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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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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在生谁得气啊?玲,妈关心你,我们都很关心你。”
“关心?别介,你们还是别关心我了。”佟玲把手里的果汁往桌上一放,溅出几滴,打湿了自己的手背,“我没事,用不着你们操心。”
室内闹哄哄的。
说笑声在那一瞬停了下来。
几个人跟着另外几个人,陆续地,屋子里的人都望了过来。
妈妈瞪了佟玲一眼。她对身边的人继续聊起来,让房间渐渐又有了声音。
他们恨你。打他们一拳。我不想打他们一拳。
打他们一拳。
闭嘴。
强迫性思维触动着佟玲的神经。
她觉得燥热,一股气涌上喉部,“咕咚”一下,不知道是心跳,还是吞了吞喉。
佟玲快步朝门口走去。挤过人群。厨房门口往外窜着白热汽。
她也越想越气。
一笑。
指着背后倚在窗前的佟瑗:“为什么要让我来,姐,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个?”
“因为你是我妹妹啊,玲,我关心你。”佟瑗过去拉起她的胳膊,用了一些力,佟玲觉得好像被钳子夹住了,“快小点声,过来,我们去阳台说。”
“别,我要走。”佟玲挣开她的手,袖子“呲啦”一下发出摩擦声,看着那些偷瞄过来的人,“相信我,没有我在,你们会更开心。”
她的影子从蒙上水汽的玻璃闪过,如绿色的浮光掠影,不留痕迹。
今天就不该来。
她喘着粗气,走进漆黑走道,停在了电梯前。
“玲。”佟瑗追了出来。
“你快去招待那些人吧。“佟玲狂摁着电梯,“别让我扫了你们的兴。”
“玲!”佟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让她面对着她,提高声音,“就这一次,就一次!你就不能跟大家一起好好坐着吃顿饭?为什么非要让我拉不下面来。”
佟玲抬头,眼眶盈泪,笑了:“总算说出来了,你觉得我就是一个让你这个姐姐丢人的妹妹,对不对?”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能那么想?玲——”佟瑗眼里也有了泪光。她叹了口气,肩膀撑开了白色蕾丝领口的衬衫。
紧抿着唇,瞪着佟玲。
“你怎么回事儿嘛!”
电梯门响了起来。
佟玲一步迈进去,摁下了电梯。在电梯门快要合上之前,她直视着佟瑗的双眼,带着急促的呼吸:“祝你新婚快乐。”
“玲!”
电梯合上了。
佟玲用袖口擦拭去眼角的泪。呼出一口气。
看着四面映着她的电梯内部。
她带着哭腔的一笑。
看到自己的眼线乌黑一片,淌过双颊,仿佛从眼眶里涌出的黑油。
所有人都讨厌你。
是吗?
讨厌你。
是吗?
佟玲咬着嘴唇地一笑,从兜里拿出纸巾,擦着抑制不住的黑泪。
是啊。
电梯来到了楼下。
一群人在大堂等着电梯。
随着清脆的声音,电梯门敞开了。
他们看到一个手里拿着染黑纸巾的女人,忍着哭声,走出了电梯。
“妈妈,她——”一个男孩仰头看她。
“看什么看,没见过熊猫妆吗?”佟玲抛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留下了他们在穿堂风中安静了几秒。
公交车站,下楼一路快步过来。
佟玲泪干了。
一排墨绿色的浓荫下,她让凉爽的风拍打在皮肤上,呼出了一口浊气。
没想到哭一次还会这么舒服。
手机响了。铃声仿佛是出鞘的剑,总会让她紧张。
“喂,然姐,”佟玲望着四周的高楼大厦,混凝土丛林满是汽车尾气,但好在浓浓的路边绿化,让她放松地呼吸了一口气,“嗯,我跟他们打过电话了,嗯,说会放到仓库去,没事,嗯,拜。”
那是佟玲工作上的电话。觉得比来自家人的要好。
她闻到里脊肉的香味从路边徐徐飘来。
望着夹在两家大店之间的小商铺。
商铺就跟小车似的。暗黄色的遮盖微微吹拂。里面有一个中年女人,系着黄色围裙。围裙上印着里脊肉饼的宣传词。
佟玲走了过去。
肮脏。
干净。
佟玲快要靠近里脊肉饼的小商铺时,脑子的强迫思维想起了一个特别讨厌的人。
那个女生喜欢吃里脊肉饼。
不,佟玲蹙眉,她吃的不是里脊肉饼,是肉夹馍。
又有什么区别呢?
肮脏。吃下它。你也会跟她似的那么肮脏。
闭嘴。
佟玲已经对上了正在做里脊肉饼的中年妇女的视线。
实在走不开。
她强忍着心里的不舒服。
走过去,将几个钢镚放在了银色的台子上。
吃下它,你就会很肮脏。
不会的。
干净!
“一个里脊肉饼。”
“好嘞。”
这时,一辆公交到了站。
佟玲仔细看清上面的数字,11路?10 路?14路?
14路。
那是她要等的车。
“能快点吗?”
佟玲看着这个人从一个凹槽夹起青菜,又从另一个凹槽夹起油炸的里脊肉,把它们塞入了小面饼中间。
她准备给它套上第二个塑料袋时,佟玲说了一句“不用了。”赶紧拿着烫手的里脊肉饼跑向了公交车。
佟玲登上公交,将一个钢镚扔进去,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好。
黑色枝桠擦过车窗的玻璃。
公交车行驶起来。
她注视着手里的里脊肉饼,菜叶和里脊肉都快溢了出来,散发着油腻腻的香味。
它的热度烘烤着她的指尖。
肮脏。
干净。
到了站。
佟玲眯眼,迎着刺目的光亮,几步下了车。
背后。
车窗下,刚才她坐着的座椅,一个热喷喷的里脊肉饼随着公交车行去了。
一口都没咬。肚子饥饿地叫了起来。她就这么回了家。
小区有时候和垃圾场差不多。
如果不是门上刻着几个掉漆的大字。
她可能得往里多看几眼,才确信不疑,知道没有走错地方。
这地方要拆了。
被妈妈认为是大龄女青年的佟玲,知道应该出去租一个房子,怕他们再继续唠叨她找一个丈夫。
从听到拆迁消息的那天起,佟玲就开始考虑租房子的事情了。
一件事情是否能很好很快的解决,取决于金钱是否雄厚,她一直都这么认为。
自己卖衣服的工资加上网络电水费之类的考量。
还有作为女人独自一个人住,安全性也必须考虑。
找到的房子,不是太贵,就是太破旧,或者地理位置太偏。
在现代社会,没钱寸步难行。哎。去哪儿找呢?
夜空璀璨。风有了一点冷。
月色下,佟玲将一件绿褂子的敞口捂紧,缩着肩膀走入小区。
进了楼。
她尽量屏住呼吸,不去闻塑料袋在楼道腐朽的味道,也不用手碰墙上黏糊糊的褐色东西。
佟玲用钥匙打开了门。
直奔厨房的冰箱。
找到了冷湿的三明治吃了起来。
佟玲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电脑椅上,望着房间墙上的那些明星海报,还有她小时候乱涂乱抹的痕迹。
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心情那么好。
会在墙上用擦不去的油性笔写上一段段浪漫的好词好句。
好幼稚啊,她淡淡一笑。
有关这个地方的回忆很快也仅仅只是回忆了。
这个家很破,稀破稀破,破的让人不忍直视。
可佟玲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
每一个角落,每一扇门,都有着她的痕迹。
她不想离开。
“啊……”佟玲闭上眼,“活着好累啊。”
佟玲每当在家只有自己一个人,想要清静一会子,都会安不下心。
她会有种仿佛几只湿爪子,冷不防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入风暴的感觉。
那种冷不防的感觉,时刻抓挠着她,让她无法去专注眼前的事情。
那些人或许正在对她谋划着什么,亲戚们谈起了她,或者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佟玲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她无从所知。
佟玲立刻睁开了双眼。
她想象着有人冲进房间,或许是她妈妈,或者别人,然后就是喋喋不休的争吵。
争吵。总是争吵个不停。
佟玲一手攥紧额头上的黑发,起身,走出了房间。
她来到阳台。
车灯闪烁的黄红色的车流,在城市的天际线上盘旋,飞梭。
城市朦胧着霓虹的色彩。
佟玲沉沉的呼吸让阳台玻璃蒙上了白色水雾,透过它望着远处城市的上空,一座铁塔闪烁微微红光。
小区的楼房沉寂在黑暗中,亮了几扇橙色的窗。仔细望去,不时能看到有人影掠过窗格。
佟玲朝楼下望去。在三楼位置能看清小区的门口,一辆汽车在黑夜里亮起炫目的车灯,渐渐驶入了小区。
她试着往前走了一下,把头从阳台打开的窗户探出去,想象自己如果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闭上双眼。
把身子往前倾去。
感觉风拂过自己的黑发。
她睁开双眼,看着自己就要从窗户落下去,赶紧撤回几步。
不,就算是这种勇气也没有。……
佟玲用手捂着自己心跳加速的胸膛,坐在了阳台寒冷的白瓷砖地,双臂交握将自己抱紧了。
手机响了一下。
佟玲慢慢抬起头。
她收到了一条来自韩馥江的微信消息。
是一条语音。点击下去,她将它放在耳边。
手机的玻璃让她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玲,我们打算去唱歌,来不来啊?”
佟玲的手指在屏幕上打字:“我们?”
“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的那个男的吗?他跟他的几个朋友都在,我还跟他们提起过你,来吗?玲。来吧,一起来玩啊。”
声音背景是一阵杂乱的电音。
“你在夜店?”
“嗯啊,一会儿就去唱歌,过来不?”
佟玲不是那种夜生活丰富的人。往常她是不会去的。比起去蹦迪,不如一个人吃着零食,坐在电脑前看英剧。
佟玲回头,望着月光透过阳台玻璃,映着无人的桌子、空寂的室内。
只有她的房间亮着微冷的灯。
厨房还未洗刷的碗碟,也那么苍白。
她怕的不是这种寂静,是怕突然打破这种寂静的人,她的家人。
回了消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