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夫人传》江陵春

14、翻墙

　　等人走后，王老爹当下就要去请家法。
　　王娘子自是不肯，哭天抹泪，“郎君还不知道那孩子，他最是纯良，我那可怜的儿真是叫人唬了。”
　　“便是叫人唬了，那也是他罪过！”王老爹怒极，“那个畜生呢？”
　　下人为难地来回打量两个主人，男主人眼瞪得如铃铛立刻要打，女主人眼睛瞪得更大，谁打了就去抵命。有机灵的，过去通风报信，言道：“小郎君先躲一夜，二位大人气消了再回来。”
　　王逸还觉得不好，范柏彦虽也战战兢兢，这刻却给表哥出主意，“阿兄先出门凑合一晚，就说和好友有约。”
　　王逸这会儿又觉得他好人了，说道，“我哪可以走，这不是不孝了？”
　　“小受大走，阿兄听过这句话？”范柏彦一边推他走，一边叫人下面服侍着给王逸翻墙，“现在他们气头上，等气消了，看把你打坏了，老人家也就你这一个嫡子，快走吧。”
　　王逸心里更是感激他，此时土墙虽矮，却不是个穿长袍不多走动的胖少爷能翻过去的，先叫了一小子，十来岁瘦猴样的，两手一撑人就过去了，再是墙边蹲一壮实点的中年汉子，下人们扶着王逸踩上去，又托着他屁股往上送，另一个边的小子也过来拉。
　　王逸不是个灵活的人，废了老大劲，卡在墙头上，下面些粗人还推着他屁股，憋红一张胖脸，又是窘迫又是愤恨，心想他几时有过这样的难堪！
　　当晚出去凑合了一夜。

　　这事也就在坊间传开。
　　阿方听人说八卦，听得起劲，冷不防被刘米妹一声：“阿方人嘞？懒骨头，起来马桶还没倒！”
　　她刷地站起来，惊了周围讲八卦坐着的女人们，皱着眉纷纷都骂了声“作死”，阿方早没影去给她干娘差遣。
　　难为她刷马桶时还想着刚才人说王小郎卡在墙头上，想着那胖身子不上不下，噗嗤就笑出。周围阿婶瞧这小丫头对只马桶都笑得出来，不由鄙夷，这傻丫头怕是魔怔了。
　　阿方做完差遣，又到贺明珠跟前凑。
　　贺明珠清清爽爽，一身缟素，头发梳得顺滑，简单一结鬟梳一条辫子，上不得首饰又过了七七，耳畔簪一支兰花。
　　阿方看了就眼红，真是人好看了路人都帮忙，她们这样的穷人哪儿来鲜花带，这是昨天贺明珠路上走，到一卖盆栽的摊边路过，老板喊住她说给她花带，从要扔掉的养不好的里面折了一小枝给她，就一会儿，这年轻貌美的姑娘站他摊子前就聚起了人。后半晌看她花带的俏，多有路人问她，女孩们纷纷去买了兰花戴，反成了种时髦。
　　真是气死个人。
　　阿方自以为将心事藏得很好，又像是说起个好玩的事，“我可听说件事，说起来还和我们认识的人有关呢。”她挤眉弄眼，可不就等贺明珠问她。
　　贺明珠也想看看她说什么，笑道，“那你要说出来，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熟人。”
　　“是王家小郎君。”阿方忍不住，她讲故事的水平也不敢恭维，东一戳西一戳，不按着时间讲，听得人吃力，还要帮她整理故事线。
　　疙疙瘩瘩总算学完了话，她自己说得还高兴，脸都泛着红光，又拿王逸来说笑，“你说好不好笑，真是个木鹅。”
　　贺明珠不觉得多好笑，王逸人又不坏，这回真是他倒霉了。
　　阿方眼珠一转，心想王小郎不好才能让阿贺姐死了心嫁刺史的弟弟。便假作生气，“这王小郎太不是个东西了，先前和阿贺姐那般好，转身就去跟不三不四的女人眉来眼去。这男子的心，花言巧语跟放屁似的，信了他才有鬼了！”
　　贺明珠听她说话好笑，也来一句，“对啊，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多好啊。”阿方咽着口水，便是乡下养猪也不舍得宰来，有的吃也不会尽着她个丫头片子，“哎，反正都不是个东西，但凡有点钱的男人，谁家没个三妻四妾？没钱的也要喝花酒，四处闲逛揩点油。女人却不能多看一眼其他男人，否则就是不守妇道，那怎么就没不守夫道呀？这世间真不公平。”
　　贺明珠噗嗤就笑出来。
　　阿方见她没反对，说得起劲，“你说那些正房娘子，不得各个气死？生儿育女，操持家业，最后弄成个黄脸婆，郎君带了狐狸精进门，这年头没出息的市井无赖还要寡妇门前占占便宜。反倒做个妾省事，只要管着自己好看笼络了男主人，又不要交际操持家务，要是生个小郎君，跟着就是半主子，将来分家还要分去一份。”
　　又撺掇，“嫁个穷汉做正头娘子往后也不定要有个狐狸精，还不如到高门大户做个自在姨娘，还可享荣华富贵。”
　　对吧对吧，你眼盯着王小郎，他家虽然有钱也比不上大官呀。
　　贺明珠只会比她更拎得清，心知她是来做说客来了，看来刺史家已经意思透过来了，李婆子给这丫头片子许过什么好处，她这般热心。
　　既然这敲边鼓的也来了，马上正主也要找上来。贺明珠心知到时候闹翻自己在这里也是磋磨，更加快脚步想办法。
　　阿方劝人也不会劝，见贺明珠应她，急了，话开始乱说，“要我说那王小郎有什么好的？前面和阿贺姐情意绵绵，后脚就找个花娘相好去了。要说人品容貌，他真配不上阿贺姐！”
　　“他哪儿对我情意绵绵了，不要乱说。”贺明珠说道，“我们男未婚女未嫁，说这话不互相坏了名声，他与我何干呢？”
　　阿方听这话，那般冷漠，旋即又是高兴，以为自己说了有成效，贺明珠是对这王小郎失了信心。

　　贺明珠心里，原本是想借了嫁给商户，好歹也脱了身，王家虽是商家也出入官宦人家，大夫还是值得人尊敬的，也有资本，总比小门小户出头的机会多。商户虽是不好，但是这乱世也不是一定就出不了头，农夫屠户都能当皇帝当将军的，还有什么不好说？
　　但现在却不再想和王家有关系了，理由：王逸。不是为了他在外面搞七捻三，而是觉得这人太没水平了，能被人蒙骗到这程度。贺明珠本来也有打算，虽然是称斤轮两算计来的婚事，但是真嫁了往后也好好待他，世间的缘分本来就没有必须有了感情才在一起的，或者说大多数夫妇都是父母做主，所谓“门当户对”，称斤轮两来的。
　　哪怕使手段，嫁了也就当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她原想，这王小郎母亲刚强，她忍了；人木讷不会交际，她也忍了。最多就当多个儿子，要是他配合，反而与她方便，总能带的他家兴旺。
　　现在想来，自己是幼稚了，再蠢哪也是丈夫。一家之主这个样子，她要有多少能耐才能弥补了不足还带着这家发达？有哪个通天之能她还不如用这能耐寻个更好的夫君，或者找到她两个兄弟。
　　她也是个活络的人，从继母亡故起她就起了心，写信与那位父亲昔日的发达学生周柯，言道母亲亡故，现在自己孤女一个，却不说什么孤苦无依之类的话，而说感谢这些年承蒙他照顾，否则她一弱女子真不知要如何为继母送终。
　　也不知道那边看没看懂她意思，这年头书信不易，回信已在简氏七七之后，话也不多，只说让她暂缓，等他回来必将师母后事及这小师妹安顿好。又说善福堂虽不是好去处，总没流氓无赖骚扰，让她先暂住，回来后他替她想办法。
　　贺明珠也懂周柯的意思，赎她们母女的时候，周柯才刚手头有些起色，赎完了也没余钱，别说买处小院落安顿了，他自己媳妇本都用光了。母女俩也没亲戚来接受，托给其他人家里，周柯当时也仅仅个小校，一住几年，还没那么大的面子。哪怕去租屋子，母女两个过活，先别说户籍难办，官府对女户的限制是极多的，家里没男人，这种人家最容易被无赖盯上。好在总还有点关系，进了官办收容落难女子的善福堂，多给管事些银钱，落得间好屋子也就成了。
　　当时想着暂时安置在那儿，等自己境况好些了，再给母女俩想办法。哪知世事不由人，南边打仗，一阻隔就是几年功夫。
　　大概是怕一耽搁又不知道到几时，又算了贺明珠的年纪，年轻姑娘却不好多住这地方。过几日周柯却来信说，他有一文书姓谢，家中也在扬州，谢家算是个小地主，家翁称一句谢员外，子侄也读书，大郎就做了他文书。平时关系尚可，也或许是为了讨好上峰，说是愿意代为照顾这位孤女。
　　贺明珠心道，好啊。她也知道这种看上司面子上的照顾，等人走茶凉后什么下场，南边在打仗，谁知道今天的活人明天又在哪儿。但是能助她暂且离了这是非地也好。

　　接到信贺明珠收拾得也快，去找了李婆子，现在挂户籍还在这里，说明了周将军安排有一姓谢的人家接她过去照顾。
　　李阿春脸都僵住了，勉强扯个笑，“怎么就走了。”又想刺史家的事黄了，也没必要和这小娘子翻脸，她背后靠山也不好得罪，这不是她能随便拿捏逼迫的丫头，便改了态度，“这是好事啊，你有个好前程你娘也能放心了，我也盼你们每个年轻小娘子都有个好出路。以后也别忘了我们这些阿姨婶娘们，还有一同长大的姊妹们，虽然都不来自一处，大家也都是互相作伴，女人不易啊。”
　　叹口气，“你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盼你前程似锦。有空回来看看，便是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和看看这和你娘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心里也能松散些。”
　　回来说说，让你们白看我一场笑话吗？
　　贺明珠也顺势圆了大家的面子，“哪能忘了大家呢，我户籍也还在这儿。”接她只是去照顾又不改户籍的。“都是相依为命，孤苦无依的人互相做个伴，也得亏各位照顾。莫说是我，将来无论是谁有了出息，都会回来照应其他姊妹的，这才是良心。”
　　李阿春也满意地拍拍她的手，“是这个理。”
　　双方都没什么信任，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也没什么确切的许诺。
　　要不怎么李阿春一个拉皮条的能做一把手呢？要是她只会蛮狠说凶话也不过就是个厉害的泼妇，见风使舵才是她的本事。
　　反是几个管事婆子脑子还没转过来，掐大腿跺脚，恨得牙痒，“那小蹄子真不识抬举。”多好的买卖啊，以后就是富贵人了。弄得她们还办不好那边的差使，但堂主的基调一定，她们也没声音了。
　　脑子最转不过来的是阿方，她都要哭出来了，“怎么是这样的，怎么是这样的！”大概觉得自己跟班久了，也有了说话的硬气，她到贺明珠面前闹，“阿姐就算有打算也早跟我说了，就是不想给那一家，我也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贺明珠笑着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