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璧》小桥流风

44、第四十四章 悔之晚矣

　　“当、当、当……”寂静的深夜响起了更夫嘶哑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已是四更时分。
　　梅青缓缓张开了眼睛。她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将近两个时辰，耳听得南宫玉在隔壁均匀的呼吸声，她不敢动，怕惊动了南宫玉，直到南宫玉睡下一个多时辰之后，她才悄悄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猫一样地蹑手蹑脚下了床，光着脚在地板上走着。僵硬冰冷的地板冻得她呲着牙，却不敢出声。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卧房后面的窗子开着，想是雪儿收拾房间的时候打开了，没放下来。梅青心中一阵狂喜。
　　南宫玉倘若看到此刻的梅青，打破脑袋也不会相信这个梅青就是刚才那个病殃殃的梅青。
　　只见她两眼发光，行动虽缓但却敏捷，与两个时辰前的梅青判若两人。她在拱门前悄立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要走了。她掉转头正想离开，却又停下了，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到底拗不过自己，回身踮着脚尖悄悄走进书房，一抬眼便看见了床上熟睡的南宫玉。
　　他仰面躺着，睡得很安稳，被子只是略略盖住了腹部，手脚都露在外面。
　　梅青呆呆地望着，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替南宫玉盖被子，但她马上就告诫自己：梅青啊梅青，你一近他的身，今晚就别想走了！
　　她站在门边上，盯着南宫玉看了许久，想起南宫玉对自己的好，又想起这一走今生只怕再难相见，心中不禁黯然。眼前这个人上了自己一次当之后，就时时刻刻防备着自己，信不过自己，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对她一如既往的关心。他对她的好，她并不是毫无察觉。
　　就为他对她的关心备至，这些天来，她时时在心里笑他的迂腐，对一个骗子加强盗，有必要这么好么？！就因为自己帮他救回了师弟师妹？那可是有所图谋才做的事呢！她梅青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事！
　　但真到要离开的时候，她却难以自制的伤感起来。她从小跟着梅老爹在江湖中卖唱，看惯了世间的人情冷暖，突然遇到一个肯关心自己的人，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除了老爹，她向来不喜欢和别人走得太近。但南宫玉却是个例外。就连时时的触怒，也是仗着他对她的好。
　　她深深地盯着南宫玉的脸，心中喃喃道：公子，青儿走啦！你放心，那株老参，青儿再不会去打它的主意啦！公子，你自己要保重身体！
　　她又看了南宫玉一眼，禁不住眼眶一热，只听得“扑”的一声轻响，一滴泪珠儿滑落在地板上。
　　听见声音，梅青不禁心中一凛，急忙盯了南宫玉一眼，似乎瞧见他的眼皮动了一动。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里了。幸而南宫玉并没有醒来。
　　梅青暗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决绝地掉转头，猫着腰走出了书房，悄悄来到卧房的后窗，一个鱼跃穿窗而出，双手刚一沾地便就势一个打滚，却不知为何竟撞上了什么东西，梅青忖道：不对啊，我明明看准了地方落脚的，怎么会……
　　她慌忙站起身一看，顿觉头皮发麻，张嘴就要尖叫出声。
　　原来她撞上的不是什么东西，却是一个人，那个人自然便是南宫玉。
　　见梅青张嘴就要尖叫，南宫玉伸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嘘！别喊，你想把大家都叫过来么？”
　　梅青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却突然失了声，叫不出来了。她怔怔地看着南宫玉，想了半日，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刚刚还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南宫玉，怎么突然就变到窗外来了。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额头冷汗直冒。
　　南宫玉也淡淡地看着她，看她脸上又是气恼，又是不解，又是伤心，又是绝望，心中暗叹原来一个人的表情可以在一瞬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梅青沉默了半晌，忽然歇斯底里地发起狂来，咬牙切齿、握紧拳头照着南宫玉胸口就是一阵猛捶猛打。
　　南宫玉见梅青状如疯妇，一时间哭笑不得，暗想她一心就想逃走，为了今晚的行动，不知道已经筹划了多久，此刻居然又以失败告终，心情自然可想而知。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再刺激梅青，便运起内功护住胸口，任由梅青将自己的胸膛捶得砰砰响。
　　过了许久，梅青打得手也酸了，人也累了，这才退开几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么一顿发泄，她总算渐渐从癫狂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背靠着墙，抬起头来望了望渐渐西沉的月儿。
　　几点星光点缀着夜空，夜空显得高远而神秘。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还是很快，想起方才的举动，虽然此刻仍在愤怒与绝望之中，但她终究是个姑娘家，想想自己不由分说冲上去就打，而南宫玉就那么站着任由自己捶打，她不禁有些害臊，便低了头，耳根子似乎渐渐热了起来。
　　南宫玉见梅青平静了下来，试探着叫了一声：“青儿？”
　　梅青鼻孔哼了一声，算作是回答，却仍是低着头。她本是极聪明的人，谁知这几天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倒在南宫玉手里，待要怎样，却又碍于南宫玉救过自己的性命，不忍对他下手，一时之间又恼又悔，脑中一片混乱迷茫。
　　南宫玉听见梅青的冷哼，确信她已经恢复了常态，这才轻声说道：“天已经快亮了，你还是再回房休息一下吧。虽然你的肚子……已经不疼了，不过还是要多多注意休息，不是么？”他看着梅青耷拉着的脑袋，嘴角略略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他虽然不知道梅青的肚子是什么时候好的，但很显然自己又被她骗过了一次，而且差点儿就让她走脱了。
　　梅青听出了南宫玉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她着恼地抬起头来，正想恶语相向，忽地想起一个问题来，“你……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知道的？”
　　南宫玉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夜空，道：“后天就是十五了，今晚的月儿还不是很圆。青儿，你不知道吧，我已经有很久没赏过月了。”
　　梅青恶狠狠地说道：“赏什么月？哼！你一心想着做个人人称颂的大侠，一会儿要去救人，一会儿又要去抓……抓……人，活该你赏不了月！”
　　南宫玉的目光收了回来，“你认为我就是这么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么？”他的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梅青话刚一出口，便知道自己把话说得太过了，又不肯爽快的认错，只得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不吭声。
　　南宫玉不再逼他，指了指窗户道：“你是要从这里进去呢还是……”
　　梅青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手脚并用，像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那样慢慢地爬上窗子，又重重地跳了下去。
　　南宫玉在她身后摇了摇头，轻轻一纵进了卧房，顺手将窗子关上了。当他关好窗子转过身的时候，梅青已经用被子从头到脚蒙住了自己躺在了床上。南宫玉摇摇头，转身走向了书房，忽在拱门前站住了，道：
　　“其实，你不应该到书房来的。”说完便径直进了书房，走到床前合衣躺下了。
　　梅青想着南宫玉的话：不应该到书房去？书房？他难道真的睡着了，只是我刚才到书房去将他惊醒了？她忽地回想起来，自己方才在书房里掉了一滴泪，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声响。那时她曾看到南宫玉的眼皮动了一下。
　　想到这里，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不停地骂自己为什么要婆婆妈妈的进什么书房看什么最后一眼，这下可好啦，别说最后一眼，不知道还得看多少眼呢！
　　二人各有各的心事，直到东方鱼肚发白，才相继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