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Yc

2、第二章

　　易小路很少会喜欢什么人，在他看来他周围的人分为两种——巴结他与害怕他的，至于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都被他选择性无视了。在这之前他的人生单纯得很，想要就一定会得到，讨厌可以随便扔掉。
　　一月的天气虽然在南方小城并不算太冷，但也足以让一个掉进学校游泳池的十三岁小屁孩快要冻死掉。
　　“喂，你以前不是很嚣张嘛，怎么现在连屁话也不懂嗝一个了？”张毅纤细弱小的身躯包裹在棉袄里，他搓搓双手，呵出白色雾气。他身边站着几个高年级的学长，他们都在饶有兴趣地看着紧紧抓住游泳池边缘的易小路。
　　游泳池在学校最南边，这个地方在这种时间段极少会有人经过。易小路的牙齿哆嗦得不成样子，他脸色开始发青，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张毅还有其他人显然不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在他们看来，易小路这是活该，死了也没人可怜。这种年龄是没有理智可言，只有冲动以及刺激。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蹲下身对易小路咧了咧嘴：“易少爷，冷吗？”
　　易小路全身机能都要开始罢工，他只不过才下水几分钟，就要撑不住了。在原本就足够冷的天气，泡泡冷水不是说能强身健体吗？
　　耳边听不到人声，也听不到风声，他只是死死地瞪着站在他面前笑得一脸猖狂的张毅。受折磨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他开始想以前他老子在的时候他过得多么舒畅，开始回忆以前强吻女孩子把别人弄哭时的快感。可是没有一样比得过现在冷到心脏麻痹的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至少易小路是不知道的，有人轻声说了句：“他该不会就这样死了吧”，其他人才开始有点紧张起来，将他从游泳池拉上来之后遍逃之夭夭。
　　易小路总算是保住了小命。他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全身冷到颤抖不停，嘴唇发紫。冬日灰蒙的天空阴暗，像是要沉下来，已经是黄昏了，却仍没有一丝色彩。他很久没试过那么凄惨了，就连易嘉阳过世的时候，都没有现在的感觉糟糕。
　　那时候他感情缺失，不知道什么叫做难过。而现在他依然不知道难过，只是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凄惨，有点窝囊，还兼带有点冷。
　　就在他快要抖成风中落叶的时候，他头顶穿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还活着吧？”
　　这确实是一般人见到他状况会问出来的话。
　　他一点一点地抬头，对上易家扬那双澄澈得与现在的天空完全不搭边的眼睛。易家扬紧皱眉头，他拨开挡在额前的碎发然后蹲下身与易小路平视。
　　“你一直没回教室，书包也没拿，碍着我锁门了。”他思索了下，继续说，“今天我们俩值日，所以我才会跑出来找你。”说着他举了举手中易小路的耐克红色背包。这大概是易家扬至今为止对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估计是因为易小路眼神呆滞毫无反应，所以易家扬啧了一声，把书包放到一边，对他伸出手，试图将他扶起来。
　　“冷……”好半天，易小路终于从牙关里憋出一个字，他看着易家扬的眼睛开始有点焦距了，“他妈的好冷……”
　　易家扬愣了一下，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取下背在自己身后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件干净的白色毛衣。看到易小路的表情又开始皱眉。他先是推了推易小路，发现他实在没什么反应，只好一咬牙关，开始脱他的衣服。先是外套，接着是里面的保暖内衣，湿透了的衣服紧贴在易小路身上，易家扬只好粗暴一点将它们扯下来。易小路差点摔一跤，只好紧紧抓住易家扬的手臂，好像现在才找到救生木一样死死抓住不放。
　　易家扬虽然不愿意触碰他，看着他那肥大的耳垂和微胖的身型甚至还觉得厌恶，但现在易小路也算是落难了，落井下石总不是他的风格。将那冰得都动弹不得的人的上半身脱光后，易家扬将自己的毛衣套在他头上，笨拙地帮他穿好。
　　做好这一系列动作后，挣脱开易小路紧抓住他的手，微微叹了叹气。心想新买的毛衣又要报废了。
　　“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吧。”易家扬已经是好人做尽，他重新背起自己的书包，没理会依然坐在地上的易小路，扭头就走。
　　易小路的身体比刚暖和了些，等易家扬走到没影的时候终于回过神了，他慢慢拿起自己的书包开始摸着回家的路。
　　天色已冷，已经入夜了。幸亏他家离学校只隔着一条马路。拖着冰冷的身躯回到家，方晴已经做好晚饭等他，原本那句“怎么今天那么晚”的话只出来一半，一看到他这副悲惨的模样立刻没了声。
　　帮他将身上的衣服全扒下来之后将他塞进棉被堆里，开始煲姜汤和姜水。
　　易小路裹在被窝里突然觉得幸福无比，他看着方晴忙碌的背影心里面有种温暖的感觉。“妈咪。”假装没有看到她在偷偷抹眼泪，他轻声叫唤。
　　“嗯？”方晴端着一碗姜汤走进房门。
　　“今天张毅说找我叙叙旧，然后我就成这样子了。”他说出来仿佛很轻松的表情，“后来易家扬——就那自闭小子，他来找我，还顺手帮了我一把，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张毅？”方晴眉头紧蹙，“那个张明方的儿子？”
　　“嗯。”易小路点点头。
　　“……”方晴无语。张明方曾经是易嘉阳的合作伙伴，他们一起搞了一间三星级酒店，后来易嘉阳缺钱投资，便把酒店自己拥有的全部股份转让给张明方，而张明方却在一年内将整间酒店都输光了。易嘉阳借钱给他还钱的时候骂他是垃圾，烂泥扶不上墙。
　　她对张毅的印象止于常常跟在自家儿子背后的看起来很清瘦的小男孩。
　　没想到这种狗血到要死的校园暴力居然也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了。尽管易小路以前也很恶劣，但却极少会动手打人或者做出这种下作的行为，他只是享受被人恭维和惧怕。
　　她一想到他们母子现在的处境就觉得心酸。易嘉阳离开人世的打击对她来说太巨大，她身边也没什么值得信赖的朋友，没有人提点过她要做些什么。其实她原本可以不必那么落魄，直到倾家荡产去还债的时候才后悔得想要拉着易小路去自杀。
　　后来还是活下来了。她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儿子那无依无靠的模样，她对自己说要振作。当初抛弃一切跟着易嘉阳来到这座小城市的时候，她也对自己这么说。她要成为她最爱的男人的支柱。

　　“妈咪，”易小路突然的发言打断了她的思绪，“张毅真的是太卑鄙了……我们就不能找点别的方法整他？如果是以前一定搞死他。”最后一句是嘟哝。
　　“……”
　　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转学吗？”易小路说，“我知道我们现在无依无靠，但我都有点怕了……今天还真以为自己要死了。”想着，他又往被窝里缩成一团，那样子看起来真的受到刺激，眼底的怯懦暴露了心底的窝囊想法。
　　“我去跟你们老师谈谈。”方晴看到他将姜汤喝了下去才转过身，说了这句话。
　　“我总觉得没什么用。”易小路耸肩，过了两秒吸了吸鼻子说，“我明天真不想上学……啊……”他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明天帮你请假。”方晴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惫，“我去找你们老师谈谈，不行的话我直接去找张明方。”
　　易小路将碗搁在床头，“找那种垃圾哦？”
　　“注意你的用词，”方晴还是没转过身来，不过凭语气听得出来，很不爽，“现在你妈咪就要低声下气去求那种垃圾的儿子不要欺负你了，这次的事就当一个教训，以后做人处事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幼稚，现在不同了，你该学会这些事了。”
　　良久，方晴才走出房间。
　　“我知道了。”
　　易小路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
　　他三岁便知道为所欲为，十三岁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因果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