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300、第五十三章（2）

　　天气很奇怪，走着走着乌云坠地，下起了雨，走着走着又散云见星，朗月高挂，夜色疏朗，地面干燥，仿佛不曾下过雨。
　　谢缘急于赶到目的地，没有刻意避雨，被淋得犹如落汤鸡。总算摸到了沈陆家所在的小区，趁保安不备，跟着住户混进了门禁。
　　小区里的照明路灯跟闹着玩似的，她东迷西撞，在几栋黑压压的高楼间找寻，当经过一栋靠围墙的楼时，那么巧，一声巨响在身侧毫无预兆地炸开。
　　这一声裂山开石般，整个小区里都隐有回音，谢缘近距离听见，吓得久久魂不归位。惊魂未定，她先是抬头看看高空，接着拨开树枝，往重物落地的中心靠近。
　　赵欣的身影就这么猝然冲进眼底。
　　脑子里尖锐地嗡的一声，蜂鸣不止，谢缘大脑空白一片，在原地呆呆站了足有一分钟，双眼像被滴了热蜡，烫得生疼，渐渐不烫了，眼珠却被固定住了，一直无法转睛地怔怔盯着躺地上头脸不清的赵欣——如果不是才见过她那身衣服，活剐了谢缘都不会把她和“赵欣”联系在一起。
　　叫救护车，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心里有个声音疯了一般尖叫，可是谢缘跟四肢折断了似的，怎么也动弹不了。另有一个声音冷冷地像打节拍似的念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好似一切兜了个大圈，这个圈里有过希望，有过破釜沉舟的勇气，可这个圈最终没被拉直成一条向着未来延伸的直线，它绕了几年的不知道算不算多余的路，还是回到了原点。
　　谢缘精神恍惚，巨大的冲击下，她忽然有种身处八中教学楼前空地的错觉——四年前，赵欣不堪屈辱从最高层的楼梯间跳了下来，姿势怪异地伏在水泥地上，血如泼翻难收的水，顺着干燥的地面朝四面八方流淌出去。
　　她便是站在这样的赵欣身边，四年时光的间隔有与没有，已经无所谓了。这是四年前的赵欣，也是四年后的赵欣。
　　可是她不知道，四年前的赵欣为了自己能解脱，四年后的赵欣却是，给所有人一个解脱，给她一个解脱。
　　赵欣没管“所有人”需不需要，她只管她自己觉得需不需要，她眼中的所有人，都是经她心里的苦水泡过的，她实在于心不忍，便放干了这汪总不干涸的苦泽。
　　谢缘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明明喉咙里是在拼命发出嚎啕声的，可心里的剧痛却丝毫不减，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在这两样东西间打通一个通道。嗓子只顾着嚎它的，心脏也只顾着痛它的，胸口闷得要命，好像连续过了一整年的梅雨季节。
　　晕过去前，她恍惚听到背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胃里已经吐无可吐，她眼前陡然一黑，一头栽倒在乱草中。
　　林蕴是最后一个赶到楼下的，看到这一幕，险些也吐了出来。
　　她捂住嘴，心中十分难受，备受震撼地想，这么个死法，怀着对血楔供者强烈的不忍的死去，即便用祷生阵孕育出了仙腹，在仙腹里干涉了这个人的命运走向，可最终也替换不了这个人的命运了。不忍和仇恨是无法“同流合污”的，仇恨的土壤里，容不下不忍。
　　赵欣是早就知道了这一点，还是她聪明过头，推测到了这点，再也无从得知。
　　平日里昏暗的路灯，今夜格外明亮，照得黑压压的灌木丛如在白天。
　　林蕴注意到昏死过去的谢缘，突然有个冲动，想趁乱划点血来。

　　醒过来后的一个星期里，谢缘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四年前“时空扰动”短暂发生过一次，那时候，谢缘在朋友圈里刷到赵母用赵欣账号发的状态，条条都在呼唤，字字都在泣血，看得谢缘生不如死。如今，这些竟原原本本成了板上钉钉的现实，甚至遣词用句，竟也和谢缘记忆中的残影重叠在了一起。
　　何其诛心。再没有从小区外走来的另一个何梦英，来打破这个现实。
　　一个星期过去了，每一次日升日落，都在往现实的钉子上重重敲下一锤，钉子深深埋进了她的髓腔深处。
　　一个星期过去了，严一楠看到她还是无比厌恶和排斥，他不停驱赶她，不允许她帮手，不允许她接触赵欣母亲，不允许她问出任何一个有关赵欣为什么情绪失控以至于作出极端决定的问题，不允许她参与赵欣身后事任何一个环节，除非是迫不得已必须有她在场的情况。
　　但是彼时谢缘哪里还有想问的东西呢？她只是想尽一尽绵薄之力，做些和赵欣有关的事。她满脑子都是想着，人死如灯灭，问了又何济于事呢！她连在人活着时都安慰不了，还指望死去之后所谓的告慰吗，做戏给活人看的东西，她觉得起码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自己是提不起兴趣了。
　　可恨严一楠的不近人情到了最后一刻，都是这么阴魂不散。
　　谢缘觉得自己像游魂一样，在兴陇市区游荡，不敢回家，怕让老谢担心，不敢回学校，怕错过哪怕一丝被允许祭奠赵欣的可能。连续几夜，她住在赵欣学校旁的低价旅店单人间里，既哭不出，也睡不着，失魂落魄地靠墙坐半夜，再卧倒弓起身体，团缩着过完剩下的半夜。
　　地上码放着一长列酒瓶，液体都是满的没动。她回想起苏慎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子，本想试试醉酒的滋味，借着酒精，或许能难得的蒙头睡作死猪，可转念想到，自己从来没喝过酒，不知道喝着喝着会是个什么鬼样子，万一大半夜闹得“左邻右舍”鸡犬不宁，那就大违她本意了。
　　也是好笑，明明她的大脑已经疲惫锈钝得转都懒得转一下，可一涉及到可能会和陌生人产生过节，再累再无力的脑筋，都挣扎着，垂死“转念一下”。
　　能没有负担地麻烦的人一个也不在身边，她只能放弃了借酒浇愁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