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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第五十三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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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黑。黑暗浩浩汤汤如无边悲海,她心中绝望,又本能地生出些微的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亮起一小块光斑,她按亮手机屏幕,直着眼看屏幕上几个来自室友的未接来电。她其实视线迷蒙,根本没在看那几条通知,她只是在挣扎,忍着不去看赵母发的文字。
她任由屏幕到时间熄灭,又咯哒一声重新按亮,反复几次,手往床单上一砸,再也不动了。
赵欣死了。
是真的死了。
而谢缘还活着。
三个短句,在耳朵里滞留了好久了,就像赵欣的模样,在脑海里一笔一划勾勒了无数遍了。
这么多年来,某种意义上,赵欣和谢缘,本该是互相依存着,妄图好好活下去的。可是现在,就谢缘还活着,精神上已经难以界定多寡的依存彻底消失了。
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好友那么简单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恨攥紧了心脏。
时间冲淡不了这恨,反而在它破壳而出的一刹那,加剧了它的沸腾。
在赵欣离开后的第八天,这恨意已经不复刚开始的浓烈,但打算作细水流长的驻扎,渐渐地和她的情绪融为一体。谢缘的外表始终还是萎靡不振,像一棵枯萎的植物,委顿在一小方无人的简陋空间里。便在这一天即将过去前,颅腔内那团组织,在死气沉沉和恨怒惊心交织的漩涡里浮沉了八天,忽然受惊似的抽搐了一下。
她救过的人里,已经差不多有一半人的命运和原来时间线里的命运“殊途同归”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命运本质上是无法被改变的,即便逃过时空扰动的毒手,也逃不过新的命运突然来个急转弯。
冷汗一下子洇湿了发根,谢缘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起来。
怎么办?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她死也不想看到老谢和苏慎,还有白尧,最终逃不过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命运。
鉴于此,她要不要想个办法,让白尧戒掉酒精瘾?
要不要返回羊城古塔地宫,看能不能到平行时空里找到苏慎,让他时时留意高空坠物?
要不要每天都提醒老谢,提醒个百八十遍,让他开车过马路千万注意?
真可恨,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无能为力,一股脑儿全凑到跟前。难道失去,也要一股脑儿地上演吗!
在黑暗中呆坐半晌,谢缘打开电灯,翻出几天没搭理的字帖,抖着手正欲下笔,忽地发起愣来,再想动笔询问,已经没了最初那股冲动。
自己兴许也快死了,问来问去没多大意义。她脑子里的东西一下子多到壅塞不堪。她得行动起来,不管怎么样,她都得行动起来。
半夜退掉房间,谢缘走在空旷的学院路上,路面新刷的白色虚线光滑如皮,反射着路灯的光,笔直延伸向远处,仿佛在指引她往前走。往前走就对了。
但是谢缘忽然有点舍不得,几次情不自禁右拐,绕回学校大门斜前方对着的公共自行车停放点,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赵欣那栋8号宿舍楼四层以上的阳台。赵欣就住在五层。
如此逗留了半个小时,她发现这深更半夜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形迹可疑”。那个人起初是有意避开她的,装成路过的路人,过于生硬地“经过”,好像生恐被陌生人瞩目,到了后来,可能觉得她也是半斤八两,就不避着她了,穿着略显单薄的拉链卫衣,背着那一个鼓鼓的书包,在学校沿街的商铺卷门前蹲了下来,哈着白气玩。
两人再度对上视线,都尴尬得眼珠乱转。但是归功于这一次对视,谢缘第一次看清,这瘦小的女孩脸上有伤。
女孩早就移开了目光,低头摆弄手机。手机屏碎得十分厉害,像层叠覆盖了数张蜘蛛网。她额前头发又长又厚,几乎齐眼,走路视物,肯定不方便。
谢缘决定这次再也不走回头路了,就当没看见,慢慢加快了步伐。
“赵欣姐姐,你到底怎么了,看到回我一下好吗。”
女孩似乎终于鼓起勇气,用语音留言。
听到开头的人名,谢缘哪里还走得动道,想了想,忍了忍,抬手摁住眼皮,把酸涩感摁回去一些,转身走到女孩跟前。
女孩惊讶地抬起头看她,陡然想起自己脸上的伤,又立马低下头,将两侧头发都往前拨拉,试图挡住脸。
谢缘问道:“你认识赵……欣?”
女孩又猛地抬起头,似乎很害怕,手在膝盖上不安地绞动,整个人随时有逃跑的冲动。
“你在找她?”谢缘又问,“你不知道她已经……”
“已经?”女孩细声细气地喃喃了一声,不经意又和谢缘眼神交汇,下意识缩了一下肩。
谢缘深深呼吸,压着总是忍不住颤抖的嗓音说道:“你口中的赵欣,是……是哪个赵欣?”
女孩很紧张,噤若寒蝉地摇摇头,估计把她当怪人看了。谢缘心想,还是得先表现得有诚意,才能让这个看上去,像是离家出走的女孩得到一些鼓舞。
于是她说:“我懂了,原来赵欣一直担心的是你啊,她最近有些,有些事,不能保证还能联系你,所以很担心你的情况。”
这女孩毕竟年纪不大,半夜三更在外面游荡,家也不回,社会经验无法和她的行为相匹配,被谢缘随口一诈,就诈得松口了。
她一愣,明显有了点开心:“姐姐,你是赵欣姐姐的朋友吗?”
“朋友”两个字无端触动心肠,谢缘鼻子猛地一酸,良久,在对方期待的注视下,艰难地说道:“是啊。”
女孩的长相看着单纯好骗,结果真的是表里如一,面对一个半夜偶遇的陌生人,其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真实面目,可能包藏什么样的祸心,一点没往深处去想。她的戒心有是有,但随便一句模棱两可的貌似关心的话,就能轻巧地抹掉这层装装样子的戒心。
谢缘看着对方,没来由冒出一个念头。也许她不是少不更事,警戒心低,而是身处一所综合大学的近旁,她口中的“赵欣姐姐”就在学校里读书,是他们给予她说不上来的安全感。
想到此处,谢缘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