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Yc

3、第三章

　　易小路照镜子。他看起来高了一些，不过最多也就一米六五的长度。以前臃肿的身型缩了一号，但还在胖子的范畴内。眯起来只有一根线的眼睛稍稍大了些，牙齿还是不好看，东倒西歪,还有点龅牙。虽然现在这模样看起来比以前好了不止一点，但用正常目光来看，他也属于绝对不会被班上的女生暗恋的类型。
　　他第一次质疑自己的长相，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还在思考自己怎么会长得那么难看。直到方晴在厨房喊他快点去上课，才慢吞吞地拿着书包走出家门。
　　到校门口的时候碰到易家扬，他似乎没注意到易小路，目不斜视从他面前经过了。易小路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心情微妙。不过他很快跟了上去。
　　“昨天谢谢你了。”他极小的声音，只够传进离他没有十厘米的易家扬的耳边。
　　易家扬点了点头，就当应了。
　　后来这事也就过去了。张毅没有再找过他的麻烦，易小路短暂的被欺负时光就这样过去了。他问过他妈，到底怎么摆平这事，他妈似乎不愿意回答他。
　　方晴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还夜不归宿。
　　易小路虽然没怎么关心过他妈，不过好歹同一屋檐下十多年，一般动向他还是会在意的。尤其是这半年来他们几乎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可他一直没问方晴他们的生活费到底哪里来的。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回家看到方晴在收拾东西。
　　“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搬家。”方晴刚好把行李箱拉上，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见到易小路回来，给他一个极友善的微笑。
　　“搬家？”易小路讶异。
　　“嗯，”方晴揉了揉太阳穴，她看起来稍许地疲惫，“小路，我有话跟你说。”
　　易小路对她接下来要说的事完全是摸不着头脑，他边把肩上的书包卸在沙发上，边说，“怎么了？”
　　“答应妈妈，不管以后我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都不要过问，我只想你过得好。”
　　“？易小路看着方晴，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可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答应妈妈。”
　　“……好。”

　　他们搬进了一个新的小区花园，离学校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一百平米的房子，两房一厅，装修干净简洁，家具也齐全。搬进去的时候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易小路真的没有过问任何事。他还是照常上学放学回家。或许是过去半年的环境太压抑，让易小路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沉默，在别人看来就是木讷。以前认识易小路的人都说他活该，不认识的则对这个在学校的存在近乎透明的人无动于衷。
　　现在换了新环境，不再看到方晴唉声叹气，生活条件也变好了。他的外表又恢复以前的易小路，臃肿的胖子。他不是没有控制饮食，甚至还在刻意减肥，但是却没有一点成效。每天他对着易家扬那漂亮的脸还有纤瘦的身体都觉得羡慕。
　　班上超过半数的女生都对易家扬另眼相待，不止因为他长得漂亮，还因为他对她们都很温和——尽管在易小路看来，那就是虚伪，而且不是一般的虚伪。
　　可是他还是羡慕。
　　他想起以前欺负易家扬的那段日子就觉得特别心痒。而现在易家扬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连接近也需要费很大的力气。
　　一个学期又过去了。
　　学期末考试，易小路垫底，易家扬名列前茅。
　　他意识到自己跟他的差距。
　　不止相貌，不止性格，不止家境，不止学业。

　　易小路十四岁了。
　　方晴终归是母亲，她心疼儿子这一年过得如此落魄，她一直想给儿子过好的生活，穿得好吃得好。从儿子以前恶劣行径来看，要求儿子有朋友似乎是太困难了点。但总不至于连个熟人都没？
　　从易嘉阳去年到现在，已经有一年了。易小路在学校被欺负没见他抱怨过，准时准点回家就将自己锁在房门里没怎么跟他交流过，方晴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有点失败。好像就只顾着想要重新过上好生活，把自己儿子彻彻底底地忽略了。
　　不是没有老师打电话过来跟她说，易小路的成绩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尽管他没有任何的不良行为，但是这种年纪就开始学会在学校瞎混日子，是真正让人担心。
　　方晴也知道，从小对易小路的娇惯，让他觉得无论是什么都随手可得，儿时的梦想啊理想啊对他来说都是狗屁。她甚至怀疑他能不能好好完成他的学业然后一步步走向社会。

　　而易小路显然是不会知道他母亲这种心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他来说，学校里的一切都那么无聊透顶。
　　但他还是受打击了。
　　他看到易家扬那样众星捧月地上台领奖，看到全校师生都在为他骄傲为他鼓掌，看着他拿回来随意卷成一团的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一等奖的奖状，他觉得自尊心受创了。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凡事都在跟易家扬对比。
　　站在易家扬的身后，没忍住低声说了句：“切，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破奖。”
　　他以为他不会听到，因为校长的声音仍然透过麦克风传至操场每个角落，周围的嘈杂声显然盖过了他说话的声音。
　　但是易家扬反常地回过头来，看到他脂肪满堆的脸，那漂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厌恶的表情：“关你什么事，死胖子。”
　　易小路瞬间无语了。

　　炎热的夏天，微风吹不散空气里的烦闷。蠢蠢欲动的乌云凝聚在一起压着阴沉的天，没一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散学典礼正好完毕。
　　易家扬临走前很是鄙视地看了一眼易家扬，然后匆匆地跑到可以避雨的实验楼里。易小路本来就热得全身出汗，这下雨水一下来把他什么坏心情都刷干净了。
　　刚挤得密密麻麻的操场很快就什么人影都不见了。
　　易小路站在校门发呆。他看着很多学生都被家长接走了，单车摩托小轿车眼花缭乱。他还看见易家扬一脸高傲地——高傲完全是他的偏见——走进他家的奥迪小轿车，那个不平衡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所以当方晴看着搂着抱枕一直瘫痪在沙发上湿答答的儿子时，表情忧心忡忡。
　　“今天是你生日，我们出去吃顿好的吧？”她小心翼翼地绕过玻璃茶几，伸手往儿子的额头探过去——没事，正常温度，“你先去洗个澡准备出门。”
　　“不想出门。”易小路闷闷地说，“生日也没必要过，不用浪费钱了。”
　　“你在学校又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你今天发成绩单吧？考试怎么样了？”
　　“考砸了。”易小路扭过头去，心里终于有种被家长质问的心虚。本来他成绩确实也没那么糟糕，但考数学的途中肚子痛，去了趟厕所回来就没时间了。这还被他班上的好事者拿来开玩笑。
　　被方晴这么一问，他就想起了易家扬桌面上那满分试卷与自己可怜的三十分试卷的强烈对比。
　　“老师打电话来说……”
　　“好了别说了，”易小路不耐烦地打断方晴的话，“是我的问题，我下次不会了。”他心里已经够堵了，一点也不想被说教。
　　方晴侧身坐在沙发上，拨了拨易小路湿漉漉的短发，叹了下气：“那去换个衣服，我们出去吃饭好不？”
　　易小路终于回过头去看看他的母亲。
　　“好吧。”
　　方晴这才笑了起来。

　　可是当他们乘计程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又后悔了。大堂前的音乐喷泉，光亮的大理石地板，缀满星光的天花板，威尼斯酒店这是他父亲以前经常光顾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以前他可以不知道这里的消费，但现在他只要用脚指头思考，就知道这该死的地方到底有多坑钱了。
　　“妈！”
　　“怎么了？”
　　方晴穿着一套紧身的黑裙，将她姣好的身材包裹起来，颈脖上系着玫瑰花瓣的丝巾作为装饰，化了淡妆遮住憔悴的面容。她手上还戴着当年的订婚戒指，这是她唯一没有拿去卖钱，或许也是易家最不值钱的珠宝。
　　“这里……”易小路的神情很是紧张。
　　方晴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地安慰道：“一顿两顿无所谓的。”
　　“可是，”易小路撇嘴，“没必要这样浪费啊。”
　　“妈妈想你开心，就这样决定好不？”方晴继续哄儿子。
　　“可是我也……”易小路看到方晴有些黯淡的眼睛，立刻又改口：“好吧，其实我以前确实最喜欢这里了。”
　　从前外出旅游的时候，易小路是非五星级酒店不住的，外出吃饭也一定要去高档的餐厅或者饭店，以前方晴很为儿子这样的富贵病担忧，但现在却一心想着要让儿子重新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
　　然而就在方晴准备舒一口气的时候，她却突然僵住了。
　　易小路顺着方晴的目光向电梯处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挺普通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乍一眼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易太太。”中年男人身着剪裁合适的褐色西服，一脸笑容地走过来，如果不认真看是发现不了他眼中的讥诮神色，“好久不见。”
　　方晴一时间哑口无言。
　　易小路看看眼前的男人，又看看身边脸色发白的母亲，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叔叔好，我跟我妈妈有点事，先走了。”说着他扯了扯方晴的手。
　　方晴这才回过神来：“失陪。”她有些狼狈地接过易小路的手。
　　“都是旧相识了，不叙叙旧？正好我儿子今天也来了，听说他们在同一所学校，或许认识。”
　　易小路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中年男人，想从记忆里搜寻出些蛛丝马迹。
　　“不清楚，”方晴很快整理出一个笑容，“不过我们有点急事，就不妨碍你们家庭聚会了，下次会有机会的。”
　　男人有些失望的眼神：“是吗？”很快又恢复礼节性笑容，“那我会期待下次碰面。”
　　虚假到要死。
　　这是易小路对这个人的评价。
　　他跟方晴向前走着，却没忍住回过头来。

　　“爸。”酒店大堂的自动门开启，走进一个身穿校服的男生。等易小路看清楚这个人，吓得差点摔倒在地上，幸亏方晴拉着他。
　　“家扬，我刚遇到你的同学了……”
　　“哦？……”
　　他跟方晴越走越远，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走进电梯，门快关上的那一瞬间，他才跟易家扬四目交接。
　　然后电梯门沉重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