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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惊梦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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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吧,我想你了,而且也是你该为我做点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忍那帮老顽固忍的够久了。”
“当初你叫我走我就走,现在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那我多没面子啊?”
“那你还想怎么着?要不要八台大轿,十二个轿夫把你背回去?”
“得,又不是娶婆娘,要的这么劳人伤财的?想要我回去,至少得在三公之上才算有些诚意。”
当日,云溪满口应了下来,说的那多容易,天下是他云家的天下,他想废哪个提哪个,不过是一句话的小事。但是即便他是天下间最尊贵的人,却依旧受各方掣肘,连提一个小小的官名,都千辛万苦,绞尽脑汁。
包星星跟他回了京城,没做成三公,只得了个凤阁侍郎。
云溪有些恼恨,包星星却不怪他,因为知道他不容易。
当今皇太后,并不是云溪的生=母,她时刻盯着云溪,希望能把他拉下马,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云溪的师傅,也是他皇后的父亲,外戚干权,他也早不是那个忠心耿耿的国师。几百双眼珠子都盯着他,他不能犯错,可是又不能不犯错,想做明君这事,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面临杀身之祸。
回了京城以后,很多事就变的身不由己。有时候包星星想,要是不回到京城就好了,当日在乡下,云溪笑的多像个孩子,对乡下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他们在田埂上打闹,相互扯稻穗,拿着穗絮对方衣领里塞,穗絮磨蹭着皮肤,又痒又疼,两人笑的鞠起了背,一边求饶一面却手口不一的继续捉弄对方。
当皇帝总不是那么容易的,而当一个处处都抑郁不得志的皇帝,更是天地间最可悲的人之一。
包星星能做的事有限,的确不能帮他什么忙。可是后来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他都一心向着他。他交代下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办的十二万分的妥帖,他心情不好时,就陪他喝酒。
有一次云溪就开包星星玩笑。
“你这么贤惠,倒是比皇后还善解人意。”
包星星斜着吊梢眼,睨了他一眼。
明知道讨厌他把自己比作女人,却老是忍不住要去揪他痛处,然而他不知道,某人当看到他对自己生气,眼睛一瞪,嘴巴一撅的样子时,心情就大好。
一日下来的沉闷劳累,也一扫而空。
云溪嘴巴不规矩了,手也越发不规矩,伸出手就盖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要比包星星粗糙些,宽些,也薄些,包星星搞不懂,这当皇帝又没做过粗活,怎会手比自己的手还粗?
云溪的脸凑了过来,嘴角衔一丝莫名的微笑,一张一合的薄唇,说出极具魅惑的话语。
“染华,要是你真是个姑娘就好了,这样,我就娶你!”
“你妹!”
“你有妹妹也不错啊,我娶你妹妹!”
“染华啊,你会不会本来就是个女孩子?当年祝英台也是这么说要把九妹嫁给梁山伯,结果她自己就是九妹!哎,你别再追着我打了,你看你这生气的样子,就像是个女的。”
“还打?再打我可就生气了!”
他楞了约莫十步路的时间,才回觉过来,这家伙在说什么胡话。
他被调戏的满脸羞红,咻的一下站了起来。可起的太快,膝盖撞到了桌子,疼的他抱着腿在原地直跳。云溪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跟着站起来,要去扶他。
包星星单腿直跳着往一边儿闪,像是怕什么似的,躲闪不及。可是云溪还是要来拉他,两人扭做一团,又抱在一起。
有时候包星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是很讨厌男人之间的肢体接触的,所以每当云溪把自己当女人调戏时,他就十分厌恶,但有时候又说不准,到底是厌恶他,还是因为害怕。
他抬手擦了一下脸,因为他的发丝扰到了他的脸,有些痒。
手指那么冰凉,脸却烫的跟快要烧开的水似的。
摸=到身后桌上的烛台,想也没想,就朝云溪后脑勺砸去。
“你弑君!”
其实他下手不重,却还是砸的云溪眼眶里眼泪在打转转,云溪指着这个会破坏气氛的家伙气急败坏的说。
“好心好意来扶你,哪有你这么下手不知轻重的,看来我是太宠你,才把这胆儿练的肥大发了!”
“你再敢动手看看,这次你看我不瞅准了给你一个血窟窿!”
“可你那么怕我=干嘛?莫不是心中有鬼?”云溪见包星星还把举得高高的,护在胸前,眉头一挑,悻悻然道:“染华,我觉得你最近有些怪怪的。”
同样都是抗拒,却是不一样的。
如果连云溪都能察觉到这种变化,包星星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心境大抵跟以前不一样了。
包星星离开时,都是大半夜了,平日这个时辰他都宿在宫中,今日却一定要走。云溪拗不过他,给了他特赦,让他出宫。那晚的月亮很圆很大,路上撒满了银白色的月光。他坐在马车上,看马车将一点一点的银灰,卷进车轮低,心里无端的凉飕飕的。
云溪说,当年是先看到包星星的文章,觉得能写出这么天马行空的文章的人,一定纯粹的跟石头缝里汩=汩往外冒的泉水似的,他是对他早有留意,才会有琼林宴上的一遇。
相知,相惜。
只有相知,才能相惜。
他们分明是这样的关系,千万不要变质才好。
可是已经开始变质了吧......脑海中浮过云溪玩味的笑容,他对自己大逆不道的放纵......他好像近在咫尺,就坐在他面前,穿着那件家常的团蝠纹底的睡衫,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他侧身坐在他眼前,戏谑的笑着......包星星,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手指滑过他的薄唇时,被他下刻意的咬住,眼睛里只剩下他,除了那无尽的黑,云溪的眼中只有他的样子......
一个急刹车,云溪消失了。
包星星踉跄,差点腾出马车来,他喘息了两口气,还定下心魂来。
掀开车帘子,一脸疲惫的问车夫:“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还未说话,一个女人抱着青花布的襁褓,冲了上来,抓+住包星星的脚踝,跪着直哭。
“这位贵人,小人的孩子正在发高烧,求您载奴家一路去找大夫好吗?”
这个时辰,医馆早就关门了。
车夫叫包大人不要多管闲事,最近女骗子多的很,看这女子又是外地口音,怕又是来坑人的。
“奴家是外地人,但奴家不是骗子,奴家丈夫死后奴家卖了房子准备来这里投靠亲戚,哪里知道亲戚早搬了家,奴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本来准备带着娃娃又回老家的,但是娃娃突然染了病,看了大夫也不见好,病反而越发重了。”
“看,还不是骗子,连说话的内容也所差无几。”车夫横着朝地上甩了一马鞭,恐吓道:“还不快滚,现在车上这位可是大官,你可得罪不起。”
女子怕是吓遭了,一张圆脸瞬间惨白,怀中的娃娃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在这宁静的夜,特别躁耳。
包星星看着女人很久。
女人长着一张圆润的脸,肤色很白,眼睛很亮,眉目端正。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但是越瞅越顺眼。包星星朝她招了招手,让她把孩子抱给自己看看。
女子犹豫了一下,将襁褓递了过去,但两只手还是没离开自己的孩子。
她急切的情绪,一个母亲强大的保护欲,从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全都看的到,而包星星也摸过小孩的额头,的确滚的烫手。于是他招女人上自己的马车。
“这个时辰大夫大约也不会理你,你跟我回府上去吧,我找府上的大夫给你的孩子看看。”
他非但没有拒绝她,竟然还将她带回了自己家,后来孩子的病经过一段时期治疗,病好了,但女人和孩子却没有再离开包府。
包星星捡了个白当爹,很快传了出去,又平添一层笑料。
云溪也笑他:“什么女人不好,偏偏捡了寡妇回去?你当我还跟你挑不出好的来吗?”
“不是我想要的,再好,白给我也没意思,是我想要的,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自从包星星捡了个白当爹,天天在家里享受着天伦之乐,便少有时间与云溪相聚。难得天气正好,云溪叫他出来钓鱼,也是从上个月说到了这个月。
包星星说,不是我想要的,再好,白给了他也没意思。
话说出来很久,云溪都没有说话。端着鱼竿的手,打的笔直,一动不动,水面上连一丝涟漪也没有。
“哦,你是说你喜欢她?”当鱼漂颤动了两下,云溪平静的将鱼儿从水中拽出。
“喜欢的紧,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想给她。”这时,包星星的鱼漂也动了,包星星拽鱼线时,迟疑了一下,等到收完鱼线时,鱼早已经跑了,鱼钩上还挂着半截鱼饵。
云溪面无表情的将鱼钩取下,将鱼又扔回了水中。
“她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看看?”
他站了起来,此时阳光很强烈,他负手而立,挡住了照到包星星身上的光线,或许又是因为包星星坐在逆光处,抬头看云溪时,总感觉他身上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怒气。
“明月,汪明月。”包星星眼睛有些发酸,低下头,拿出汗巾擦了擦,等眼睛好一些,才发现那汗巾原是云溪原先给自己的。一时间说不出是些什么情绪,只能讪讪的将汗巾又塞回了衣服里。
自那日以后,云溪再没找过包星星出来相聚。
汪明月是小门小户家出来的女人,勤劳贤惠,也很懂事。
包星星最喜欢她能摸准自己的身份,从不卑微低人一等,却也从来不多要什么,跟她在一起时,包星星觉得很轻松,虽然总是差了一点儿什么后来有一天晚上,汪明月陪他多喝了两杯,然后两人行了夫妻之事。
女人的身体,很软,很香,她像一团温柔的水,把他包裹了起来,让他忘记了一切烦恼。女人的呻=吟声,总是那么惹人心疼,又那么催人情=欲。他在汪明月的安慰下,逐渐走出了迷惘,渐渐容于实际。
正当汪明月逐渐把他的心敲出一个缝,一点一点的将他从那个壳子里带出来时,云溪中毒了。
下毒的人是皇后,因为皇后跟人私通被他发现,皇后的奸夫被云溪处决以后,皇后抱着同归于尽的念想,给他们两人喝的最后一杯酒里,下了毒。
皇后因为了无牵挂,喝了毒,早早的就去了,没什么痛苦,但云溪已经回觉的快,没有饮下过多的酒,所以并没有立刻死亡。
但余毒未清,他时时刻刻都面临着死亡的危险。
包星星也去了宫=内,站在他寝宫的门口,静静的等待着消息。危险期,云溪的身体遭受着痛疼以及幻觉的折磨,隔着一道门,包星星能听到他极度压抑着的叫喊声。他快要被云溪的声音逼到窒息。
月亮又挂上了枝头,是弦月,那么阴冷的挂在光秃秃的枝头,像一把镰刀,反复磨蹭着包星星那颗柔软的心,他与汪明月的纽带在镰刀的割磨下,被斩的血肉模糊,一直压抑的情感,却不得不在那一刻爆发出来。
他已经知道,他喜欢上了不得了的人,不能爱,不敢爱,甚至都不敢承认。
可是,他的确是爱上了一个男人。
云溪度过了危险期,在床边召见了包星星。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的。”他虚弱着说着,还要维持着玩世不恭的微笑,大约这样的口气说出来,那颗强烈的自尊心,才不会让包星星再次扔在地上践踏。
包星星捧着药碗的手,抖了抖,两滴黑色的药汁溅到了手背上。
云溪拉过包星星的手,舌尖舔走手背上的药汁,可是后来他似乎有些失控,握着那只手,亲吻着,轻轻的啃咬着,在包星星白=皙的手背上,留下零星满布的红痕。
“这段时间,我很孤独,你有了自己的家,我又只剩一个人了。”
包星星的眉头紧蹙:“皇上是万金之躯,整个止夏都是皇上的家,皇上又怎么会孤独。”
“是啊,所以就连枕边人,心都是向着外面,一心要治我于死地。”他松开包星星,往软靠上一躺,右手手臂随意的搭在额头。
“特别是一个人在病床=上与毒酒苦熬时,就觉得很绝望,真是想放弃了,可又想着已经好久没见到染华了,至少要再看染华你一眼,才能走的没那么患得患失的。”
包星星已经找不到任何话来说,只能垂眉,看着被子上的花纹。
“还能握着这双手,真是太好了,快要去见阎王爷时根本不敢这么奢望,”云溪又倾身过来,双手合十,将包星星的手圈在两掌之中:“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包星星与云溪,明明就只差一层油纸的厚薄。
云溪给了包星星机会去捅破,但包星星却懦弱的一味退缩。
“是啊,我们都要活下去,臣有妻儿,皇上有百姓,我们都是不可以轻易放弃生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