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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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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一乃是黄道吉日,波利使团于辰时三刻离京返国。
来相送的文武官员中,竟然出现了懋王风流倜傥的身影。他原可推脱,大伤未愈不必来的。因想着百里丹纱那日伤心的样子,委实觉得过意不去。如今她要回国了,只怕再无相见之日。临走之时与她好生赔个礼,也让自己心上过得去。
岂料,公主在马车上再不肯露面,魏允之只得求百里安平代为转达歉意。
当队伍缓缓启动,魏允之盯着公主乘坐的马车,才叹了口气。不料公主果然打起半边车帘,泪流满面的冲他叫道:“魏允之,我恨你,一辈子都恨你!”魏允之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大臣们对此事多少有些耳闻,见他这副狼狈样儿,差点儿没笑出来。夏至在一边儿小声道:“王爷,人家要恨你一辈子呢!”魏允之很想扯他的耳朵,又要顾惜自己的光辉形象,只得也低声道:“我看你这小模样儿越发的标致了,今晚你就侍寝吧。”夏至一听脸都绿了,几步窜到杭士杰身后站着,低了头再不敢开口。
自从失去女儿,云修儒几乎每晚必被噩梦惊醒。醒来之后浑身冷汗,直至鸡鸣五鼓,方昏沉沉睡去。柳春来见不是个事儿,悄悄儿的禀告了骆缇,求他赶紧拿主意。骆缇自然将此事回奏给中兴帝,请他示下。中兴帝思之再三,决定将云修儒搬至紫宸宫的九重阁居住。
骆缇进言道:“如此一来,岂不让他成为众矢之地?”又指着桌案上的奏折道:“万岁爷不曾看到,这几日那些官儿们跟马蜂蛰了似的,该管的不管,偏偏咬着云掌印不放,说的那叫一个难听。奴婢那儿,还有二三十本儿折子没拿过来呢。”中兴帝道:“哼,竟然管到朕的后宫来了,太平日子过腻了吧?”骆缇道:“万岁爷不宜于大臣们闹的太僵,奴婢到有个法子,也不知使不使得?”中兴帝不悦道:“还卖什么关子?快讲。”骆缇微微躬身道:“不如让他去灼阳宫,服侍六殿下。一则可避避风头;二则有松风在,万岁爷便无忧矣。”
中兴帝忽然想起,那夜影卫对他说,魏崇翼与云修儒在翠微湖畔的红松林里相谈甚欢。可又一想,如此一来,便不能与他天天见面了。
骆缇见他犹豫不决正要相劝,内侍来报,青鸾宫首领郦怀生求见。中兴帝微微颔首,骆缇道:“让他进来吧。”
郦怀生在外头应了声是,快步走进来。施礼已毕,郦怀生道:“娘娘有要紧事同万岁爷商议。”中兴帝暗道:“莫非又要提立太子?”微微点头道:“你先回去,就说朕即刻便到。”郦怀生躬身退下。
骆缇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是兹事体大,他一个内侍不敢妄言。低头问道:“万岁爷这便过去吗?”中兴帝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哼了一声:“到要看看她走哪步棋?”骆缇抬头唱道:“起驾青鸾宫!”
舒皇后早领了一众人等,在宫门外迎接。远远儿的见圣驾来临,齐齐拜了下去。中兴帝下了辇,含笑将舒皇后扶起,帝后二人相视一笑,携手进了宫门。
舒皇后亲自捧了茶奉与中兴帝,在他下首坐下道:“臣妾请万岁过来,是要商量云修儒之事。”中兴帝十分出乎意外,诧异的望着她的脸。三十许的少妇,依旧美丽不可方物。
舒皇后看了一眼中兴帝,笑道:“万岁怎么了?”骆缇在旁轻轻的咳了一声,中兴帝这才回过神来,闲闲的笑道:“我不明白。”舒皇后道:“前些时,曾听闻万岁要封他做华容,被他拒绝了。如今他的女儿被人掳走,能否找回来实属渺茫。现下,大臣们因他久居紫宸宫,纷纷上本弹劾。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中兴帝道:“依皇后之见了?”舒皇后道:“既然万岁已与他谈过一次,便不好再出面。不如由臣妾与他再谈一次,万岁以为如何?”中兴帝道:“皇后不晓得,他那个人虽外表随和谦逊,脾气却倔的很。我去说都不成,皇后怎么这般的胸有成竹?”舒皇后笑道:“臣妾乃六宫之首,与他谈必能安其心,让他抛却无谓的顾虑,可比万岁强多了。”
因了解她的真性情,中兴帝不免起了戒心,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道:“皇后竟不吃醋?”舒皇后颔首一笑道:“他是个可怜之人,臣妾好歹还有一儿一女,家世身份比他强了何止千百倍。只是他独得万岁宠爱,令臣妾羡慕不已。毕竟万岁与臣妾乃是夫妻,并非那不相干的旁人。这也是人之常情啊!”中兴帝听得暗自叹气。真希望此话发自皇后肺腑,可惜可惜……骆缇见他发呆,轻轻提醒了他一下。
中兴帝道:“若是他不答应,那便如何?”舒皇后道:“那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又道:“若他答应了,万岁该怎么谢臣妾?”中兴帝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皇后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舒皇后眼珠儿转了转,走到中兴帝身边道:“跟万岁玩笑了。这也是臣妾的本份,可要的什么赏了?但愿有了新人莫忘旧人,雨露均沾方是后宫之福。”中兴帝握了她的手,赞道:“得贤后,是朕之福也?”瞧着他二人装模作样,不由骆缇暗自叹口气。
舒皇后问道:“万岁几时唤他前来?”中兴帝想了想道:“不忙,他身子尚未恢复,再过些时吧。”舒皇后一点儿也不慌,点头道:“一切听万岁安排。”又道:“他这几日必不能侍奉左右,万岁还是该到其他姐妹处,走动走动。”中兴帝轻轻揽了她的腰道:“便从皇后这里开始吧。”骆缇,郦怀生领着各自的人退了出去,只留几名宫女伺候。
不到一月,参奏云修儒的折子如雪片般飘向御书房。在宽大的书案之上,堆得像座小山。
中兴帝几乎将桌子也推翻了。魏允之望着满地的奏折,抬起一只脚道:“皇兄,臣弟实在无法落脚,我可就踩了啊?”中兴帝瞪了他一眼道:“还不滚进来!”魏允之拿着脚尖儿扒拉着地上的奏折道:“皇兄预备将云修儒如何处置?”中兴帝道:“我想让他去伺候崇翼。那里有廉松风在,朕还可放心一二。”魏允之暗自磨牙道:“娘的,这可好了,他到近水楼台先得月。”中兴帝见他神情古怪,拍了他一掌道:“想什么了?”魏允之抖抖肩道:“皇兄已有圣裁,何必还来问我?”骆缇道:“只是这般送去,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须得施一条苦肉计,方能瞒天过海,不至于将六殿下也扯进去。”
魏允之一听就炸了毛,瞪着眼道:“他那个身子还禁得起谁的拳脚?不行啊,你们趁早儿另打主意。”忽然眼珠儿一转,凑到中兴帝跟前,满脸诚恳的道:“要不让他先暂到臣……”中兴帝不待他讲完,一把推开道:“你还不死心?”魏允之撇着嘴道:“你别防我跟防贼似的,只是暂住而已。风头一过,便将他送回来。”中兴帝连连冷笑道:“羊入虎口,焉有回来之理?”魏允之道:“他要是被你打死了可怎么好?”中兴帝怒道:“你休要咒他,我自有分寸。”魏允之皱眉道:“皇嫂这又是何必了。明知云掌印会坚拒,无非故意激怒你,借你之手除去他。啧啧啧,女人呐……”
数日后,云修儒才吃了药躺下,司礼监便派人来接他去青鸾宫。
柳春来想着记贵妃的事,不由得抓紧了他的衣袖道:“这便如何是好?”云修儒笑了笑道:“我如今还有什么可怕?横竖是躲不过的,走吧。”那内侍上前安慰道:“云掌印莫怕,舒皇后最是和善之人,不会无故难为你的。你去青鸾宫万岁爷是知道的。”云修儒望着他道:“你可知是为了何事?”那内侍摇头道:“小的委实不知,云掌印还是快些去吧。”柳春来忙着与他换上宫衣,又去拿了个蒲团过来。内侍问道:“你拿这个做什么?”柳春来道:“这里离青鸾宫不算太近。若是走不动了,还可以垫着坐会儿。”内侍笑道:“小的背着云掌印去吧?”云修儒摇头道:“使不得,还是我自己走吧。”内侍有些发急道:“耽搁了时候才使不得。”云修儒推辞不过道:“如此就偏劳你了。”那内侍将他负在背上,同柳春来一道,急匆匆往青鸾宫去了。
舒皇后还是首次见到云修儒。他虽形销骨立一脸的病容,却能让人生出万般怜惜之情。
舒皇后开口道:“赏他个座吧。”宫女们立时端了秀礅过来。云修儒有些受宠若惊的道:“奴婢是何等身份,不敢在娘娘面前放肆。”郦怀生道:“娘娘赐座若是不受,也是不敬呢。”舒皇后道:“你大病未愈又走了远路,还是坐下好说话。”云修儒暗道:“果然传闻不假,皇后实乃慈善之人。”忙谢了恩侧身而坐。郦怀生一挥手,左右人等皆退了出去。
舒皇后又将他打量一番道:“你可知,大臣们如今在联名参你吗?”云修儒大吃一惊,立起身道:“奴婢从未与外廷有联系,实不知犯了何罪?请娘娘明示。”郦怀生微微一阵冷笑。舒皇后道:“皆因你以内侍的身份,久居紫宸宫所致。”云修儒一听,心里反倒平静下来,缓缓跪下道:“奴婢情愿领罪。”舒皇后不料他竟有如此举动,笑道:“快起来吧,坐。”云修儒依言坐下。
舒皇后道:“你休要理他们。只要你受了封号,那便是名正言顺了。他们又能奈你何?”云修儒有些发蒙,望着舒皇后做不得声。郦怀生向他拱手道:“恭喜云掌印,万岁爷要封你做华容呢。”云修儒微微一惊,立起身跪下道:“启禀娘娘,万岁爷曾答应奴婢,此事日后再议。”舒皇后道:“此时非彼时。如今,参你的折子堆满了御书房,万岁为了你,几乎与大臣们撕破脸。再要闹下去,怕是保不住你了。”
云修儒怔怔的呆了会儿,忽然笑起来,半天方道:“我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老天还是不肯放过我。”舒皇后道:“万岁为你所做的一切,你都不曾放在心上吗?终究为何不肯受封?是顾虑后宫的娘娘们?你休要害怕,万事有本宫替你做主。再说,你是华容与贵妃同品,还有什么可怕的?或是另有隐情?你只管说出来,本宫与你做主便是。”云修儒暗道:“看来,再不能与云娃相见了。幸而上苍垂怜,不至叫她眼睁睁看我受死。留下她伶仃弱女去靠谁?”一时想起石竹,此刻对他带走云娃竟颇为庆幸。一则免受此牵连;二则也去了自家牵挂。忽又忆起翠微湖畔的那个人,默默念了声:“松风,就此别过了。”这才朝上叩头道:“多谢娘娘美意。奴婢已是刑余之人,不愿再承欢受辱,甘愿一死了此残生,望娘娘成全。”
话音未落,中兴帝便凶神恶煞般,打屏风后冲将出来。一把掐住云修儒的脖子吼道:“枉费我如此对你,你便是死都不肯受封吗?好好好……我成全你,让你永无出头之日?”抬起手来一巴掌甩在脸上,紧接着狠命往前一推。云修儒在地上连滚了两圈儿,口鼻处鲜血直流,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柳春来在外头听见响动,拼死闯进来。尖叫着上前抱住他,又转回身跪下道:“万岁爷开恩呐,公公身上还没好完了,要打便打奴婢吧!”说罢连连叩头不止。
中兴帝对骆缇道:“撤了他印绶监掌印之职,让他去灼阳宫当差,拖出去!”两个内侍扑上前来,拖了云修儒便走。柳春来的额头已见了血,连滚带爬扯住骆缇的衣摆哭道:“骆掌印与我家公公讲个情吧?”骆缇不耐烦的踢开他道:“迟了,你还不快去!”柳春来回头看见地上的血迹,一路哭着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