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凭栏意--萧诺 ...
-
第十章.萧诺
一
车马辘辘声下,我用额角支住囚车木栏,山一般的倦意敲打着我心。
这一睡,便可以永不醒来了吧?
“温宁,温宁。”我着意唤他,有血从干裂唇边流出,滋润着我干枯语言。
车马停了,有人递过一把清凉水勺,水从两腮唇间流过,给了我暂时的清醒。
“温宁,”我伸出手,握住那木勺下的一角衣衫,用尽了气力。
“放心,”善解人意的人终于会意,缓缓抽出了衣袖:“我已解了结界。”
“阴山脚下,此刻的她,应该已经自由了吧。”
自由?我笑,他人皮相束缚下的灵魂,能自由吗?
自由?这笑凝结在我唇间,我终于抵挡不住倦意。
在梦中,司晨长出了翅膀,黑色的翅膀,却闪着自由酣畅的光亮。
――――――――――――――――――
这一梦的尽头,是冰凉漆黑的皇城侧殿。
黑暗中,有人娇媚的笑,有人沉沉的叹,有声音尖锐的叱责我,象要把我穿透,剥开了心肝,照照黑白。
我要集中精力,胸前流的血叫我意志涣散,我听不见这喧杂声音里的真相。
我只听到,前朝国师赵月影,因擒贼有功,法力无边,其通天教被除去逆教之名,奉为国教。
其座下护法温宁,既已熟习冰缺剑法,自补护国将空缺,成为新一代护国将军。
原护国府萧府,因大义凛然,慷慨灭亲,圣上既往不咎,承留世袭爵位,大公子萧夜斩封为世袭镇国候。
这处心积虑的集体背叛,成就了他们的光明前程。
萧诺,殿上人问我,语声沉痛,你于国不忠,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你那日慷慨赴死的父亲吗?
不忠?我侧了头,算是回应。
于族群是否忠贞,不需问我,只需问冰缺剑下亡魂,问我在地底流淌了五百年的热血,问天上司晨的深切恨意,问我这骨节扭曲的持剑之手,问我这支离破碎,行将就木的冰冷身躯。
这些话,我没说出口。
怎样的终结,不是终结。
我已没有力气争辩。
二
天牢里漫长的长廊,我被人抓了头发,着地拖着前行,用身体体验着这一路的波折与冰凉。
听说,你最怕冷,是吗?着手剥去我身上皮裘时大哥刻毒语气仍在耳边回响。
恨,越亲近的人越是恨我,这就是上天对我五百多年苦痛的回报。
“萧将军,”到了此行终点,有娇憨声音迎接我到来,新任国师赵月影。
“签字画押吗?”我努力支起前身,维持这可笑的最后的尊严:“不必费力拷打,你们所说的,我全部承认。”
“噢?”跟前声音笑着,还是一如既往天真婉转:“不介意生死与清白。”
“萧将军,你心是铁做的,这世上,就没有你介意之事吗?”
“那么,”她继续笑,芬芳气息离我越来越近,终于凑到跟前:“五百年前,我跟你说,只有亲手杀死司晨,助她摆脱下界肉身束缚,断她爱念,天帝才会网开一面,允她重回光明界。”
“这句话的真假,你也不介意吗?”
“什么?”我心一跃,转瞬跌入无尽涯底,声音里尽是血腥之气:“你说什么?”
“我说,你笨啊,自命不凡的萧大将军。”踩着我的痛苦,来人笑得更加甜蜜:“司晨是谁,百花之主,天帝之女,那天帝爱她之心,可比日月,昨日一心成全,今日又怎会忍心叫爱女受这撕心之苦。她要回去,哪需要什么条件,只要她愿意,那光明界门,永不会关闭。”
“那日,我赌了一记,赌你不会对司晨坦白。”
“果然,你下了痛手,司晨受了重创。天帝震怒,迁怒于羽凰,封印暗夜之门,叫夜魔族人五百年不见再生之泉。”
“萧诺,”她笑着,娇喘连连:“这天上地下的苦痛,全因你而起。”
“只怨你刚愎自负,只怨你习惯沉默,以为自己铁肩铮铮,能独自担起天下所有责任与痛楚。”
“笨啊!”她声音尖利,叫我得见了这黑暗中最深的黑暗,痛楚中最重的痛楚:“你就是不明白。”
“分享了快乐与痛苦,爱,才是完整的爱。”
这责问,如此确切有力,叫我无处回避,无法应答。
这一场错的因由,竟是我自己,伤害了司晨,伤害了羽凰,伤害了夜魔国界,伤害了我的,不是命运和天意,竟是我自己。
我剑拔弩张,一心一意恨了五百多年的江川那头翻覆了我命运的对手,竟是我自己。
夫复何言。
于是,我放松了拳,扑到在地,长发飞散,带万念俱灰后的慵懒。
来吧,命运末日的审判,我等你来。
三
有脚步迟疑的靠近,寂静的囚室里,闪着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而我正赤着上身,万般不雅的贴着地面,那漫天的寒意,叫伤口新鲜的热血都瞬即成冰。
“师父,”来人终于近前,褪去身上衣衫,披上我肩。
良心驱使的怜悯,被扶着靠上墙角的我冷冷笑着,这薄薄衣衫,挡得住这世间风霜,化得开我心底冰封千里的寒吗?
“师父,”见我不语,温宁语声更是痛苦焦灼:“你不怪我吗?”
“不怨我临阵倒戈,一心背弃吗?”
怨,我又笑了。前日里月影已将我心底恨意连根拔起,无边黑夜连同日月星辰,都一起同我的世界作别。
我心底,只剩了一片茫原,一片灰涩的冷。
“温宁,”我收起那刺痛他的笑意:“我不怨你。”
“两军对垒,各为其主,站在哪个立场,都没有错。”
“师父,”他颓然跪地,扶着我肩的右手不停颤抖,一串泪叮咚坠向地面。
“叛国罪重,皇上已立定心意,判你三月后凌迟。”
凌迟?一点不意外的答案,千刀万剐的惩罚,也抹不平我当日愚昧犯下的罪孽。
“或者,”温顺的人突然语气无比坚定,毅然抽剑出鞘:“我可以助你今日就做个终结。”
“师父。”他剑尖指上我候,这次不再颤抖:“无碍教主大业。”
“至少,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终结。”
“用冰缺剑来了结我性命吗?”靠上后墙,我叹息着自己的愚昧。
出剑之势如行云流水,他已深谙剑诀。有人一心藏技,我竟毫不察觉。
“至少,你也该问过我愿不愿意。”
“蝼蚁尚且偷生。”
“过得一日算一日。”
“三个月的光阴,也是光阴,我可不想浪费。”
“是吗?”得闻此言,他显然大是诧异,诧异得不知归剑入鞘,一任寒意怒放。
拳拳好意落空,他也只好一时无言。
“若你真心报答授技之恩,”我缓缓道来,要他一字一句听清:“只需传话因驰。”
“契约达成,三月后刑场,还他族圣物。”
四
“萧将军,”跟前人开口,一种冷漠熟惯了的语气:“在下杨卫,此番奉命行事,他日萧将军远赴地府,可不要怪罪于我。”
言毕将一张细密织网缚上我身,刀尖刃寒,割下我身第一片薄薄血肉。
刀法细腻,施刑的是个中高手,果敢决断,这一刀下去,只是一阵微凉,还没来得及等痛楚散开,下一刀已然来临。
因驰,周遭人欢呼声中我侧耳倾听,没有异响,他没来。
没来,我轻叹,跟前持刀人动作一顿,俯身近前,问道:“什么。”
“没什么,”我答:“劳阁下费心,您继续。”
“你这人,”他语带诧异,欲言又止,手下去势不觉放缓。
而正在此时,天空中终于闪起微弱翅声,有人身形夹杂剑气,凌空扑向刑场。
“还真有人来劫法场。”顷刻间,一股风声落到我跟前,口中咒语轻响,而空中剑气临到我身周,竟似突然被一股强大屏障阻挡,两股力量相撞,剑气虽然凛冽,却始终只能在不远处徘徊,无法近得我身。
“夜魔族人,”身旁施咒国师无限笃定的笑着:“好笑,来劫法场的,竟是你生生世世不共戴天的仇敌。”
“不过没用,”她提气放声,告知上方因驰:“任你胆气再豪,剑艺再精,也斩不断这生生不息连绵流水。”
“护身咒中至强天盾,岂是你这等地底妖魔能攻破的。”
的确,虽目不能视,但我也能感觉到因驰剑势一次次回震,且所击之势越来越弱,显然力已将竭。
而在这恰当时分,更有无数兵刃声凌空跃起,要借机将他制服。
因驰,我欲发声叫他离去,但油尽灯枯之余,连声音都似微烛之火,透不过上方厮杀声阻挡。
因驰,我低了首,这声唤在心底漾成了一声叹息,而身前持刀人在月影催促之下,落势也越来越急。
同归,殊途同归,你我共赴不归路,灵魂永灭,是要换所爱重生,众生太平,不是这般为人所制,无谓送死。
孤身赴险,是什么让你丧失理智,尽失大将之风,逞这等无谓之勇。
“教主,”一片厮杀声中,突然响起温宁急唤,声音中夹杂万分不安:“有夜魔族人攻入我教总坛。”
“攻入便攻入了,死几个教众而已,你是怎么了,这般慌里慌张的。”
“教主,”一向沉稳的人忽然声嘶力竭:“教主久不曾踏足总坛,圣月祭坛结界灵力衰竭,我等寡不敌众,眼看就要叫他们破除结界,毁了祭坛了。”
余音未散,我眼前突然一阵轻风流过,那月影竟毫不停留,纵身离去。
施咒之人离去,那结界自然大开,时机突然乍现。
求生尤难求死易,这一丝空隙,当足够祭天灭剑式发挥了。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跟前因驰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半空有无数翅声倾泻而下,瞬时将刑场合拢。
“夜魔族部众。”半空因驰朗声号令:“依原计行事,生劫萧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