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麓》狐咠

1、 梦碎壹——Uriel

　　编号：22E09-0000
　　等级：S+
　　生命体征：正常
　　精神体：蘼狐（尚未植入）
　　详情：代号22E09，以E系列容器作为肉身，09号精神提取物充当媒介所进行的第22次重塑品。

　　E系列容器普遍以提线木偶为核心支撑架构，自“虚无”世界诞生的敌对物种“实存”为肌理基础，韧性极佳，更为贴合人类真实质感。
　　09号精神提取物为一叶干花，自目标者衣兜内夹放书签中取出。品种为荼蘼，色泽却如鲜血，香氛已然被薰衣草洗涤液侵占完全，其上还略沾染有些许笔墨迸溅的金粉沉淀。
　　经过数次批量导入，择取100个位列模组中最优品，排序22。
　　我复活了他。

　　......

　　宽敞无垠，明亮如昼，闪光灯如繁星闪烁，汇聚于报告厅台上那名温婉如玉的男子。
　　一众漆黑西装革履，唯有他衣着华丽，粉妆玉砌，意图特立独行，以熠熠夺目。

　　“我曾爱过一个人，是如冬雪般冰冷，如朗月般高洁，如神明般无法触及之人。”
　　拂过耳侧偏粉渐灰长发，时见鹿展露出一如狐尾般形状的墨灰耳饰，好似与众人宣告他的归属一般，瞟了眼身后屏幕上，照片色泽已然灰白之人。

　　“可后来...他死了，死于炎炎烈日，死于霉败溃烂，死于众目睽睽之下，却无人施予援手。”
　　“就那样孤零零的死在了我面前。”
　　“我没能救下他。”

　　......

　　“感谢您愿力排万难前来吊唁...”
　　后台，一衣着端庄的女子微微颔首表示敬意，再次抬头间，眉眼里已满是遗憾。
　　“所以...哥哥...一定要说再见了吗...”
　　“是的，失去一名绝无仅有的S级哨兵，是我们的损失，也是我身为其唯一向导的失职。”
　　时见鹿张开双臂，轻拥面前不过自己肩高的时见兔，露出以往那般温笑：
　　“我选择引咎辞职的话，至少能够确保我们的公会自这起纷争中全身而退。”
　　“而我回到‘塔’里继续担任导师，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其他公会妄图借此机会推我于风口浪尖，逼迫我与其他哨兵结合的可能。”
　　“只是接下来的路，要委屈你自己一个人继续走下去了。”
　　“嗯，我会守好寂森，等哥哥平安归来的。”

　　四下看看，确定身周无人，时见兔迅速将自己佩戴的那串银质项链取下，缠绕两圈系在了时见鹿的手腕，轻抚过其上晃动不止的兔子装饰，让它安分下来：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哥哥，必要时就用它联络我，随时随地，我一定赶到。”
　　“好，放心吧，你也要藏好小兔子耳朵，不要被人发现啊。”
　　“知道了，哥哥也放心。”

　　不舍告别，时见鹿在保镖的护送下穿过湍流人潮，快步走去电梯间，乘往停车场，被人送回家中。

　　“结束了...”
　　看着如往常那般空荡荡的房间，时见鹿只觉鼻子一酸。
　　分明处处不见他，却处处皆是他。

　　门口一大一小两双鲨鱼拖鞋尚未来得及收起，依旧那般整齐排列于鞋架之上。
　　手边堆叠的书目中，每本都內夹有一张印有时见鹿日常照片的书签，在静待来者继续遨游智海，醉于诗雨。
　　就连桌边那套水杯，也是被人精心摆放好，确保这象征爱意的图案能够完全吻合，不会出一丝差错。
　　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偏偏一切都不及从前。

　　“自私的家伙...”
　　妄图将人自地狱扯回一般，时见鹿紧抱那件似被人随手搭在了沙发背上的宽大衬衫，爱恨纠缠，咬牙切齿道：
　　“说过多少遍，让你有事没事就拍张照片，出任务前好好写封遗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现在好了，遗照都是从你来应聘那时候的简历里扒下来的，我连个能怀念你的念想都没有...”

　　豆大的泪水打湿衣襟，时见鹿再难维持那副如水平静，不曾想只是顷刻间，四下地面已然肉眼可见的颤动起来，房间内亦蔓延起阵阵白雾。
　　“敌袭？！”
　　来不及思考，一只灵鹿自他身后踏出，直面窗外那若隐若现身影，蓄势待发。
　　不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一浑身皓白毛色的狐狸衔在口中，毫不留情的甩到了时见鹿怀里，再度奔向窗外，与不速之客周旋起来。

　　“小迷糊？”
　　熟悉的毛色，一致的手感，这东西究竟从何而来，他再清楚不过。
　　“无钟还活着...”
　　仿佛丢了魂魄一般，时见鹿回身向大门跑去，却被那自晕厥中堪堪清醒过来的狐狸用蓬松尾巴死死缠住腰，重新安坐回沙发上，慵懒的卷起红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生并非蘼狐本狐，只是借助了它的容貌现身于此而已。你若是想如此称呼小生，小生也欣然接受。”
　　那狐狸渐渐化出人形，简单理了理着身白金大氅，利用手中微启折扇遮掩半边脸，眉峰一挑，满是狡黠。
　　“是敌袭，但那实存的等级在S级以上，仅凭你一个现如今只拥有半吊子共生能力的向导，无论是战还是逃，终究都会死路一条。”
　　“这些怪物的目的，你不是很清楚吗？”

　　时见鹿稍事冷静下来，拿出手机试图联络公会，却忽地手一抖，即刻断了这份念头。
　　“是啊...他们想重构世界，首要目标便是逐一清除掉所有S级哨兵与向导，我不能再让寂森遭受损失了...”
　　“何况，在那场战斗中，本应稳打稳算的胜仗，却因为各公会的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害的我们被那些实存囚禁，反反复复折磨...”
　　“偏偏我的向导能力是共生...除了为他分担全部痛苦外，根本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进攻作用。”
　　回忆起那日噩梦，时见鹿脸色惨白，瞳孔剧烈抖动，仿佛梦魇缠身般，冷汗顺着人侧脸缓缓下滑。
　　“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彼此被消磨到最后一丝精神理智完全殆尽，我因无法忍受的痛感昏死过去，无钟他...”
　　时见鹿双手紧攥，咬住下唇不再吭声。

　　“所以呢，你不想复仇吗？”
　　用尾尖挑起时见鹿下巴，蘼狐望向他的那双眼中渐染墨色：
　　“明明只要有一家公会在虚无中没有隔岸观火，愿意对你们施予援手，无钟的性命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明明可以早些聚集力量，去从外部暴力破开被实存恶意封死的虚无入口，偏偏在你晕厥后，好巧不巧的借‘刚刚到达现场不久的技术人员’之手顺利打开了它。”
　　“明明你们二人的契合度长期维持在95%以上，可谓是天造地设，却在此次事件报告中被列出了整整十页的不契合数据条目...”
　　“甚至还有人因此怀疑你曾有滥用管制药物史，只为迅速提升自己的等级，抱住无钟这条大腿，好利用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控全部公会，将寂森捧至食物链顶端...”
　　“小生都替你感到委屈。”

　　金瞳忽地倒横，如恶魔般令人发指，让时见鹿猛地打了个寒碜。
　　“我不想...”
　　“不，你想。”
　　蘼狐直接打断了时见鹿的狡辩，用锐利指尖轻戳他心脏位置：
　　“你悔恨当初，你不甘现在，你恐惧未来，所以你才要借所谓的引咎辞职，以重返塔内，将培养哨兵和向导的摇篮全部毁于一旦，让冷漠的人类为此付出代价。”
　　“别装了，时见鹿，小生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也知道你美人心计如蛇蝎狠毒...”
　　“小生和你，本就是一类人。”
　　时见鹿：“......”

　　好似被说到了重点，时见鹿的表情略有些微妙，惹的蘼狐咧嘴一笑，乘胜追击道：
　　“何况，现如今的你想要无钟平安归来，无非只有两种办法。”
　　“一，你过去见他。二，他过来见你。”
　　蘼狐将刚刚伸出的指尖逐一掰回，在时见鹿嫌弃的眼神中惋惜道：“嘛，死者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也是未知数，所以这两种办法全部无效。”
　　“既然如此，与其踌躇不前，又难以忘怀，不如试着向小生许愿吧？”

　　蘼狐随手展开一浮空屏幕，将其中详细资料展示给时见鹿：
　　“小生可是梦境的主宰者，有的是能力任你在梦境中胡作非为。”
　　“何况只要这梦碎编纂的足够合理，微调现实也是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
　　拢起指尖，蘼狐透过那缝隙看向迟疑的时见鹿，句句诱人深入：
　　“只需要一点点维持平衡的代价即可...”
　　“平衡的代价...”
　　令人意外的是，在捋清这一系列因果关系后，时见鹿的脸颊已然因血液上涌泛红起来，弯起的眉眼里满是兴奋：
　　“所以，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我接下来大概率必死无疑，而你又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对吗？”
　　“就是这样，看来你很清楚底线所在，小生便不再多解释什么了。”

　　过分顺利的进展，蘼狐难掩笑意，轻轻点了点时见鹿耳侧那狐尾耳坠，将其隐隐发亮：
　　“不过，提前说好，和生死存亡打交道的都是阴曹地府的魑魅魍魉，或者他国的那些神明恶魔，并不在小生的能力范围内。”
　　“你若许愿让小生直接复活无钟，小生可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去与那些牛鬼蛇神拼个你死我活的，还不一定能确保他完好无损归来。”
　　“何况，小生只是个主宰梦境的小狐狸，向来更注重内置精神力量的存在。只有不断获取到饱含强烈心绪之物，才可护众生美梦，诺其天马行空。”
　　“综上所述，若想要小生实现你的愿望，还请考虑一下用你们的定情信物，也就是那副对戒作为交换，如何？”
　　时见鹿：“......”

　　毫不意外的，时见鹿甚是不舍，用指腹轻抚过那银戒，眉睫低垂，试图掩匿起这悲伤。
　　短暂沉默后，似做出某种决断般，他缓缓开了口：
　　“梦境至多维持多久？可进入几次？”
　　“一般情况下，梦碎的创始者仅可坠入自己的梦碎独一次，若是自现实世界清醒过来后，几乎没有再度坠梦的可能，还有一定的概率会丢失这段记忆。”
　　“至于维持多久...就看这位创始者想要什么时候醒来，梦境便会在那时彻底结束。”
　　蘼狐自屏幕内调出一份过往梦碎存档记录，递到时见鹿面前：
　　“不过，也会存在一些特殊情况，诸如现实中有人强行唤醒坠梦的你，或你的身体健康情况急转直下，不足以支撑梦境等类直接干扰因素，皆会让梦碎崩溃。”

　　“可以，我会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在确保机体健康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延长梦境。”
　　时见鹿拿过手机，随意编纂了一份理由，发至塔内工作人员，很快便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不过短短几分钟，直升机轰鸣袭来，窗外霎时间火光四溅。
　　“但我有必要警告你，复活无钟，或天下大乱，这两个愿望我必要实现一个，做好觉悟吧。”
　　“小生就喜欢与你这种目的明确到不择手段的人打交道。”
　　蘼狐果断消匿身形，藏入他侧耳耳坠之中：
　　“去吧，小生会看准时机带你坠梦的。”

　　......

　　“哥哥，别去。”
　　刚刚踏出单元门，时见鹿便被侯在附近的时见兔用手中长剑拦住，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他略感不妙。
　　“这只实存会通过入侵精神世界的方式，将敌对之人最为恐惧的事或物重现完全，且每个人看到的物什各不相同。”
　　“你才刚...缓过来，不要去。”
　　时见兔的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愈发瞪大的眼睛中似有泪水在打转，映照出两具与二人面容相仿的残破躯体，一步步哀嚎逼近。

　　“已经无所谓了...”
　　时见鹿抬手捂住时见兔双眼，将人紧紧拥入怀，轻声安慰道：
　　“小兔，你是我们最为骄傲的存在，无论发生什么，爸妈都永远不会呵责你，不会埋怨你。”
　　“是因为我们渴望家人的一意孤行，才让你降生这残酷世间，不得已遭受如此苦难，是我们的不好。”
　　“那场天灾不是你的错，爸妈离世也不是你的错，我们二人独活下来更不是你的错...”
　　“实存才是这个世界的谬误。”

　　些许光斑自时见鹿身躯逸出，在他脚下蔓延开幽森之境，随着四下悦动的灵鹿为每一位濒临失控的哨兵洗涤灵魂，破开重重幻境。
　　指腹拭去温热泪滴，一切已然不言而喻，时见兔死死抓住他衣摆，一言不发。
　　“别担心，小兔，哥哥找到拯救世界的办法了...”
　　握住时见兔颤抖不已的手，时见鹿轻轻拍了拍她瘦削肩膀：
　　“感觉累了的话，就放下一切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其他的交给哥哥就好。”
　　直到那熟悉面孔稳站于背后，难以承受的痛苦好似也无济于事，时见鹿果断回身，毫不犹豫的吻上了眼前人的唇角：
　　“等我...”他温笑道。

　　那实存明显一怔愣，张开的血盆大口再难逼近，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般，忽地发疯发狂，将身前的时见鹿挥击至数十米远，捂着头痛苦不堪。
　　“哥——！”
　　时见兔反应不及，只得纵身前冲，替人挡住被挥来的气刃，抱住时见鹿在地面翻滚几周，“咚”的一声闷响撞在了远处停滞的车辆前，强忍疼痛用自己的身躯为他稍作缓冲。

　　“骗子——！”
　　枪林弹雨中，实存手指时见鹿，任四下哨兵撕扯刺斩到皮开肉绽，也难阻止它不自主前进脚步。
　　“你明明...不爱他...”
　　“为什么...困住他...”
　　直到头颅坠地，滚落至晕厥的时见鹿手边，它才终止了这份无休无止的泄愤，化为焦黑随风而逝。
　　蘼狐：“......”

　　意义不明的言语，四下满是硝烟废墟，时见鹿那释然一般的笑容，现场已然混乱不堪。
　　不出所料，除了时见兔，根本没有人会感激时见鹿及时的伸出援手，助他们逃离死地，反倒是三五成群，讨论起那被变相实锤的诽谤。
　　“你的人生也没好到哪里去啊，难怪一点都不留恋。”
　　蘼狐显露出人身，用狐尾轻轻拍了拍时见兔的头作为安慰，只是除了一缕微风，她根本无从察觉。
　　“这次的梦碎...怕不是真要折腾个天翻地覆了...”

　　狐尾一挥，四下场景全然消失不见，刚刚走来附近的灵鹿明显警惕起来，默默将时见鹿挑起在背，以便及时逃走。
　　“别担心，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蘼狐缓步向前，打开了一扇漆黑门扉，示意灵鹿与人入内。
　　“至于故事的结局，就看他想要如何演绎完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