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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萧萧班马鸣(下) ...

  •   江都邻城,千辞。
      昏昏夜色之间,城墙上依旧戒严防备,隐秘在黑夜之下、城墙之后的是万千精兵。
      风声极大,高高的城楼上,立了一个黑影,衣袂飞扬,被风拍打出“呼啦”的声音。
      城门被叩得轻响,楼上的人影瞬间跃了下来,落在城墙上。即刻,就有侍卫上前耳语,他轻紧了眉,目示手下去把城门打开。
      随着沉重的开门声,霍然如闪电般入内的,是一骑白衣,犹如黑夜里纯粹的月光,白得耀眼、刺目。
      马蹄轻响,身影已近在眼前。
      楼上之人站在马前,慢慢松下手中握着的佩剑,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马,笑道:“哟,你舍得回来了?”
      白衣的少年一脸霜寒,翻身下马,冷道:“这种时候你居然敢大开城门?”
      那人也一拳打在他肩上,脸上仍是笑嘻嘻,眼神里却要冒出火来,咬牙切齿地道:“那我是不是该说,这种时候你也敢一个人来?”
      白衣少年勒马,抬起眼帘扫他一眼,淡淡道:“楼毓,五千精兵在后面追着,你要愿意尽可以继续开着城门。”月光斜射下来,照出他一身的血迹斑驳。
      满袖的鲜血,鬓发散乱,一手握长剑,一手牵缰绳,整个人都弥漫着凛然而森冷的气息。
      楼毓惊骇:“你到底杀了多少人才到了千辞?”言谈之间,他点头示意士兵迅速合上城门,然话音才落,他就已了然少年的用意。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阿湛,多谢了。”
      苏湛将手上的剑插回剑鞘,冷道:“我可不是为了你。”
      楼毓长声而笑,一拍他肩膀道:“还是先去把你这身血给洗了吧。”
      苏湛一揽衣袍,道:“江都有八殿下守着,坚如铜墙铁壁,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这里。”看到好友瞪大的眼睛,他才微微笑出来,“不是质疑你,而是这里的兵力,实在无法与谢家的数万雄师相比。”
      神情微一冷峻,又道:“能做的防备都做了吧。”
      楼毓蓦然驻足,神情略略有些微妙,回首看着身侧苏湛,纯白如雪的少年已然满身染血,过去自负的唇角这一瞬间紧抿着,眼里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平静与哀漠。
      少年时期的知交,没有想到会在此地再度并肩作战。
      北静王楼毓、端敬亲王世子,曾经一起长大的生死之交。若非楼毓成年后便要回封地继承爵位,那么或许,重见时不会这样心情复杂。
      如果一定要战争才能造就重逢,他们都宁愿就此天涯海角。
      静低了头,年轻的北静王唇边浮起苦笑:“到头来,终究是要舍了千辞。”
      楼家的封地为繁盛之都洛淼,领下附属小城千辞。谢家本就冲着洛淼而来,但要拿下洛淼,就必要先占领千辞,千辞距洛淼不过几百里,楼毓赶来千辞,也只携了小半的兵力。
      毕竟,失了千辞事小,丢了洛淼,大晋就危险了。
      “窗可借景,亦可漏景。”苏湛冷冷一笑,“兵法战术,最忌轻敌。”
      楼毓沉默不语,最终也只是一拍他肩膀,撑起笑容道:“走,我们两兄弟好久不见了,这一次好好干他一场!”
      苏湛微微绽开一丝笑:“没有想到,我们还有这样一天。”他向楼毓伸出手,“你肯为了郁家站出来,而不是走到对立面去,已让我庆幸。”浅带着调侃的口吻,清俊的少年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挚友,笑容清冷而寂静。
      没有想到,风姿高洁心高气傲的两人,在大敌当前,都选择了投入战争。
      楼毓大可置身事外,投敌或是明智保身,苏湛也不过只是一个世子,他该在王府里喝酒品茶,做一个王孙公子该做的事。
      怅然若失的楼毓终于大笑道:“你也小看我了。”
      两人举手合掌一拍,相视一笑,心念电转之间,都明了了彼此的想法。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昌。
      观澜阁内的低潮在苏倦走后,始终没有得到改变。
      而更让人诧异的是,谢绎的身体开始莫名地好转,渐渐已能离开病榻下床走动了。宁岚在偶尔遇见重华之时,也随口问过两句,说是要重新寻谢绎教自己琵琶。
      重华那一瞬间的目光乍然沉如千钧,只抚着宁岚的头道:“前些日子我新教你的曲子,已经练会了么?”
      宁岚一扬手中的竹箫:“那是自然。”一念及此,神色间又有些黯然,谢绎送的那管玉箫已随苏倦远走,她用来练习的依旧是重华当年送她的竹箫,旧虽旧,却极是顺手。
      重华与苏倦皆是用尽方法将宁岚与谢绎见面的次数压到了最低的限度,然而在苏倦走后,谢绎不但身体越发好转,而且还时常借皇后之手召宁岚去凝香殿。
      喜好音律的宁岚为此又寻找到了新的乐趣,偶尔与谢绎对弈,也能稍稍解闷。
      如今的宁岚与谢绎已不是当初那般生疏,谢绎也是“宁儿宁儿”地叫,宁岚一口一个“二表哥”,虽不及对苏倦那样依赖,但眼里对谢绎满满的信任与亲情的感知让重华内心的喟叹更甚。
      郁浅的病情越来越重,宁岚也再没了与谢绎学琵琶的兴致,连日侍侯在床前,端汤送药,与谢黎一并昏昏沉沉的交替着,几日下来,两人皆是心神俱疲。
      前方送来的最新的战争讯息都被送到了病榻前,奏折皆是宁岚一字一句地读给郁浅听,重华执笔,谢黎却置身事外。
      身为谢家的女儿,此时在干预朝政,恐怕会带来人心惶惶。
      可是这个时候,又有哪个人能够真正安下心来?即使是不谙世事如宁岚,也从空气中嗅出了紧迫的味道,往日欢笑着的脸上笑容逐日减少。
      “近日城卫上报,来往连昌之人,不同寻常之多。”重华对此颇是上心。
      “呵,大敌在前,哪个不想着逃出去?”郁浅神色微讽,摆手道,“这个且过。”
      宁岚读着新的奏折,最新的讯息上,提到了千辞一战。
      北静王楼毓与端敬亲王长子苏湛,联手与谢氏长子谢蕴战于千辞。抵挡数日,后开北门,纵百姓离去,以七千精兵相护。千辞最终为敌所占,北静王与端敬亲王世子消失于战乱之中,数日后回归封地洛淼,纠集大半兵力巩固洛淼防卫,此时的洛淼已固若金汤、铜墙铁壁。
      宁岚一念完,桌对面的重华就已不自觉地紧了眉。
      “怎么?”宁岚低头问他,明净的眼里只有对兄长的担忧与对战事的牵挂。
      “没事。”重华向她微微一笑,只道,“关于北静王之事,还要与父皇商讨。”若是他天真的妹妹知道在沙场出生入死的世子苏湛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阿倦,必定是坐不住的。
      苏湛。那样清高而平静的一个人,他的内心却是如此的激烈与残酷。
      舍弃了整整一个城镇来换取洛淼暂时的平安,用数千将士的生命来换回无辜百姓的苟生。
      这究竟是仁还是不仁?
      斟酌之后终究什么都没说的他,转首面向郁浅:“父皇,北静王……”
      “阿毓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郁浅笑,长久的病痛将他的面色折磨得青黄,嘴唇干裂,但眼里依旧有俯瞰天下的傲气,“只是,洛淼,不能失。”
      “是。”重华低首应道,“儿臣以为,苏湛在那里,应当不会有问题。”
      “朕只是不放心楼毓。”郁浅眼里精光轻闪,“那孩子一定记得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重华无言。楼毓之父楼逸是在宫中暴毙而亡的,当年,那个年少的孩子怎么也不肯相信事实的真相,固执地将一切推在郁氏身上,即刻辞别连昌,返回封地洛淼,并立誓此生绝不再踏入连昌城一步。
      而今,他究竟是真的为了郁氏而战,还是只做了表面文章意图将苏湛一起拖入泥沼?
      “重华。”
      温润的太子此刻紧皱眉间,从容与淡定在涉及好友的刹那,已渐渐退却。
      “重华!”
      抬首,面对的是郁浅严厉的目光。
      “是。”低首,恢复了坦定安然的笑,重华凝了眼神道,“父皇有何特别的批注吗?”
      郁浅回转过头,视线落在正望着窗外的宁岚身上。那娇俏的孩子靠在窗沿上,伸手去够外面爬进来的青藤,面容上带着隐约的欢欣,盛放的笑容宛如阳光投射,乍然温暖了冰冻的内心。
      目光渐渐柔和下来,郁浅将眸一合,轻声道:“清河长公主,也该做些什么了。”
      重华面色一凛,手指慢慢紧缩起来,沉静的声音仿佛没有一丝波澜:“儿臣明白了。”

      晋明帝二十一年,北静王楼毓尚清河长公主郁姚岚。
      北静王的答复是:待战事一了,定亲上至连昌城外恭迎公主鸾驾。
      连昌城外,他终究还是不愿再踏入连昌。
      对于这个城市的积怨与莫名的惶恐,始终不曾在他心头消除。
      听闻此事的时候,苏湛正在一侧,那白衣俊朗的少年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放松了握紧的手指。
      还好,不是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萧萧班马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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