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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脱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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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珠笑意盈盈,不见怒也不见喜,美人笑得好看却没笑进眼底,这副模样正是阿方最怕的。
魔星!
阿方吓得又要抹泪了,她宁愿贺明珠打她骂她,比如她干娘什么表情都写脸上,生气也不过抽她一顿,阿方私下叫她母夜叉,贺明珠这样的,真是一个艳丽的画皮女鬼。
“怎么了?说说呀,有什么不好说的?”
阿方真要哭了,大魔王她笑了,她笑了!
等半天贺明珠也不耐烦了,她本不愿为个脑筋不清的傻丫头浪费时间,“是你自己说还是……”
“我说我说。”阿方这时候已经吓破胆了,“王家小娘子来送过次东西,我和王家下人说,阿贺姐马上要有发财了。她们再问我为什么,我说,阿贺姐生得好,有的是大官人们看上要讨了去。”
说完她自跪地上瑟缩起来,突然也不知道跟哪儿学的,开始自打嘴巴,“都是我这张贱嘴,都是我这张贱嘴。”
贺明珠看她作戏,自斟自饮的喝茶,喝完一杯,小丫头唱戏没人捧角,也蔫了。
声音轻下来,又偷瞥贺明珠表情,正好看见贺明珠放下杯子目光对着她,阿方表情一僵,也知道这出戏演得假了。
“为什么这么做?”
阿方低头,听得上头那个好听的女声问道,语气与平时无异。
才想张口,就又听她说,“你要是说为我好的话,”冷哼一声,“那就免了吧。或者不如我来替你说说。”
阿方更是抖得厉害。
“嫁作富人妾,这是你的心意吧?你就说是不是。”
小丫头哭了起来。
“哭什么,就说是不是,有心想,没口承认吗?”贺明珠扫兴,弄得她跟欺负小丫头似的,“乱世荒年,世道不好,女子更是没法安身立命。有盘算也没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些人宁可做个穷苦的人,也不要做富家的狗;有些人吃不得苦,自愿做人一条狗。各人的选择罢了,苦日子富日子,自己选的,没什么好说。”
她面色如常,语调也是如常,“这样吧,你总为我跑前跑后这么久,相识一场,既然你想富贵我便送你一场富贵。”
阿方呆住,抬头看贺明珠,艳鬼露出谜一样的笑容。
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她说话不会放空吧,真给我送场富贵?
贺明珠看这傻丫头,刚还吓得跟筛子,一勾起她贪婪真是连脑子也没了。本还觉得自己会不会过于狠辣,现在想想那样的结局也正好配了她。
至于刺史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追究,本就是内宅两位夫人起的意,能成就成,不能成他家找个姨娘还不多的是人选。听说贺明珠有了人照顾,脱离了善福堂,老安人也作面慈心善,“好好,那样好的小娘子这才像样。”
给了五十两,这事也算结的漂亮了,像这样的人家就是手指缝里漏一点的事,他们最在乎面子,毕竟有过收人家做小的意思,怕往后传出个“以势欺人逼迫良家女”,总要收个尾。
也就跑路的婆子念念叨叨,一张脸色不好看,差使没办成主人哪儿没得好,又不好真发作惹出事,拿捏着和李婆子嘀咕,“这小娘子真不识抬举,好好一桩事。”摇头,又道她连个长辈都没,有的高门大户庇护还不抓住机会,往后还能找什么好人。
李阿春眼皮都不抬,说归说好了,一个婆子,也就个下人,在府里被主人看重风光无限自封个半主子,出来还跟良民搭架子了?以为她是街坊里牙齿稀落、晒太阳八卦的老太吗。
这人因见牢骚发了也没人理,想发火又怕给主人惹事,交待忘了就走了。
留下五十两还有一匣银首饰。
叫了贺明珠来,从五十两里取了一半,把剩下推给李婆子,笑道,“才说我们这些苦命人要互相照应,就得了这银子,这些就给大伙添些米粮。”
真是意外之喜了,李阿春心想这小娘子真会做人,将来说不定真要发达了。心里十分乐意,口上还要客气两句,“这是给你的盘缠银子,往后就住别人家了,有什么事也总是自己有银子方便。”
贺明珠莞尔一笑,“正是因为知道路上要用我才自留了一半。这是给大伙的,您支撑这善福堂养着那么多人也不容易不是。我往年手头紧,今得这注横财也总算出些力,您也别推辞了。”
这话说得人开心,李阿春真像是有无限感慨,“还是小娘子看得明白,旁人怎么说我也知道,可偌大一个善堂,官府又不给拨银子,人还一拨拨送来,有难民就要我们收,哪里养得起?”用帕子擦下泪,装腔作势,“小娘子有这份心就好了,这银子你还有用呢。”
“您就别推辞了,要是没得您和那头周旋,我也没这注财,别推却了。”贺明珠心烦她,还三请三让了。
李阿春也便收下,谢家已经有人来接洽了,收了人银子便客客气气,好酒好菜地供她最后几天。
贺明珠带着银子走,至于银首饰提都没提就收了,理由也现成,她守孝,正好戴银首饰。
心想,李阿春养这些人困难是有的,自己发财也是有的。
这年头到处都有盘剥的,抽头是常事,一般来说,五十两能自己留个五到十两,很好了,欺负的厉害的一文不给也有的。这不是文明社会,甚至可以说是全民收保护费,稍微有两把力气的人就能欺负别人,弱肉强食的法则在这时代体现得淋漓尽致。
财是从李阿春手上过的,哪怕她没敢盘剥贺明珠,但贺明珠却深谙处世之道,反正本来就没指望这笔,来了是意外之财,分给她也不觉得心疼。自己的户籍还挂这儿,哪怕以后不和这里混了,客气点总好的。
王家哪儿却闹成鸡飞狗跳。
先是为了一个花娘的事,虽说请人周旋,再了断此事,没用到之前的一千两,但请人做中人调解,人情开销也不少。这方面,金都教坊哪儿也不是不知道王逸冤枉,只是吃定了他们,赔了钱大官人那么许多,能从这里捞回多少是多少。
他们这家正觉得焦头烂额,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世间能用钱摆平的问题都不算个事。
等转圜回来,王逸又想起要娶贺明珠的那些话,他终于是有了点担当去和母亲说,“前番阿娘说她也是极好的,我实在中意于她。”
王大娘子那不是气头上的话,当时想他要和花娘鬼混还不如娶个那个孤女,现在事摆平,重又要相看起个天仙媳妇了,只是话说了没几天也不好打脸,有些尴尬,“人家还在孝里呢。”
守孝真是个好借口。
因为是乱世,秩序都是乱套的,战乱死了那么多人,幸存的人还不一样繁衍,甚至当局会出许多人口政策加速繁衍,战争死得成年男丁数量都不够了,还谁去打仗谁去交税?比如给大龄剩女加税,鼓励寡妇再嫁。守孝方面因中原向来以孝治国,不能明着说,却也有各种变通,比如三年变成二十七个月之类的规定。需要的时候,又可以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做说辞,打仗打得十室九空,幸存者当然要为家族繁衍做贡献,再去为死去的亲人守个孝之类的,万一三年里面自己都死了,这家就绝户了。这种现象,越是底层越是松泛。
只要不是热孝里,真要看中了,变通的方法也不少:比如先嫁进来,做个仪式,夫妇不圆房,这种特殊情况,正头娘子不能圆房也会安排通房或者讨个姨娘之类的,一样开枝散叶。
这些变通的法子王逸即便不会自己想,却不妨碍他那么大的人听说的故事也多。王逸不但是成了年,还有了工作,虽然心里觉得母亲说的不怎么对,又习惯性地没反对。
只是那张脸,又是一副“好吧,你是母亲,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能反抗但我可以不表态”的表情。王大娘子这回也有些心虚,又看儿子放不下那女子,想想儿子也这般大年纪了,又是懦弱,往后家业还不妨要媳妇帮衬着,便是那些个庶子也麻烦,讨个能干的媳妇也不错,那个贺氏又没个娘家,可不要全给婆家拉磨了么。
便也心软了,叫心腹婆子去问,要是女方这会儿方便,就去提亲,她这会儿又没长辈,也只有自作主张了。事情定下来,就出点钱让她找个地方待嫁,也就体面了。
谁知这一打听,就听说贺小娘子交了好运,被周将军下属家接去照料。王娘子心一沉,这周将军这样将老师遗孤放在心上,怕是将来对这遗孤的婚事也要有个说法的。
和儿子一说,王娘子也叹道,“都是命,看来是没缘分了。”
王逸也不作声,只独自闷闷不乐。
倒是王小娘子得知,哭了一场,又请人过来再见一面。
贺明珠便也过来了,头上妆饰用两件刺史娘子新送的银首饰,衣裳不好纹饰也不能穿鲜亮色,却也干干净净,看着料子总是十两一匹的,又是王逸前些日子送的。
这么看过去倒也像是城中小康人家的闺女了,不但下人高看一头,王大娘子虽不出面,也看了一眼,她不知底细,心想,越发阔气了,真是交好运了,早知她有得贵人相助……
王兰芝见了贺明珠,本就两只肿眼泡上了粉遮掩,这一见又勾动伤心事,一痛哭起来。
贺明珠给她擦眼泪,开玩笑,“这怎么回事了?难道是见到我不高兴了?”
王兰芝见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更觉得对不起她,哭得愈发难过。她是昨日才知这桩事里面还有一个她未婚夫的缘故,姑爷作梗,在王逸面前说了不少贺明珠的坏话,又有一句话“我不要这种人做我大舅子的娘子,我才不要和这样的人做亲戚。”
王兰芝又羞又恼,未尝不明白这话好生无礼,和他家订婚连小舅子的婚事都能过问了,还是变相威胁。但作为个三从四德学太好的古代女子,王兰芝跳过了去品评她未婚夫的环节,只觉世俗之见真是顽固。
她拿帕子抹眼泪,这会儿倒说了几句心里话,“我是一直想你能做我嫂嫂的,你这般能干人物又出色,于我阿兄也是助力,再者你这相貌也不算亏待了他;于你,也能离了那污糟地,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我们又是相熟,做姑嫂也是脾气相投……”
越发哭起来,贺明珠给她抚背安慰,“是我没这福分。”
王兰芝更觉对不起她,叫丫鬟开了箱子要把自己的几件首饰给她,被贺明珠按下了,“你这是做什么,我和你好是为了你什么东西了?”又玩笑道,“怎么,现在要跟人家分手,准备用东西打发我了?”
王兰芝破涕为笑,“你呀,真是……”最后叫拿了一百两银子来,“这是我和阿兄两人的心意,你必要收下的,不要推却。”
贺明珠心下乐开花,面上还做谦逊,“如此我便收下了。我到了旁人家前途未卜,也想有些傍身,否则也不想要你银子。只是给我物件我是必不收的,还不知道将来情况,行李带多了,恐主人家有话。”
王兰芝也开脸了,“那户人家情况如何?”
“还不知道呢,要到城外去,听说也是个乡绅。”
王兰芝更觉她这般蹉跎了,好好一妙龄小娘子到乡下去,那里能有什么做夫君的好人选。“你要是有空,要给我来信,不要断了往来。哪天回到城里,也要第一个告诉我。”
贺明珠笑道,“一定的。”
又看在一百两面子上,难得的贺明珠也良心发现了:虽然开始结缘是想法子给继母免点药费,后来又是预备找个地方脱离苦海,但是已经结缘了,便是有了因果。王氏兄妹都待她不错,尤其是王兰芝,便想说些临别寄语。
比如提醒她那个未婚夫不是个好人?
贺明珠想了想后否决了这个想法,她偶尔想做个好人却还没舍己为人的觉悟。王兰芝普通富户家娇养大的闺女,自小学些个三从四德,怕还要怪她挑拨。
最终还是忍住了,换了个说法,“我们两个要好,你变听我一句,多准备个压箱底的银子,自己存着也不要告诉旁人。”
“你这话怎么说?”
又不好直说她未婚夫不好,“我观这些年下了,这个朝廷……”极小声,做了个手势,两人皆懂,“旁的都是虚的,铺面田产,一打起仗大家逃难谁会带些地契?战后又多少无主的土地。”
因为这百年间改朝换代太频繁,她这样说,王兰芝也几分信了,“真会打仗啊?”扳着指头,百年间换了十六个皇帝,平均每个6年,长的至多12年,短的上台几天,现在这个过了七年,平均数过了,是不是又要换任期了?
王兰芝便听进去了,“行,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