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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 167 章 ...

  •   “不……不要……”李云珩费力捉住了他的衣袖,衣衫下意料之外的陌生直击胸腔,他讶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般地顺着空荡荡的袖管往上攀升,什么都没有握住,只余一阵轻风。
      江成月迟钝地从他脸上震惊的表情中意识到异样,这才急忙将自己的衣衫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李云珩木然地感觉到那两片轻飘飘的布料从自己手里抽了出去。
      “为什么……”他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
      江成月轻拂着他的额头,哄道:“是我对不起你……好好活下去,把一切都忘了吧。别再找我了。”
      李云珩哽声哭道:“我不要……皇兄,我不要……你为什么能如此残忍?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人?”
      江成月道:“对不起。”
      药效很快发作起来,李云珩眼睫颤个不停,随时会再次陷入昏厥。可他知晓,等到他再醒来,一切都将不同,因而死死咬紧牙关,挣扎着与那一股力量抗争,不肯妥协。最后他甚至不惜转而去咬自己的舌尖,想借由痛觉来保持清醒。
      早在他张嘴的一瞬江成月便有所察觉,迅速捏住了他的双颊,迫使他松口。
      李云珩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眼中全是不甘和愤恨。
      那模样不由让江成月又想起他小时候,可以任由自己随心“欺压”“蹂躏”的小时候。两人重遇之后,已经成了仙君的李云珩总是给江成月一种莫名威压,让他不敢在他面前太过“造次”,唯有这一刻,江成月忽然觉得,他其实一直没有变过。依旧是那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药力发作带来的困顿如海潮一般袭来,李云珩便是再多愤恨不甘,也只能被迫缓缓合上眼睑,陷入黑暗。
      江成月最后又亲了亲他沾泪的眼睑,自言自语道:“好孩子,谢谢你。能遇见你一回……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待到李云珩的呼吸平缓下来,江成月才放开他,静静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去。出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李云珩,然后,再无留恋般,转身决然离去。
      门外的长廊尽处,静静立了一个仙侍,面目清秀,衣着朴素,噙着淡然的微笑侯在那里,静待江成月走近。
      等到江成月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还不待开口,那一位先行了个礼,朗声唤道:“殿下。”
      江成月一怔:“你……”
      那仙侍道:“先宫主离去之时,曾吩咐过小仙,若有朝一日宫中有身染鬼气者拜访,着小仙向殿下带几句话。”
      先宫主……宏元天尊?
      江成月愣了片刻,恭敬道:“仙君请讲。”
      那仙侍道:“先宫主着小仙告知殿下,‘殿下亦有自己的业劫……若是殿下尊崇本心,便望殿下不改初心,不畏俱怖,不恨疾苦,不坠业孽,不入魔障,不悔所选’。”
      江成月顿了下,久远的记忆被唤醒,这才想起,这段话,宏元天尊加上这一次,一共和他重复嘱咐过三次。第一次,是他怒气冲天地为了李云珩跑去朝他理论,当时只觉得晦涩难懂还不待他说完便脚底抹油逃了;第二次,是他离开齐峘山,国师前来送行之时和他又说了一遍,那时虽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认真地听他说完了。那时的国师还对他说过:“待到殿下懂得这话中含义之时……想必殿下已经历了自己的业劫。”
      业劫?
      此时江成月终于恍然大悟苦道:“想来先宫主早已知晓,只有真正经历过一遭,才能真切体会到‘初心易改,俱怖可畏,疾苦注定,业孽难逃,魔障惑眼’……至于后不后悔……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宏元天尊早于一百五十年前便看透了他的结局,所以……才会一再出言相劝的吧?
      可惜,当时的自己是真的不懂。现下想来,这果然是他的业劫,但到底是,业劫难渡啊。
      辞别了灵璧宫那位仙侍,江成月重新回到了阎丘,柳清辉设下的阵法中。两人四目相对默然无语。
      许久,柳清辉开口问道:“药送到了么?”
      江成月点点头。
      柳清辉又沉默了半晌才道:“那……擎昌君,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江成月愣了一会儿,取下腰间墨龙,对柳清辉道:“最后……再和玹霖君做一笔交易吧。”
      柳清辉怔然道:“墨龙……你……都不要了?”
      江成月淡然道:“用不着了。”
      柳清辉叹了口气问道:“你想……用它来换什么?”
      ……
      五绥镇是个宗邖国偏远又不起眼的小镇子,虽穷苦,民风还算淳朴,背靠崇山,人口不多。五绥镇上有个著名的丑汉,名叫张□□十来岁,平日里靠看守义庄和与人收尸为生,长得凶神恶煞。此人既懒也馋,同时还贪婪狠厉,名声并不好,因此一直也没成上家,年近四十才重金为聘娶了个寡妇,生了一儿一女。许是他为人太贪替人收尸的时候时常携尸要钱伤了阴德,几年前长子重病而亡,现下与妻又产一子,刚满两岁,被他家那婆娘视作了命根子。
      张汉实在厌烦夜夜婴孩啼哭,时常在外与友人欢饮达旦不着家。这夜,他又喝得醉醺醺,想着确有几日未见妻儿了,这才踏着踉跄的步子,哼着曲儿摇摇晃晃朝自己篱笆院走去。到了家门口,他正大力拍门,忽见牛棚一个黑影闪过,顿觉疑惑。他妻子抱着娃儿来给他开门,张汉进了门转进牛棚,却什么也没见。他疑心妻子偷汉,接着酒撒疯骂骂咧咧吵闹了一番,闹得鸡飞狗跳才最终不胜酒力鼾声如雷地睡下了。
      第二日清晨,张汉正睡得模模糊糊间,忽听闻妻子在屋外一声惊叫,将他吵醒。他捏着一阵阵作疼的两颞,怒火狂涌,正要发作却见他妻子风风火火进了门,顺手掩上了房门,神色慌张。
      “疯婆娘,一大早一惊一乍地作甚?!”他骂道,却见他妻子哆哆嗦嗦捧着一个小布包冲至他面前,抖着手掀开布包四角,掌心躺着几枚金晃晃的金锭子,下面还压了一沓银票,抖得说不出话来。张汉一惊,立马清醒了过来,急忙问道,“哪来的?!”
      他妻子颤抖地指着门外道:“就在门口……牛棚……地上。昨晚明明还没有……今早,今早一起来就看到了……”
      张汉惊喜得从床上一跃而起,猛地抢了过来,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这,这是神仙显灵了?怎会好生生的,如此天降横财?!”他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急急将金锭子倒床上,吐了口吐沫又去数银票,越数眼睛瞪得越大,惊道,“这钱……这钱够咱花大半辈子了!!”
      他妻子也是又惊又喜,浑身抖个不停。
      夫妻两激动不已,张汉喃喃自语道:“这钱是谁放上去的呢?总不能真是哪路神仙看咱穷苦,大发慈悲了吧?”
      他妻子这才想起什么,急忙又从袖笼中掏出一张纸条道:“哦,这个,这个……跟钱放在一起。”她抖着手替他将纸展开,递于丈夫面前道,“我,我不识字……你看看,写的什么?”
      张汉瞪了她一眼,狐疑接过,他识字不多,磕磕绊绊才看懂了个大概,看完脸色一青。
      他妻子忙问:“怎么说?”
      张汉道:“这钱给咱,不是白给的。叫咱帮忙收尸呢。”
      他妻子:“啊?这……”
      张汉沉吟道:“这尸首恐怕……来路不正。”
      妻子问道:“怎么说?”
      张汉道:“来路若正,委托的人缘何不现身?不成……这恐怕还得牵扯上人命官司。”
      他妻子是个没主见的,吓得哆嗦道:“那,那咱还是……报官吧?”
      张汉仔细思索了一番,咬牙道:“不成,不能报。”不待他妻子发问,又道,“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将银子放进咱家,不照吩咐做,自然也能悄无声息要咱的命!更何况……”报官的话这一大笔钱财可就是过路财神了,这么一想就止不住肉疼,他细细想了想道,“这尸,咱得收!这事儿……可千万别对外透露一点儿风声,知道吗?不然……咱都得没命!”
      妇人被吓得抖着身体连连点头。
      待到夫妇二人按照纸条所写的地方找到待收的尸体时,便是张汉这般收了几十年尸的都忍不住啧了啧嘴道:“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他妻子顺着他掀开的衣衫看过去,也白了脸色道:“这小伙子……也死得太惨了。”
      两人感慨完,便取了带来的席子,将尸身卷了,藏好,待到天黑,扛进了义庄。
      第二日,夫妇二人起了大早上了集市。张汉去了棺材铺,打了口最便宜的薄木棺,不过才三两银,便要往回走,他妻子问道:“不用……不用买些寿衣纸钱的么?”
      张汉怒道:“浪费这个钱作甚?死人在乎穿什么?还是你以为地下的真能收到纸钱?”
      他妻子不忍心,嚅嗫道:“那小伙子……看着年岁不大,死得连身整齐衣衫都没有,也挺可怜的。再说……再说人家给了那么些钱……便当是可怜可怜他吧?”
      张汉最后被他婆娘缠得没法子,怒气冲冲地从钱袋中倒了几块铜板一点点大的碎银子,扔到她脸上怒道:“败家娘们!这么多事儿!”
      他妻子俯身捡起铜板和碎银,他给的不多,仅够买一身粗布大衫,几道黄纸,一点点纸钱。两人回到义庄,草草将尸身入殓。张汉不肯帮忙,最后那身衣衫便也随意盖在了那尸身身上,意思了一下。
      钉起棺木,张汉又花了一点点钱雇了几个惯常帮他抬棺的,只当平日里收尸那样,找了个点儿挖好坑,埋了,便又携了那几人前去吃酒。他妻子最后离开,在新坟前烧了纸,扬了一把纸钱,就算是完成入葬。
      待到妇人的脚步走远,被他们埋在了棺木中的江成月才歪了歪头吐出舌下含着的定尸丹,从袖筒中取出噬魂石,缓缓举起手,塞进自己口中,艰难动了动喉咙,吞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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