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闲来煮酒

7、一个会打算盘的和尚

　　沈煜祁只觉得手上沾了一股湿热的液体，他连忙抬起李棠耷拉的脑袋，对上的却是一双无神双眸。

　　李棠天生体弱，先是替这婆妈天子挡了一箭，又从马上跌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自己都害怕交代在这了。

　　玉霄抽出腰间长剑，吼道：“有刺客！”

　　虽事发突然，皇家御内侍卫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不过一瞥便寻到刺客踪迹。

　　那刺客在御内侍卫眼中就如一只蝼蚁，蝼蚁也有让御内侍卫无可奈何的时候。

　　那刺客是名死士，不愿落入天子手中，将藏在口中的毒药咬破，不一会儿便口吐白沫翘了辫子。

　　望着这死士尸体，沈煜祁气的手都抖了。

　　自他登基以来，就与前朝老臣背心离德，他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心里头将他同恭亲王比对，道他唯唯诺诺，不成材便也罢了，如今居然想拿他的命。

　　沈煜祁拾起弓毫不犹豫的一箭穿过母鹿的脑袋。

　　“李大人护驾有功，这母鹿便拿去给李大人补补身子吧。”

　　所幸方才那么一翻，那一箭没射中要害，却是从腰间擦过带走了皮肉。

　　李棠自小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皮肉，但他极其好强，咬紧下唇不愿喊一句疼，血从骑装渗出来，染了一片刺眼的红。

　　玉霄握了握李棠的手，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偌大的围场御医腿脚不如习武人利索，玉霄心急如焚嫌他们慢，于是在众目睽睽下将李棠抱了起来，

　　玉霄轻功极佳，堂堂八尺男儿的身躯好似凭空掠起，步步皆是踏雪无痕。

　　“疼……”

　　“乖，等一下就不疼了。”

　　听完这句李棠便迷迷糊糊的在玉霄怀里昏了过去。

　　他昏的当真不是时候，倘若他再晚那么些，便能望见玉霄手足无措，笨手笨脚的模样了。

　　李棠护驾有功赏赐自然是不能少的，还特意钦派了宫中的神医王大人给他治箭伤。

　　只可怜他底子实在太弱了，愣是躺在床上两个月也没好全，一碗接一碗的苦汤都快把他喂成药罐子了。

　　李棠怕极了吃苦，一边抿着药汤子一边在心里把王大人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自从含秀王清一事后，李棠算是落下了心理阴影，将府内奴婢遣了一半。

　　有时人手不够，一些琐碎的事情便落在了玉霄身上了，就如今日，含灵忙的抽不开身，便托玉霄服侍李棠用药。

　　玉霄端着药到了门前，没想到赶上李棠同他那义子拉家常，若是平日他定当推门提脚便进去，然而今天的“家常”却让他听的出神了。

　　那李棠的义子原是崔大人的义子，入了李府后便改名李修贤了，只是那崔大人好男色，李棠因为讨他倒受了不少非议。

　　按照李棠的说法不过是瞧他机灵，不忍他屈于人下，义子只是是个名分，待他却是如亲弟弟。

　　李棠衣冠不整的靠在床上，那张脸比先前红润了不少，但也瘦了不少。

　　他的义子倒是恭恭敬敬的坐在床前的雕花小凳上。

　　“修贤呀，你去账房那领些银两给那死士家中老母送去。”

　　“义父，我已经派人打点好了。”

　　李棠咂了咂嘴“看来你这小子长进了不少。”

　　李修贤听见这句话竟像个孩子般乐开了花。

　　“义父，前段时间你托我国舅的事情我也已经办妥了。”

　　“这段时日我们还是得谨慎些，好歹是国舅，倘若不能一招毙命，日后后患无穷。”

　　李棠又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事，李修贤直直点头一一应允。

　　“我见义父脸色不佳，可是又遇到了什么发愁的事儿。”

　　李棠心道养了那么久果然不是小白眼狼，心中暗自乐呵了一会。

　　“还不是皇上呗。”李棠将书拍在了自己的脸上，这模样像极了没眼看“皇上婆婆妈妈，不够狠厉，我在拿命陪他玩，现在真怕给他的婆妈玩死。”

　　“义父为人光明磊落。”

　　李棠听着这话怔了怔，又将那书从脸上一开，望了李修贤一会儿。

　　“我不爱听这恭维话。”

　　“修贤所言皆是真心，义父是我心中的明月光……”

　　听到这句话是，李棠那攥着书的手抖了一抖。

　　“修贤，你呀别整日闷在书苑里，该多去和年轻小姑娘玩耍玩耍，我乏了……你先回去吧。”

　　“义父……”

　　李棠像个泥鳅似的滑到被子里，掩着面权当没听见。

　　李修贤深知小义父那臭脾气，也不作纠缠，耷拉着脑袋回去看书，没想到一出门就撞见了玉霄。

　　“玉霄……”

　　玉霄瞥了李修贤一眼，那眼神冷的让李修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人相望无言，李修贤面子薄，玉霄不说话他也不好意思提脚走，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玉霄，我到点喝药了，快端进来。”

　　玉霄跨过门槛，把门摔的巨响，毫不客气的将那碗药抛到李棠手中，似乎连碰也不想碰他一下。

　　碗中冒着腾着热气的苦药便烫了李棠一身。

　　说来奇怪李棠倒也不怒。

　　“哟，玉霄什么时候不学好了，什么时候学会躲在门后偷听啦？”

　　见被褥不干净了，李棠索性将手上的汤药直接抹在了被褥上。

　　“疯了。”

　　“修贤确实是个疯小子，什么白月……”

　　还未等李棠说完，玉霄用尽全力一拍那雕花的梨木桌，可怜那梨木桌随着一声巨响便一分为二了。

　　“李棠你疯了吗？”

　　这可吓了李棠一跳，虽然李棠总爱作死讨他嫌，但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暴跳如雷。

　　“论朝政而言，国舅大人的确德高望重，碧血丹心，只是与我的道不同。”

　　玉霄狠狠捏起李棠的下巴，李棠疼的感觉下巴要被他捏碎似的，道：“就因为他是你的政敌你便容不下他？蛊惑天子谋害忠良，这是祸国殃民，你忘了我先前说的话了吗？”

　　李棠爽朗一笑道：“那你要替我李家清理门户了吗？”

　　玉霄松开了手，抽出腰间的长剑。

　　平日里难以寻觅的柔情此刻一扫而空，眼中唯有杀意，剑气轰得李棠头晕目眩，于是他索性闭眼不言。

　　原来先前那些茶楼书生是这般难受。

　　过了片刻，剑气的低压烟消云散，再睁眼时卧房唯有他一人。

　　一股心酸涌上心头，生平第一次如此揪心的痛。

　　串通含秀，拉拢王清，收买胡彪置李棠于死地的就是那旁人眼中赤胆忠心的国舅啊。

　　他并不能如名垂千古的人杰般不畏生死，不求名利。

　　但是这份委屈，短暂的懦弱他只敢埋在心里，不愿同旁人哭诉。

　　玉霄御马在城中奔驰，作为服侍李家百年的剑灵，生平第一次如此心烦意乱。

　　漫无目的随心所欲的奔走，不知为何竟来到了清心寺。

　　一事一物，一如当初，小乞丐们依旧在讨钱，玉霄依旧摆着张“臭脸”，只是从前那生性纯良的小少年竟做起了操刀的刽子手。

　　闻着寺庙中浓郁的香火气，玉霄的心方才稍稍平静下来。

　　刚踏进寺庙，便撞见了一念在诵经，一念见玉霄来了，二话不说就请他到禅房去喝茶。

　　一念见李棠不在，问道：“李施主怎么不在？”

　　玉霄沉默不语。

　　一念见状道：“可是同李施主闹不愉快了？”

　　玉霄点了点头，沉默一会道：“一念大师认为啊……李施主如何。”

　　只见一念正襟危坐道：“我觉得李施主乃通透之人。”

　　“此话怎讲。”

　　“我与李施主初遇时，李施主问了小僧一个问题：“为何曹操被诟为奸臣”小僧只道他操弄国事，挟天子以令诸侯，李施主又道：“众人只道汉王朝名存实亡，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不曾想他在世时，三分天下占其二，大权在握，依然臣事汉朝。”小僧不才不知，便向施主请教一二，玉霄侍卫可知李施主答了什么？”

　　玉霄听的入神，思寻一番道：“还望大师指点。”

　　“李施主只道：“我想大抵这便是道不同吧，孟德的道是匡扶汉室。本欲封侯作征西将军，奈何是宦竖之孙，又与旁人道义相逆，便被诟病他有不逊之志。”小小年纪便能悟到世间道义，李施主当真乃通透之人。”

　　玉霄攥紧茶盏。

　　是啊，李棠同国舅道义不同，李棠的道义是匡扶皇上掌握朝政，国舅的道义是以一己之力扭转天下，二人道义相驳。

　　况且前段时日李棠公然同国舅作对，紧接着便是黑风山一事，想来也是国舅一手操控。

　　如此看来为求道义，为求自保，李棠又何错之有。

　　一时间竟觉得是自己无能保护不周，才让这个少年走了这一步棋。

　　玉霄一拱手道：“多谢一念大师，玉霄先行一步，再会。”

　　说完玉霄便离开了禅房御马朝李府中赶去。

　　一念将一口也没碰过的茶倒掉，道：“阿弥陀佛，这次帮了李施主一个大忙，下回该向他多讨点茶叶了。”

　　只见一念两眼发亮，一个会打算盘的和尚。

　　李棠唤了含灵，含英替他换了新被褥，又唤了两个家丁收拾了屋中的残骸，奈何折腾来折腾去的心底依旧感觉空空的。

　　明明他已经将屋中能打开的窗户都打开了，奈何空气中依旧飘着那味汤药的苦涩。

　　手中的书卷是看不下去了，只能转头去折磨屋中的盆景叶子去了。

　　可怜那盆景本就给李棠养的没几片叶子，现在更是给他薅秃了。

　　此刻李棠的耳朵比狗还灵，薅着薅着便听到走廊的脚步声，玉霄方才踏入房门，李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是给玉霄表演了个“饿狼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