字还没说出口,就见杜荣一下子站起来,咣当一声掀翻了椅子:“是富春街上那家?”
杜荣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似喜非喜,硬要陆嘉形容,那大概就是捡到了个大钱袋,却发现里面只有五个铜板。他愣愣地点点头,没等反应过来,杜荣已经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陆嘉拔腿就追,二人刚从马厩牵了马,弄墨就跟了来:“二少爷这是要去哪儿?”
虽然薛侯爷没交代过,但弄墨一直关注着杨家的消息,自然知道杨晧病逝的事情,此时见了杜荣慌慌忙忙的样子,下意识就以为他是得到了消息想要赶去江州奔丧。
杜荣端坐马上,斜睨弄墨一眼,调转马头:“少爷去逛花楼你也要跟着?”
别说弄墨呆住了,就是跟着上马的陆嘉也险些吓得从马上摔下来。
弄墨很快反应过来杜荣甚至都还不知道杨晧当年没死,更不可能这个关头出京去奔丧,开春之后就是武举考,侯爷已经跟他叮嘱多次了,还等着他得个武进士呢。
只是杜荣说了这话,弄墨自然也不好硬着头皮要跟,只好退后一步让出路来,还嘱咐一句:“二公子身上银子要是不够,可以让他们直接来侯府取,只要您给他们留个条子就行,侯爷前段时间给您的私印您带着的吧?”
杜荣嘴角抽了抽,懒得再理他,甩着鞭子催马走了。
陆嘉傻乎乎追上去问他:“老大,咱们真要去花楼?你懂不懂行情啊?我听说醉花楼的姑娘曲儿唱得最好,要不咱们去听听?”
杜荣回头瞥了他一眼:“上次就听你说醉花楼,你哪儿打听来的?”
“嘿嘿,赵哥他们经常跟府里的侍卫混在一起,现在连小木头都会说荤话了。”陆嘉挠着头小,小木头是他们是个男孩子里头年纪最小的,当年在战场上天天晚上做噩梦吓哭,大家都拿他当小弟弟宠着护着。
杜荣这时候没空教训他们关于小孩子的教育问题,从袖袋里掏出去年回府之后薛侯爷给他的私章,抬手丢给陆嘉,也不管他接不接得住:“你去醉花楼,点最贵的姑娘唱上一下午,叫上赵哥和老鬼一起。”这两个是当年得了他叮嘱从后面扑倒第三个壮汉的,也是他们几个里头年纪最大的。
陆嘉探手接了东西,落后半个马身:“老大你是让我们给你打掩护?”
杜荣转头,递给他一个正有此意的眼神。
“得嘞,”陆嘉勒马,两人分道而行,“到时候老大你去醉花楼,闹得最欢的就是我们了。”
杜荣回头就见陆嘉连背影都透出一股兴奋劲儿,忍不住加了一句:“不准带小木头去!”陆嘉抬手挥了挥,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杜荣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富春街便近在眼前了。他翻身下马,慢慢走近印象中的店铺。
当年的残垣断壁如今已经焕然一新,头顶一块牌匾写着‘李氏杂货’四个字。杜荣心里升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大概算是近乡情怯吧,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阿玉口中的那四个李家舅舅。
店里的货架高低错落,分门别类摆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杜荣把马拴在门前,走进去一一看过,都是舶来品:水银镜,玻璃酒杯,稀奇古怪的绸缎,香薰。
小伙计见有客人上门,热情地迎上来一一介绍:“这位客官想看点儿什么?这几年海上的东西可不好淘,我们家东西虽然贵些,可种类绝对齐全,款式也好,比方说这个烛台……”
杜荣打断他:“我找你们掌柜的。”
小二打量他一眼,这人穿得挺富贵,年纪又小,估计是个富家公子想买些稀罕玩意儿。爽快地点点头:“成,您来的也是巧了,我们掌柜的刚回来,我这就给您叫去。”
小二说完就绕到柜台后面没了人影,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大叔掀开布帘走出来。
杜荣见他一派文士打扮,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的太莽撞了,万一认错人了呢?试探着问道:“您姓李?”
中年人指指门口招牌:“不姓李叫什么李氏杂货?”
杜荣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儿蠢,尴尬地点点头:“啊,也是,那,您认识杨晧吗?”
中年人换了副表情,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杜荣:“这位小哥儿问这个做什么?”
杜荣见了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是找对人了,他半真半假地解释:“我是镇西侯府的二公子薛延,还是永昌伯的儿子谢哲的朋友,小时候曾经见过杨晧杨大人。”
中年人明显对他前面两句话都不感兴趣,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眼中一亮:“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杨晧?可见过他夫人?可知道他们一家现在去哪儿了?”
杜荣抿抿唇,看来这位舅舅就是当年出海经商的其中一位了,不然也不会对杨家发生的事情半点不知情。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当年杨大人回京述职之后,接任京兆尹,只可惜仕途不顺两年之后就被罢了官回江州老家了。”
“是吗?”中年人有些疑惑,若只是如此,那杨家为何对杨晧一家人的行踪讳莫如深,他找上门还根本就不认这门亲戚?
杜荣点点头,又解释:“我听谢哲说先前有人上杨家认亲,结果杨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赶了出来。我家里人查到您在这儿开了家店,所以才大着胆子问您一声,您可是李家当年下海经商的那几位舅舅其中之一?”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杜荣了解得这么多,仿佛此时才意识到彼此的身份差异,连忙一拱手:“在下正是李家长子李风,多谢薛二公子告知家人行踪。”
杜荣连忙把人扶起来:“那就是大舅舅了,阿玉跟,跟谢哲说过,您快起来,我可受不得您这礼。”
李风把杜荣请进内室,又让小伙计泡了壶茶,这才又问杜荣:“薛二公子怎么会想到要来告诉在下杨家的事?当然,这话不是说二公子多管闲事的意思,二公子好意相告,在下是十分感谢的。”
“大舅舅不必如此客气,我也算是您的晚辈。”杜荣大概解释了一下当年京城发生的事情,“后来杨大人回江州,路上遇到了匪徒,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曾听家里大人详细说过。”他见李风吃惊的表情,有些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就此打住。
李风回过神来:“二公子若是知道什么只管明言,即便不准确,总也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舅舅既然这么说,那实不相瞒,据我所知杨家当年幸存下来的只有杨大人和他的女儿阿玉了,杨大人的夫人、母亲、跟着同行的小舅舅一家人,都被贼人杀害了。”
他让李风缓了缓,才丢下最后一根稻草,“杨大人当年伤了肺腑,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前几日永昌伯接到杨家的书信,说杨大人冬至之后又病了一场,这一次,到底是没熬过去。”他说到最后,自己也红了眼眶。
李风已经懵了,他没想到他们兄弟几个下海打拼这么几年,家里就能出这么大的变故。他去年回了海清县见了老掌柜,才知道七年前闽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老掌柜也已经好久没有收到京城的消息了,李风这才一路紧赶慢赶,可等到了京城,却根本找不到杨晧这个人。
普通百姓不知道也就算了,连杨家那群人都不愿意透露一星半点,最后还是他问京中老人七年前可发生过什么大事,才辗转得知李火身亡的消息。
在这儿开了这家铺子不过是想借此查个清楚,如今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可这真相太惨烈,他一时半会儿委实接受不了。
李风正想再问,回过神来就见杜荣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目中哀伤比他更甚。出于商人的敏锐直觉让他问出了这句话:“二公子与我家究竟有何渊源?”
杜荣低下头眨眨眼,把鼻腔里的酸涩憋回去,这才哑着嗓子解释:“我与谢哲自小相识,永昌伯又是杨大人的同窗,因此有过几面之缘。”
可看你这样子,真不像是什么普通的几面之缘。李风一边腹诽一边问:“二公子总提谢哲,此人与杨家十分亲近?”
杜荣点点头,微微带着些抱怨的口吻解释:“这小子从小就喜欢缠着阿玉,听说杨大人还有意跟永昌伯结亲。”
李风一瞪眼,一拍桌:“这就要定下?怎能如此草率?这小子人品如何?可配得上阿玉?永昌伯家里又是个什么情况?阿玉要是当真嫁过去可会受苦?”他此时仿佛已经把杜荣当成半个自家人,同仇敌忾起来。
杜荣连连摇头:“谢哲这个人说好听了叫直爽,说难听了就是一根筋。从小被伯夫人宠坏了,做事不考虑后果,经常带着阿玉闯祸。”
他说着又叹口气,“那位伯夫人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我小时候每次见到,都觉得她脸上笑容假惺惺的,而且也不怎么喜欢阿玉。”
“什么?阿玉那么乖,这世上还会有人不喜欢阿玉?”真要说起来,李风是六兄弟里面最喜欢阿玉的了,李氏小的时候李风就天天哄着妹妹玩儿。
后来妹妹长大了,被别的小子骗走了,李风没办法,对妹妹的喜爱一股脑儿转移到了小阿玉身上。
刚生下来的小团子,跟李氏小时候一模一样。小丫头渐渐长大,又聪明又机灵,嘴又甜,李风天天拿她当眼珠子捧着。此时听了这话,心中对这门亲事已经批了个大大的否。
杜荣见有人赞同,话里有话地添油加醋:“可不是,那伯夫人有个侄女,刁蛮任性的,偏偏从前伯夫人还总是要让她跟我们一起玩儿。”
这话一般人听了可能不觉得有什么,李风这种生意场上的人精可就不一样了。
肚子里把这话转了几个弯,这位伯夫人明明是想让自己儿子娶这个什么表妹。这些大户人家里,表哥表妹的最烦人了。
这么想着,李风脸上的不喜又重了几分。
杜荣一直在李风这儿呆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李风说他会即刻启程去江州看看,等有什么消息就传信给店里的伙计,到时候再转达给杜荣。
目的达到了,杜荣心满意足地去醉花楼跟那几个哥们儿汇合。
远在江州的阿玉,还不知道有人这么早就开始计划着,要搅黄她的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