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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未知身死处(上) ...

  •   深夜,洛淼城。
      大雨滂沱,北静王府内却是灯火通明。
      桌上摊开的是洛淼的防御地图,烛光下冥思的两个少年面容上都带了或多或少的疲倦。
      “谢蕴已经到了洛淼十里之外驻扎。”楼毓微微偏首,目光黑沉,“来得很快。”
      “呵,不愧是谢家的长子。”苏湛手指轻在羊皮地图上磨挲,慢慢移到了一个位置,“这里你放了多少人?”
      “城门么?”楼毓抬眼,“一半的人在城墙四周,一半的人在城门口,怎么?”
      苏湛略一沉吟:“那么水道呢?”他目光悄然一闪,“水道也派人守着,谢蕴为人狡诈多变,难保他不会另辟蹊径。”
      “也好。”楼毓仰头靠在椅上,长长的黑色衣摆垂落在地,“喂,阿湛。”
      苏湛手指一抬,扣住手中正欲书写的笔,淡道:“你又想说什么?”
      “你父王,真的不会说什么吗?”认真的眼神,出现在向来吊儿郎当的少年的眼里。平视着好友平静而冷淡的侧脸,他终于开口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苏湛顿手,修长的手指瞬间一扬手里的毛笔,墨汁从空中甩出,楼毓未防他有此动作,正被墨汁浇了满脸。
      “喂喂!”一跃而起的黑衣少年气急败坏,“苏湛,你要干什么!”用手一抹脸,满是黑色的墨汁,被他一抹,化得更开,远远看去,只有黑色的面上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戳人痛处,被浇墨汁也是活该。”冷凝而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
      两人同时回首。窗沿上立了墨绿色身影,蓑衣斗笠,从身形上看是个窈窕的少女,细看脸上,面目清朗而秀婉,目色沉静而深远,长发沾雨微湿,雾气缭绕,薄唇一抿,她又道:“惹谁不好你惹他?”
      楼毓却偏偏一怔,以他和苏湛的敏锐,居然连这个女子是什么时候靠近都没有察觉,那是怎样一种让人惊怖的武功?
      “小净。”苏湛唇边绽开轻柔的微笑,那眼神极似重华,渐含了包容与安宁。
      “你你你……”楼毓抖着手指着苏湛,“不要笑得那么毛骨悚然。”
      一向清冷的少年,笑得温暖而干净,忽而又转首一记眼刀飞向楼毓:“阿毓,你仔细看看她是谁。”
      “咦?”楼毓凑近了那少女,打量了许久,还是摸着下巴沉思道,“我还是记不得了。”
      墨绿色衣衫的少女抬起眼帘,目光一扫,清冷有余,不乏轻讽,又从口中吐出两字:“秋千。”
      “啊!”楼毓恍然大悟,神情极其微妙,“澹台净,你回来了?”
      跳进窗来的少女取下斗笠,浅浅一笑:“北静王,难为您还记得我。”又转首面向苏湛,“师兄,三年未见,近来可好?”
      风雨中穿梭而来的少女,面容沉静而平缓,一笑起来却犹如清梅盛开。
      苏湛放下手中的纸笔,眼神渐渐归为平静,轻声问她:“刚从连昌回来?”
      “是,正要回江都。”澹台净低眸一笑,解下蓑衣,从袖管里拿出一枚青玉指环放在苏湛手心,“我把这个拿来了。”
      苏湛将指环缓缓握紧,收在手心里,眉峰一聚,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他果然是存了那个心思。”
      澹台净唇舌间感到微微苦涩,眸光静好,竟不起一丝波澜,淡道:“师兄,你的意思呢?”
      苏湛起身而立,目光落在地图上良久,掩在白色长袖中的手指慢慢收紧,清俊的眉眼上隐隐有了忧虑与些许的怅然。
      “八殿下那里,能借多少人来?”楼毓忽然问她。
      澹台净微一思索,道:“也就五万左右。”提到郁重光,她清冷的神色就捎带了柔和之色,缓声道,“八殿下那里,也颇是苦手。”
      “小净,你暂且先回八殿下那里去。”苏湛慢慢开口,眸光一掠过她执剑的手,“但是,你要记得昀城的城规,不要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澹台净一笑,目光里带着了然:“我明白。”
      重新戴上蓑衣与斗笠,澹台净一整衣裙,向苏湛道:“师兄,望自珍重。”翻身而出的少女,身影转瞬就消失在雨幕中,仿若未曾到来一般。
      “澹台净,究竟是什么人?”楼毓随口问着又低头思索的苏湛,“你要护着她,这么多年也不是这么个护法。”
      苏湛几乎头都没抬,白衣一拂,冷道:“她是我妹妹,你记住这个就好。”
      “她给你的,是什么?”楼毓追问,他不知道自己年少的好友究竟瞒了多少秘密,仿佛自己是个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去做。
      “你也不需要管。”苏湛一言驳回,神色不变,一指手中的地图,“阿毓,你看在这里加强防备如何?”
      “苏湛!”楼毓忽然就吼他,“洛淼是楼家历代相传的封地,我不希望自己像个白痴一样什么都不能做!”
      “这是我的家族、我的百姓、我的土地,我有责任也有义务站出来。”
      苏湛回身看他,轻描淡写地一笑:“阿毓,这么多年来,你有历练过什么吗?你知道一场战争该怎么打么?”
      他一手指着楼毓的心口:“我从不怀疑你的真心,只是,大敌当前,何必要分你我?”眼里盛光而起,“我们需要的,只是胜利。”
      楼毓的眼神霍然黯淡下去,拂袖而出的刹那,他说:“你还是不明白,真正的兄弟,从来不是拿来置身事外的。”
      不置可否地,苏湛缓缓一笑,只是眸中多了一些东西,包括无奈,包括怅然。
      习惯于独来独往,将一切揽在身上的少年,此刻唯一想做的,就是守住这座城池,却忽略了他一直缺少的东西。
      楼毓不是庸人,年少的他自十五岁开始就领导着整个洛淼城,这个宽袍缓带、闲散自如的王爷并不如表面的那么放肆跳脱,内心深处藏有的悲哀与沉痛,时时刻刻在折磨着他。
      对郁家的怨愤,以及楼氏历来对国家的忠诚,在他心里挣扎沉浮。
      一个清河长公主压不下他的矛盾,苏湛如是而想,即便是一丝叛离的机会,他也不会给楼毓留下。
      纵使那个人,一直是他少年时代珍视的挚友,是与郁重华一般的存在。
      擦干脸上的墨汁,楼毓大步从书房而出,怒气尚未平息,就有侍卫上前来报:“王爷,敌方来袭。”
      微怔之后,他才果断地道:“全城戒备,切忌轻敌出战。”
      他们只要守住洛淼,而不是出敌制胜。
      领命而去的侍卫应声离去,楼毓望向高楼上仍亮着的灯火,忽然就高声大喊:“阿湛。”
      楼上又是一枝沾墨的毛笔飞射而下,楼毓抓在手心,却不防笔身上亦是墨汁,又沾了满手,安静了一瞬间,他怒道:“你又干什么?!”
      苏湛的白衣飘拂在高楼之上,犹如深空的云层,模糊却又异常遥远,清净的声音远远传来:“没事乱喊什么?”
      “喂,你知不知道前面开战了?”楼毓将笔一丢,仰头扬声说着。
      苏湛一挑眉,又料想到他看不到,便冷冷道:“你自己不都说了么,全城戒备,你还要我说什么?”
      “死小子,耳力这么好。”正在嘀咕的黑衣少年一低头,便觉有什么又砸在了自己额头上,拿下一看,却是一卷羊皮纸。
      “刚画完的军事分布图,你自己看着办。”苏湛一言已毕,转身回房。
      楼毓匆匆将纸收进袖中,往苏湛的方向狠瞪了一眼,才提步赶去城楼。
      桌边温暖灯火下的白衣少年,拿出胸口缠绕着红线的护身符,眼神温和而干净。
      在这样的时刻,你又在做些什么呢?

      观澜阁的灯火已经暗了很久,止柔在黑暗里收拾好一切后安然就寝。
      而宁岚,还在嘉禾宫,与清河长公主两两相对,面前摆了一盘棋,笑容浅浅之余,亦心疼长姐的即将远嫁。
      “宁儿的棋风越加不稳了。”郁姚岚笑得温柔缱绻,容上丝毫没有远嫁的伤悲,“怕是近日心事太重。”
      宁岚一推棋盘,恼道:“我总也静不了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破土而出,又蠢蠢欲动地不肯轻易出来。
      手脚常常是冰凉的,偶尔有一瞬间的心悸寒彻全身,或者是突如其来的冷汗涔涔而下。
      郁姚岚轻轻抚摸着幼妹的鬓发,叹息般地道:“不要担心,总会没有事的。”她微微笑着,温柔而坚忍,“有什么事,都有长姐在前面。”
      宁岚睁大了眼眸,黑白分明的眼里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她伸手抱住郁姚岚的腰,哽咽道:“我不想长姐嫁得那么远。”
      “傻丫头,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二十二岁的清河长公主笑着道,“我能留在宫中到今日,已是心满意足了。”
      风雨如晦,宁岚望着灯火里微闪的星芒,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姐妹两相依靠在窗前,遥望夜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然而一直到天明,宁岚都没有定下心思合眼,当她睁着疲倦的红眼看着重华匆忙入宫的时候,却蓦然站起,双手紧紧抓着郁姚岚的衣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一般,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洛淼,开战了。”太子重华阴沉着眼神,一字一顿地如是说。
      清河长公主一声叹息绕在耳旁,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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