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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二十三话 ...

  •   “什、么、意、思?”熟悉的眉眼没有在沾染着阳光的明媚,灰灰暗暗的瞳孔间绽出一丝戾气,又狠狠地收住,似乎已经失望透顶,却忍不住还想找寻那一丝丝原谅的可能。
      看着樾然眼瞳里折射出来的那个陌生的自己,北堂逸涩涩地勾了勾嘴角,垂下眼眸,不忍再看,只是负手转身,面朝众人,继续把他早已演练过几百次的剧本,换一换台词重新演绎。
      “字面上的意思。当年瑀王托镖的时候,刘家庄刚好闹了一趟水灾,说大不大,也只有县城的官府记录了一点备案,不曾上报。但对于刘家庄的人来说,损失也确实不小了,故而远亲旁戚或多或少都指着刘大哥去送点银子,帮忙渡过难关。他正筹钱无路的时候,瑀王那十箱金子恰好放到他眼窝子底下来,你说会是如何?”
      萧隐拧眉握拳,愤愤的反驳道:“胡说八道!刘大哥断不会为了一点钱银而陷兄弟们于不仁不义之境,事到如今,你连亡者的声名都要践踏,你安个什么心思!何况此事当时乃斐昌机密,从未对外人说过,你又如何得知我们押镖的路线和时间!”
      “呵呵,外人?对,身为北堂朔同胞兄弟的我在你们眼里一直都是外人,在他眼里恐怕也只是个负累。所以你们的事我不该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所以,不用知道我哥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遇到过什么人,随便来个陌生人当我的面指控一下他是杀人凶手,我就活该听风是雨,觉得事实就是如此!萧大侠,当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么容易相信人,真的好天真、好单纯?你也不仔细掂量掂量,没有我帮你,你可伤得了他半分!”北堂逸嬉笑着反问,心里却刺得生疼。
      这是当年他最为痛恨的无知,却也一直是他不曾为外人道之的懦弱和寂寞,因为所有的未知,因为不甘和恐惧、等待的寂寞让他对兄长的崇拜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才最终导致了他错信蜚语流言,将他最敬重的大哥也逼得心力交瘁、深陷泥沼!
      所以,他的错他要自己重新纠正过来。当年涂在北堂朔身上的污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今日统统都要将它除干净!
      “你!”
      “对,快刀刘恺辰确实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但在那档口,他其实缺的并不是一条退路或者方法,而是说服自己动手的借口。所以,我给他的黎家水路这条情报和一苇沉江的迷药,就已经给足了他动手的理由。”打断萧隐的斥责,北堂朔懒洋洋、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递了过去。“我这里有仵作的验尸报告和洪州澧县五年前的官府记录拓本,你若不信都可以去查查看。方法很简单,我让他到时候和黎家管家三七分成,以三成的脏银去缓一缓他家乡的燃眉之急,以一苇沉江的迷药在酒杯里下毒,迷晕斐昌所有人来营造假死的情状,这样就可以因为得益不多,而逃避官府的追缉,比较没有哪个官府会放着大块的肉不吃,去追那冰山一角的小钱。另一方面镖师都假死混过去,待得事过境迁,除了砸了斐昌镖局这块牌子,人也可以无伤无损,也算全了他的兄弟之义……”
      突然顿了一顿,北堂逸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得,眉眼一挑,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说道:“萧大侠,你去比对官府的原本的时候,不妨也顺带瞧瞧,上面是否也清楚地写明了孙秋灏、孔霖等人的致命死因不是脖颈上的短颈之剑,而是百汇穴上蕴含剧毒的断魂针?”
      “那东西不是阿漓的!”一听“断魂针”三个字,萧隐急得反手挥了过去,打翻的牛皮信封,倒腾出一大片撰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摊撒在地面,黑白相交,乱了心绪,这下意识地反驳,引得全场若有所思地喧哗了起来。
      “哦——”北堂逸乐呵呵地点了点头,一脸你就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笑容,嘿嘿的耸了耸肩。“看把萧大侠急的,看来萧大侠倒是挺清楚斐昌各位大侠最终的致命伤是怎么回事呢,要不要换你来和大伙儿说说?”
      “是,断魂针是阿漓的贴身武器,但也不排除是北堂朔偷去……”一说到这里,萧隐突然语塞,他所依凭的前提早已被北堂逸所打破,如果不是北堂朔在为所欲为、残害兄弟、监守自盗,那远在天边,不通武艺的北堂逸根本就不可能去偷盗那个柔媚女子一直贴身藏匿的武器。
      “萧大侠,你这是明摆着我说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只想把白的说成黑的,将你想报复的人诬陷到底么?确实,翾漓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她死在我哥手里,你有怨我也是可以理解的。”被北堂逸这么随意地一说,萧隐原先召集众人、灭贼还公道的大义之举全成了笑谈,挟私报怨这样的事儿放在这个台面上来讲,就真的开始为人不齿了。
      台下窸窸窣窣地纠葛了起来,北堂逸却继续事不关己地慢慢侃着:“也罢,翾漓本就是我的一个坏子,若非因为她多此一举惹火了我哥,我这个局也不至于会留下这么显眼的败笔。哼,斐昌最识时务的小十二,这回倒是自作聪明了些。”
      “你……到底什么意思……”萧隐的声音有些颤抖,微红的眼眶里流露出难以忍耐的痛楚和不自信,仿佛是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东西被恶人玷污欺辱,却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那样尴尬和无助。
      “刘老大来找我商议的时候被翾漓撞见,她示意要四六分成才不将我们密谋的事捅出去,刘老大自是应许了。不过我当初给刘老大这个法子,本来就不是闲的没事帮他出谋划策用的,现在多一个人来掺合,我虽然觉得多余,却也没反对什么。我给刘老大的一苇沉江量其实不多,也特地叮嘱他将迷药下在酒盏上,同一个分量,若是兑的酒多了,药效自然就弱了,为的目的只有一个——我哥的酒量你也晓得,三坛子下肚只是热身,我就是要他第一个醒过来,我很想看看当他睁开眼,看到刘老大拿了他的傲天去伪造斐昌灭门的假死现场时,信以为真的他到底会做些什么?”
      “你竟然——”萧隐已经心神大乱,原本笃定的一切都被推翻,却掀出更让他痛苦和内疚的真相。“不,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北堂朔当年身怀镖车里的千年人参出现在祖宅是我亲眼所见,他如果不是凶手,他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赃物!”
      “啧啧啧,萧大侠这可就见识有些狭隘了。有些事不一定非要你自己去安排的,很多时候你只需要了解和暗示已经足够。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手把手去教别人怎么监守自盗,我只需要暗示他用我哥的傲天去伪造现场就够了。刘恺辰是什么人,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为了私利监守自盗,还拿了我哥的剑为非作歹,自然对我哥就较其他人多一分愧疚,依照他的性子,纵然把那十箱金子全运出去,他终归还是会留一样东西下来——那就是我哥打一开始就求而不得的那株千年人参。我哥为人向来以义为先,即便他最后迫不得已真的杀了刘恺辰为兄弟们报仇,对他最后留下来的这分善念他还是会珍而重之,何况那千年人参他苦寻多年未果,如今弃之如敝屣地丢在眼前等他去捡,你还指望他认真地把那东西埋了么?”
      深吸了一口气,缓下被思绪和紧张压抑得越渐不规律的心跳和疲惫,北堂逸轻轻揉了揉眉心,笑道。“至于翾漓,她的死不在我计划之内。不过看着所有人百汇穴上那最后一针,我觉得也不是太让人意外。她没想过我哥会提前醒,被人撞见了就先急着杀人灭口,应着我哥当年那境遇,谁会饶她?当然,或许你还该谢谢我哥顾念兄弟之义给斐昌众人入土为安,要不当晚的雨一下,仵作也不一定能验得明白。”
      “你、你……”混沌的脑海,似乎随着北堂逸的言语重新刻画出了当年那片血腥里他从未想象过的一个画面,对的和错的搅乱在一起颠覆认知。信念崩塌的瞬间,萧隐怒红了眼,“噌”地一声风绝刀出鞘,劈天裂地的一刀撕裂着空气狠狠地朝北堂逸劈了下去!
      “吱吱吱吱”的铁器摩擦声刺耳地撞击着所与人的耳膜,一簇微笑的火花瞬间爆起同时归于宁静,以演武台中点为中心,三股碰撞的气劲猛地撞击在一起,复冲向四周。飞扬的旗帜被撕裂成碎片,现场群雄纷纷聚起內劲与之相抗,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逼退了一步。站在台上的晨曦母子连同身旁的守卫,被掀翻在地的瞬间也纷纷陷入昏厥。
      唯有处于暴风中心的那个人,飞扬的衣抉显示了他糟糕的处境,但相比其他人,此间他的世界却安静得无声无息,只剩下一个背影,有些清瘦却充满力量。
      那样蛮横而执着的守护,犹如她昨夜对他说过的誓言,没有前提没有理由,只因为有她在,一切都不存在问题。那是他曾多么渴望过的不离不弃,居然走到这最后一步,他还有机会可以亲眼所见……
      “哐当”两声游祁的长链在大理石台上砸出了一条边界鲜明的印记,犹如一条义无反顾的生死界横亘在萧隐和北堂逸中间,萧隐的风绝被萧鼎天卸了下来,抛在一旁,被气劲压制地气血翻腾的萧隐硬生生咽下喉间的鲜血,满眼通红地瞪着站在樾然身后的那个男人,怒吼道:
      “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男人!就凭你这伪君子也想跟你哥比,做梦!”
      感觉人还现在刚刚神思飞散、光怪陆离的奇异世界,尚在分神恍惚中,被萧隐这一怒吼,北堂逸呆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待得听清楚人家喊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
      “是啊,即便我做到这一步,你们也不会承认我半分。”缓缓地摇了摇头,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目光锐利地直射萧鼎天。“不过,萧庄主,北堂逸也绝非任人搓圆扁的杂碎,你若想要让你的儿子用武力威逼我承认那些与我无关的罪责,恕北堂逸不能从命!”
      “啪啪啪”萧鼎天冷冷地鼓掌了三声,瞥了一眼被萧隐丢在地上的牛皮信笺,道:“北堂公子好本事,足不出户,当年情状却描摹地犹如亲见,但听你这口气,借助绝影楼,屠戮亲眷、枉杀无辜,联合瑀王以及草原部族,企图夺权叛国这等恶行,公子却是不打算认了?哼,好一招弃车保帅。”
      “弃车保帅?哼,萧庄主未免太会异想天开了。”微眯的眼睛里敛着光,微微勾起的嘴角却勾着一抹鄙视的意味,北堂逸弯腰拾起被丢在一旁的战刀,看着阳光划过刀面,说道。“大家都是带着脑子过日子的,萧庄主,你觉得我会蠢得给自己多添那么多麻烦,只为了灭口这一事么?”
      战刀一挥,平平地举在胸前,直指萧鼎天,却不过一会儿便微微轻颤,直至发酸发软,再无法用力持平下去,北堂逸只好抿了抿嘴角,认命地放下。“绝影楼是一个古怪的组织不错,它敛财招贤、收揽人心、兜售情报涵盖面之广,绝非寻常。但萧庄主掌管一方霸权想必也知道,世人多俗,趋利而往,试问北堂逸何德何能能够驱使如此庞大的一个组织?我一不能以武镇压,二不能以钱银收买,我可以给他们什么?”
      “这点还需要老夫提醒么?北堂公子既然心在天下,以你的智谋,你若许给他们的是一个飘渺的未来,也未必没人肯替你卖命。” 萧鼎天远比萧隐镇定,平心静气的模样教人看不出深浅。“诚然,老夫亦相信单凭北堂公子一人如此深远布局难免艰辛,想必也定有贵人相助方得此间形势,若是北堂公子愿意弃暗投明,将那背后之人名姓公之于众,老夫也愿当此众英雄豪杰之面,饶你一命。”
      来了,这才是此次擎天之约最根本的目的,投石问路,借刀杀人。
      或许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斐昌灭门是不是北堂朔做的有什么关系?站在他们眼前自承罪孽的人是不是北堂朔又有什么关系?曾经的血泪冤屈是不是得以昭白见日,更是压根和他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他们要的只是你一个点头,一句话语,一个暗示,将所有的脏水泼到你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去,然后点燃硝烟,激起群愤,拉着清君侧的大旗,光明正大地谋反。
      如果说瑀王真的拉拽着草原部族准备谋逆,那么赵王何尝不也是在拽携着江湖各派趁势而起?
      江湖与天下,原是这般可悲可笑。
      但……
      “这天下与我何干?”
      淡淡地笑了一声,北堂逸撇下一众好奇的目光,缓缓转身:“当年我谋害我哥,只是想要证明我也可以和他一样决断千里,我想要让他正眼看看我,别总把我当成一个长不大爱听故事的孩子,什么事都瞒着藏着,只虚构给我一个色彩斑斓的江湖。所以,在玄门案之后我并没有下过杀令,也没有能力下杀令,是绝影楼还是凤涅组织在借机扩张势力,我不清楚也懒得理会。当年,我能在大哥手里活下来已是万幸,你们若不信,随便问问擎天府衙的人都可以证明。”
      “你!”
      无视萧鼎天的质疑,北堂逸一步一步走向那一直僵硬地守在一旁的身影,伸出双手,将彻底呆愣住的樾然拉入怀中,微凉的指尖轻轻覆上她的后背,犹如哄着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他们信不信,我无所谓。但樾然……我自承过去,也只是想让你好好地看看我,不再是透过我去找我哥哥的影子,不再失望地抱怨我这些忘了、那些不会,不再傻傻地喊我‘朔大哥’,我只是……想听你喊我的名字。你,可愿成全我?”
      他不会再给别人伤害他大哥的机会,也不会让自己再成为别人对垒的棋子,但为了脱出这个局,踏平这场笑话,让萧鼎天再不能用斐昌的英灵们胡编瞎造各种各样的阴谋论,搅起新的血雨腥风,他只能这么做。可,他终究给了她最痛的一刀,不可避免,以爱为名。将真的假的、黑的白的,罪孽与恩惠一起砸在她的肩上,让她痛苦,让她背负,让她无法宽恕……
      “你的意思是……”
      声音犹如梦呓,轻得几乎侧耳难寻,但那话语里犹如惊鸟的颤栗和不安根深蒂固到让他心痛。
      “我的意思是——我、爱、你。我只要你看着我一人,眼里再没有其他!”放开微凉的怀抱,指尖轻轻摩挲着她额头的碎发,突然吻下、加深,将所有的委屈和不舍都化作缠绵。罔顾世人的目光,罔顾一直遵循的纲理伦常,他只渴求着这一分一秒的情深不寿。从未有过如此精心准备的表演,从未有过如此用心动情的表演,他用最精湛的演技将自己抹黑,化作奸佞,又用最真挚的情感去绑架别人的同情,将自私自利的伪君子心境演绎得入木三分。
      感受着萧鼎天语塞的愤恼和尴尬,感受着场下叽叽喳喳的论执和鄙夷,他知道他赢了。
      没有人能反驳他给出的真相,没有人能推翻他给出的证据,没有人会质疑他说出的动机。
      从未有过如此成功的表演,也从未有过如此失败的作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第二十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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