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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其之八、筑紫利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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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寺家举行茶会,藤堂家、今井家前来赴会。两个时辰的表演过后,雅纪换下礼服,退出了课堂。此时日已中天,雅纪决定去试卫馆找哥哥一起回家。她到了试卫馆后,顺利进入室内,看到了正在练剑的胜五郎。
汗水加青春,少年挥动木刀的身影英姿勃发。
和胜五郎对打的井上源三郎注意到雅纪来了,攻势猛的凌厉了起来,迅速结束了比试。
“我果然还差得远啊。”胜五郎接过毛巾擦汗,由衷地感叹。
“哪里,进度已经是快的惊人了。”井上嘴角带着赞赏的微笑。
既然井上这么说,那就一定是了。雅纪很高兴自己的哥哥能得到称赞,更何况这称赞是来自说是便是的井上前辈。
“你来了啊。”胜五郎说着,向井上鞠躬道谢,退出道场。他的手臂结实了许多,步伐愈加稳健,雅纪快有些跟不上了。她想起胜五郎习剑只有九个月,但人人都称赞他是个练剑的奇才,九个月抵他人九年……只可惜,他不是武士。
“又带着木刀招摇过市……”闲言碎语总是无处不在。
胜五郎一眼扫过去,那些人顿时噤若寒蝉。没胆的庸人。他摸了摸雅纪的头。“回去时顺便买一点糖果好了。五色糖怎么样?”
雅纪点了点头。
久次郎家是农民。农民不可佩刀,不可对武士无礼。德川家康将军很早以前就定下了这个规矩:“士乃四民之长,......对心中无士着,士不妨击之。”水墨涵说这就叫阶级不平等。虽然雅纪在传统教育下早已习惯这样的安排,但在哥哥因此被人讥笑的时候还是会感到不公平。不只是为出身,还为制度……但是水墨涵又嘲笑她说她啊是绝对跳不脱这个时代背景的,别纠缠于那种问题比较好。
“又走神了。你再想什么啊。”胜五郎的声音把雅纪拉回现实。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不要乱想。
“有事吗?”
“不是我,是前面这个小孩。”
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孩子一幅快哭出来的样子蹲坐在路边,身前一根糖苹果掉在地上。雅纪从没见过他,大概是新搬来的。她从包里掏出一把刚买的五色糖,递给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见了糖果,抬头看了看握着糖果的手的主人,然后开始抹眼泪。
“姐姐说等一下会来接我,结果过了好久都没来。”那孩子认定雅纪会帮忙,抓着她的手不放,眼泪掉得很厉害。
“你姐姐去哪里了?”胜五郎问。
“她、她回家拿买东西的钱、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
“一。我姐姐叫薰。我家在山口边。”
“阿一认得回去的路么?”
他点了点头,然后是一声响亮的抽噎。雅纪轻拍他的背,哄他不哭。阿一的抽泣声渐渐止住,雅纪抬头询问胜五郎的意见。最后他们决定送他回家,同时请附近的店主留意一下阿一的姐姐薰。一路上他的心情好了起来,瞪大眼睛看胜五郎的木刀、雅纪的笛子。出了集镇,人家稀疏,林木茂密。又走了一会儿,阿一望见熟悉的自家屋顶,兴奋地指给雅纪他们看。他正打算向家跑去时,被胜五郎一把拉住。
“情况不对,”胜五郎冷静地说,“你家出事了。”
眼前这户人家篱笆倒了半边,几匹马正在院内吃种植的菜蔬,背上的马鞍破破烂烂的。走到近处,隐隐望见大开的门内有一摊血迹。一个手持大刀的瘦小汉子正巧从房子一侧绕到前门,看到了他们。这一看吓一跳,他倒先惊慌失措了起来,大叫一声拿刀对着他们,两股颤颤。又有两个持刀的人从屋内走出来,所有人脸色一沉。
“盗贼。”胜五郎倒吸一口冷气,拿起木刀,“雅纪,带阿一去找人来。”
雅纪反应过来,立马拖住想向屋内跑的阿一原路返回。身后传来刀剑交接的声音,她不敢回头看,拉着阿一专心跑路,避开树根和枝丫。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她可以听到来人的低声咒骂。
那男人很快追了上来,抓住了雅纪的手臂。她一把推开阿一。
“快跑。”
一句话已足够,还好追来的只有一个。雅纪咬住他的手,换来对方一声痛呼及一个巴掌。她感到一阵头昏目眩,上下牙床咬在一起。那盗贼的动作被延缓,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阿一逃跑,骂了几句后提着雅纪返回,同时不忘再甩她一个巴掌让她听话。雅记一时泪水如泉,脸颊火辣辣的,口里渗出一股血腥味。
等她重新镇定下来,她已回到屋前,看到胜五郎正用一把抢来的刀作战。他的木刀早已断裂,碎片撒了一地。加上拎着自己的这位,敌人共有三个。
“你#¥%……,跑去抓一个小鬼,也不知来帮忙!”
“有时间抓小孩子还不如节省时间帮忙把这小子宰了好跑路!”
“你们•#¥%……—*这么久还没干掉他,没用。看我的。小子,”那个拎着雅纪的盗贼举刀指向雅纪的脖颈,“不想这小鬼死就别反抗。”
胜五郎叫了雅纪一声,咬咬牙,不敢乱动,冷不防手臂被砍了一刀。
“放下刀,对。真蠢。”一名盗贼冷笑,开始踢打胜五郎,“这小子倒厉害。”
“呐......算了吧......赶快走......”另一名盗贼小声说。
雅纪气急,扭动着想反抗,又被打了一巴掌。她觉得牙都要掉了,脑袋又昏又涨。如果阿一再快一点,有人来帮忙就好了,谁都好……她努力忍住泪水,想着各种可能性。
猛然间一声狼啸,雅纪发觉脖子上的凉意消失了,接着落入另一个人的怀里。
她用力抬起头,模模糊糊的认出这个人是水墨涵。是了,水墨涵的家在这附近。那个拎着雅纪的人似乎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倒在了地上。此方正叼着一只人手在附近徘徊,把几个盗贼吓得口不能言。
水墨涵将一把刀抛给胜五郎,命令此方不要让盗贼们跑掉。此方迅速做出反应,将三个盗贼赶做一堆。
“你的实力如何,展现出来让我看看吧。”他说,“盗贼们,想活就杀了他。”
胜五郎大喊一声,举刀,用力挥出。盗贼们无暇质疑这个安排,慌忙应战,连那个少了右臂的家伙都用左手拿起了刀。四人以性命为赌注,搅在一起拼死搏杀。三个盗贼联手攻向胜五郎,其中一人因少了右臂重心不稳,被胜五郎一刀刺中胸口。胜五郎还来不及回顾第一次杀人的感触,急忙抽刀架住另外两人的正面攻击。“当”的一声,那两人的刀被弹了回去,出现了缺口,而胜五郎手上的刀则毫发无伤。
好刀。
胜五郎愣了一下,背部被砍中。雅纪惊叫了一声,十分担心,但水墨涵让她闭嘴,乖乖在一边看。胜五郎一时吃痛,盗贼们见他脚步踉跄,受到鼓舞,呐喊着进行新一轮猛攻。雅纪越发着急,大声呼唤此方,但此方不为所动。她焦虑地意识到水墨涵才是此方的主人。水墨涵再次叫她闭嘴。她忍住泪水,目光回到战场。胜五郎逐渐找到了感觉,占了上风。接着他抓住一个破绽,先砍中了一人的腿,引得对方收势不住,又趁着缝隙往另一人的肚子送了一刀。
结束了。这过程中水墨涵一直站在旁边看,雅纪有些生气,气他这种时候都要看戏。同时她有些心灰意冷,想着如果胜五郎落了下风水墨涵是不是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然后水墨涵让胜五郎给还在喘气的两名盗贼一人一个干脆。胜五郎开始发抖,但下手时很坚决。
“很好。”水墨涵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把雅纪交给胜五郎。“这把刀叫筑紫,送给你了。记住,打倒这些人的是你,别提我的事。”
他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就带着此方离开了。
“他果然很奇怪......你的脸没事吧?”胜五郎问。雅纪这才反应过来,敏感度仿佛被放大了两倍,痛得她直说有事。胜五郎虽然满头大汗,但雅纪清楚地觉察到他在发抖。筑紫掉到了地上,他甚至捡不起来。
“没关系,那些盗贼是坏人。”雅纪轻声说,毕竟杀了人……但除了安慰,她做不了其他的事。虽然盗贼们也是人,有亲人、朋友……但不能为此毁了哥哥成为武士的理想,她必须肯定他。“哥哥保护了大家呢。”
胜五郎把雅纪抱起来,手臂收的很紧,点点头,握住筑紫,较为平稳得走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碎碎念着接下来编怎样的谎话弥补水墨涵的缺漏。二人进到屋内,山口夫妇被绑了起来,双双昏了过去,无甚大碍。只是山口薰倒卧血泊之中,已然没救了。当阿一带着大队人马姗姗来迟时,只剩下处理后事的份。
此后也算是因祸得福,天然理心流的宗家岛崎家打算收胜五郎为养子。这是成为武士的好机会,所以胜五郎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改名为岛崎胜太。如果胜五郎的确资质过人,他还将被过继给近藤周助,成为天然理心流的四代目。不久他便取得了目录资格,据传一般人要练十年才有这个水平。胜五郎对水墨涵的抵触情绪更严重了,但筑紫的确是把好刀。
“那当然,筑紫可是我花了心思打造的。”水墨涵喝了一口清酒,自负地说,“我的刀一般可是卖到官宦人家。”
“那为什么白送给哥哥?”雅纪问。
“因为我看这次的交易对象不顺眼。”水墨涵回答,“长那个蠢样居然还挑三拣四,不懂装懂。我可不愿委屈了我的好孩子。说起来,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以为你对我隔岸观火的做法已愤慨到极点了。该不会是来问为什么的吧?”
雅纪点点头,不掩饰自己好奇的态度。
“我讨厌解释,而且我的理由你不一定接受得了。”
“嗯......”雅纪想了一下,“当时你有来帮忙,只是未尽全力......你现在还是喜欢我的吧?那就说一说啦,我也觉得你还是很有意思的。”
水墨涵恶狠狠的盯了她半天,摸起了此方。
“再这样下去,我对你的欣赏之情消失的速度会比预期的还快,”他又诡异的笑起来,“不过无妨,你想听就听。我决不希望牵扯进这种事,胜五郎……不,胜太会怎样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想要关心的人事,比如说你。而且我尤其不想让我的狼牵扯进来。因为人的劣根性关系,被人畏惧比被人爱戴更安全。理解得了么?”
“有点模糊......”雅纪小心地说,“但你的出发点是想自保,对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水墨涵摇了摇酒瓶,又喝了点酒,“而且我认为胜五……胜太还是蛮厉害的,他能赢。”
“如果他不能赢呢?”雅纪问。
“如果这种没学过剑的普通人都解决不了的话,哪算奇才?没有天赋的平民还不如回家种田。你这么不相信他?”水墨涵反问,“如果真的打不赢,就到时再说。”
果然是这样。雅纪看了看此方彼方,有些怅然。此方现在乖乖地接受她的爱抚,听她的话,但是对此方来说水墨涵的命令才最为强有力。如果有一天水墨涵一声令下,想必此方会毫不犹豫的撕裂她的喉咙。不只此方,彼方也一定是一样的。
“我了解了。”雅纪觉得口里发干,“可以原谅。”
“我又不需要原谅。”
雅纪本来心情就不好,怒瞪了水墨涵一眼,气鼓鼓地翻开《古今和歌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水墨涵笑她难得的失态,弄得她更加恼火。她稍稍明白了些实琴对她漠然态度的心理。
彼方呜呜地叫了起来,轻轻蹭了蹭雅纪的脸,这使得她重新平静下来。不论如何,现在他们仍是她的朋友,就像改名为岛崎胜太的胜五郎依旧是她哥哥一样,越接近他们的真实一面就越珍惜他们难得的亲近。雅纪想到了宗次郎和实琴,惊觉又是一年过去了。她看了看彼方大大的肚腹,想到一件事。
“彼方怀孕了呢。”雅纪说。
“你终于意识到了啊。”
“小狼一胎有很多只吧?”
“大概五六只......喂喂,你在打什么主意?”
“嘿嘿,”雅纪有些不好意思,“能给我一只吗?”
水墨涵正在喝醒酒茶,故意作出一副被呛到的样子。雅纪于是起身拍他的背。
“你想要养狼防身么?”
“有那个意思,但不是全部意图。”
“哦?”水墨涵一脸怀疑的看着她。
“呵呵,”雅纪微笑着说,“我想要一头狼成为我的家人。”
“因为决不背叛?告诉你,狼可没有狗这样的脾性。”水墨涵冷笑,“你会在说话时笑那么自然还真是难得,同时主动要东西还是第一次。但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就凭一时欣赏?”
“水先生没有什么家人呢,”雅纪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我想成为你的家人,和此方彼方一样的待遇。我以家人的名义提出请求。”
水墨涵丢掉了那副嘲讽的表情,上下打量着雅纪,仿佛第一次看她。雅纪有些心虚,担心自己是否太过唐突。她从来不知道真实的水墨涵是什么样子的,因为他惯于伪装自己,只表露自己想表露的东西。虽然他看上去是真性情,使实际上却是有意为之的表演而已。而且他乐于让别人觉得他虚伪,高深莫测,从而使他人敬而远之。
所以他很可能不顾雅纪的脸面大肆嘲笑她一番后拒绝……
在雅纪越来越忐忑不安之际,他终于开口了。
“如果不是比较了解你,我还以为是东大寺派你来唬弄我的。”水墨涵看上去十分倦怠,“真麻烦,我讨厌认真的人,还得估量你的心理承受能力......罢了,狼可以送你,但家人就暂时免了。我尊重你的请求,所以也不好敷衍.......先做朋友吧。”
“你之前是把我当大玩具吧。”
水墨涵点头。“重新介绍一次,我是水墨涵。”
雅纪躬身行礼,心感进步不少,对方肯平等一点看她已经很不错了。想到这里她又笑了笑。
“我是宫川雅纪,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