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滥竽充数 ...
-
----------------------前章-----------------------------
南郭一直很孤独,他寻不到同好。
齐国的都城临淄的确够繁华,各家流派的人马在齐宣王的巨资招募下纷纷来到临淄稷门的稷下学宫。稷下学宫让这座都城从来都不缺人,不缺热闹。然而,南郭于百万人流的街头站着,不知道自己下一个的立足点,在哪里。
不是!不是!都不是!
有些人天生性感,有些人天生敏感。南郭有一种能够一眼看穿的直觉,它在熙攘的人群中频频发散着信号,没有人接收,没有人在回望过来的一瞥之中,蕴含着一种特有的深意。
也许我该进宫。南郭这样想。
有温饱才有更高层次的追求。稷下学宫内的供给向来富足,高门大屋的尊宠,让无数人不用为生计发愁,自然有多得流油的空闲朝一些本没有的路上走去。而那些本就比一般人多些天赋才能的学士技者,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日处,总会有一些被另一些吸引,生出些其他的念头。
那么,到那时候,就是我上场,开门立户建立新说的时刻。
南郭抱着这个信念,来到齐宣王的面前。
他这样推销着自己——
手技口技一流,尤以吹箫为佳,令人酣漓畅快,筋软骨酥。
齐宣王大手一挥,准!
而后,南郭被拨到宫廷乐班,跟着三百人一齐成为齐宣王的专属竽队。
吹竽也没有什么不好,南郭有时候想,同样可以练习手技和口技。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会觉得悲哀。人一生得过且过碌碌无为也无妨,但总堵在心口闷得慌。夹在在三百个竽师内,宾客满堂的大殿之上,南郭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
热闹的只是他们,而我……什么也没有。
利用职务之便,南郭常常穿梭于稷下学宫的各门派之间。他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战国时期的齐国,荟萃到同一屋檐下百家争鸣的局面。稷下学宫的学术氛围浓厚,思想自由,各个学派并存,实行“不治而论”。学者们常常汇聚一堂,公开辩论。
南郭并不善言词,他习惯用动作取悦。在这个口才胜过一切的时代,他只能在冷落和错待中,一个人安静的观望,一个人孤独的寻觅。
那天,他站在会堂听儒家流派的孟轲阐述他的“寡欲论”。养心莫善于寡欲,孟子说,并以自身为范本加以举证。南郭也只是随便听着,但在听闻孟子痛斥妻子穿着暴露并对女色的引诱无动于衷时,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笑得很轻,四周的人听得凝神,似乎谁也没有发觉。南郭却已无心再站在那里。
他跟大多数人关注的重点不一样。没有人能和他产生共鸣,那是一种格格不入的滋味。
南郭转身离开。
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只手拉扯住他的衣袖,将他拽进一排装饰的幕帘帷帐后。深色勾纹的帷帐后藏着一个人,乌发,华衣,纤细的身,却又有种高人一等的威仪。
“你笑什么!”他说,对着南郭的眼。目光中流闪着的一种呼之欲出的光芒。
南郭的心突然止住,而后,跳了一下,再跳了一下,接着猛烈的撞击胸膛。千万的战鼓在敲,千万的军马在平原上驰骋呐喊。南郭的手指不需要经由大脑的指挥,就兴奋起来。它们欢呼着,舞动着,凭空跃起,热情的拥抱空降的地点。
南郭紧住那人的肩头,再一次露出笑容。这一笑,诱惑至极。
“让我来告诉你,我笑什么!”
----------------------后章-----------------------------
有些人注定孤独。
他常常站在齐国宫殿的中心环台上远望。环台位于临淄城的制高点,齐桓公曾经在那里拜相。而后,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
多么令人称羡的一对。他不得不这样想。曾也期望有这样一个人,知他,懂他,辅助他。后来他不再做这样的梦。有时候缘份就象一只青鸟,你从来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栖息,也从来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飞往别处。比起平常人,大多数帝王的生涯都是孤寂的。
他姓田,名地。田齐政权的第六任国君齐闵王,是一个患有轻度忧郁症的人。
从小,齐闵王就对自己的名字非常的不满。他的爷爷齐威王叫田因齐,一鸣惊人,齐因他而强盛。他的父亲齐宣王叫田辟疆,拓疆辟土,兴盛百家。而他叫田地……= =|||||||
这样的名字,是因为父亲不够爱他么。他不知道。母后钟无艳尽得宠爱,而他并没有在外貌上继承母亲优良的血统。这让他更是自卑。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头顶,伴随他度过童年,一直跟到登位成王。
他登位以后的第一件事,是解散了王家专属的竽器乐团。与他的父亲不一样,他讨厌热闹,喜欢安静。热闹,只会让孤寂更加彰显。那种三十六根竹管的乐器,一人独奏已绰绰有余。
于是有了一天,雕文阁内,青练帐中,年轻的王横卧在榻,听三百人依次到他面前吹奏。他决定筛选并留下最好的那一个。
竽乐一支连一支,时而清激,时而悠远,如同林籁结响,而青鸟在万里碧空中翱翔。朦胧间,回忆起年少时候曾经遇见的一个人。他已经忘记了那个人的模样,只有一种滋味,在记忆深处似曾相识的荡漾。水波徐徐散去,仿佛能够抓住的又要消逝,就在那时,突然之间,这境地一片空白。
齐闵王惊愕的抬头,发现他所在的空间完全地安静下来。
帷帐的另一端,一个人抱着竽,没有吹。
所有的记忆,忽如潮水般的恢复。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消失了,而后慢慢各种感知清晰的映现。你可以听到以前从没有听过的鸟鸣,也可以闻到以前没有留意的花香,你可以看到无数花瓣翩翩,它们旋舞着旋舞着落到你的唇面上,然后你轻轻呼出一口气——世界圆满了。”
“田地,是需要有人播种的。”
“让我来告诉你,我笑什么!”
多少次登环台俯望临淄,原来只是为找寻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忧郁的病中敲碎了过往,却在相遇的那一刻拼凑出一个清晰的印象。那个人不是梦而那场梦一样美妙的过往是真实的。
原来青鸟,是存在着的。
齐闵王倏地站起身,掀开帘幕。
一个人站在帷帐的另一端,抱着竽,平静的躬身,谢罪。
“臣不会吹竽,只会吹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