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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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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路上我买了一束玫瑰。
落日悬在枝头,橙红色的光芒如薄雾笼罩着整片大地。葳蕤的绿叶静置于林稍,清风过时,也平静地将云雾拢入怀抱。
行人寥寥无几,只剩下冰冷的墓碑刻上逝者的容颜,时而映衬着几束几近枯萎的雏菊,也添不上几缕生气。
停在碑前,那里已摆上一束鹤望兰。橙红色的花萼托起蓝色花瓣,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凄凉,大片绿叶安静的交织在一起——蔺昶很会挑花,去年他送了康乃馨。
我想,如果有一天,抛开世人,我葬于厚土之下,他大概会捧起一束桔梗站在同样冰冷的碑前。
将玫瑰轻轻放下摆在鹤望兰身旁,石碑上正值青春年华却显得异常苍老的脸上挂着烂漫的笑容,余晖将灰白的面庞染成红色。
和蔺昶不同的,我不大懂得送何种花的何种寓意,只是母亲过世的每一年,我会给她带来一束她喜爱的玫瑰。我希望她不被困在一尊小小的坟墓里,冰冷的碑不该是她的归宿。如果没有丌怀仁,她该自由,也该热烈。
坐在墓旁,清风拂过发梢,夕阳也随之在青丝间跳动。我仅仅望着天边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半抹余光出神,没有说话。
不可否认,对于母亲,三年的陪伴中,留存于脑海中的记忆并不算多,只是在无尽的深渊中,我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岁月晃晃悠悠荡过二十载,记忆中母亲的脸早已模糊,年年无法忘记的今天——灾难降临。也许二十年间我早已倾诉完少年的心事,现在想起往事,竟感到轻松,而不知从何说起。
她大概很孤独。
一场婚姻,让她失去了全部。二十载静静地等待在凄凉冰冷之地,无人问津。繁花落尽,枯叶飘飞,世间万物将她舍弃。
我无法做到更多的,只能在这夹杂着世俗繁杂与喧嚣的盛夏,坐在台阶上,与她一同舍去半分孤独。
离开时晚风正吹动枝头绿叶攒动,冰冷的白炽灯撒下不属于墓园的冷光,金色的盛夏就这么被一帘黑幕遮住曙光。
意识到天色已晚,我起身跟随着星光走出墓园。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守墓人拖着残疾的腿在大理石上行走摩擦的声音。
我吸了一口手中未燃尽的玉溪,加快了脚步。
走出墓园,外面的街道灯光璀璨,虽说行人也寥若晨星,却总算有些烟火气。
路灯斜射出我的影子,与花枝相伴。等过了这座桥,那头就繁华了。
我靠着桥边漫步,俯视着江中倒映出城市中点点灯光灿若繁星。这座桥很长,我走了很久。
先天性散光的原因,我看不大清,只是眼前几道重影夹杂着肮脏的喧闹声闯入我安静的世界。我眯起眼睛看了一阵,下意识地走近,才发现原来只有三个人——
看样子是喝醉了酒,两个人手中还提着啤酒瓶,一个又高又瘦的,另一个则恰好相反,矮矮胖胖的,看起来都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染了一头黄毛,将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围在中间,动手动脚地在女孩儿脸上比划,较矮的那个死死抓住女孩的手。
女孩儿整个脑袋被连帽衫的帽子盖住,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她紧扣着腰间的挎包,肩膀不停地打颤。
“干什么呢。”我随手抖了抖烟灰,另一只手揣在裤兜里离几人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
两个小混混勾着脖子转过身,看见我,不耐烦地嘬了一口唾沫,“关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我“啧”了一声,将手中即将燃尽的烟头扔在脚边,绕过他们向桥那头走去。
两人见我准备离开,嘲笑似的“呸”了一声,带着笑腔骂了两句及其难听的话,又说,“还不是他妈跑了!”
我捏了捏手指关节,活动活动脖子,单手拎起桥边装修剩下的铁杆挥了两下试试手感,不轻不重的,于是拖着它往回走。
铁杆在桥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身后恰好一束烟花升起,伴奏着爆鸣声。我背着光,不屑地俯视着他们。
停在女孩身前,挥手示意她退后,我单手插着兜,眼神冰冷,“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本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不料两人年轻气盛,竟一时放不下面子。高个子目标明确的冲着我的肚子一脚就踹了过来。
看得出他这一脚鼓足了劲,被我躲开后摔出去几米远,跪倒在女孩儿面前,吓得小姑娘忙退后了几步。
“喂,真打啊?”我站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混混。
意识到自己丢了人,他转过身,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我,脸气得通红,又爬起来不服输地冲着我的脸落下一拳。
说是混混,实际上也还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不过是正处叛逆期无人管教,我不大好还手,只得被动地躲着他的拳头跑。
进攻再一次落空,这次小胖站在我身后,高个子重心不稳一拳落在小胖本就塌陷的鼻梁上,两行鼻血顺着人中流到小胖的嘴唇上,他捂着鼻子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高个子,显得滑稽又好笑。
高个子更加不服气,低声骂了两句娘,怒吼一声:“妈的!给老子干他!”又抡起拳头朝我冲了过来。
看这架势,活像是要生啃了我。可惜技不如人,我灵活地躲过了两人的拳头和膝盖,时不时击中对方,吃痛的低吼声未能止住两个人进攻的步伐。
一回合下来,两人都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还在强撑着挥下拳头。这股子冲劲儿倒是挺令我佩服。
“要不要歇一会儿?”我无奈地笑着说。
混着满脸的汗水,两人的速度急剧下降,我甚至都不用躲,有气无力的拳头落在我身上也跟挠痒痒似的。
“你,你他妈的——”高个子累的声音都在打颤,说话断断续续的,又一拳落空,砸在铁皮桥栏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y他顺势单手扶住桥栏喘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指着我喊道:“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小胖又从身后扑来,不远处传来警笛的长鸣,我懒得再和两人耗了,手中的铁杆随手一挥,恰好落在小胖脚下,他被绊得一踉跄,索性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高个子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又朝我扑过来。许是因为休息了一阵,他动作快上不少。
我抬手一棒落在他的膝盖上,吃痛地呜咽一声后,他又重新爬起来,灵活的将我挥下的下一棒躲开。
见我挑了挑眉,高个子有些得意地笑到,“别以为就你他妈会躲!”
不料话音刚落,我一脚踹在他另一个膝盖上。这下可踹的不轻,黄毛捂着膝盖跪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吃痛地叫出声。
解决完两个混混,我随手将手中的铁棒扔在一旁,拍了拍手心的铁锈。
转身正准备离开,瞥见一旁蹲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外套将整个人都盖住的女孩,我挑了挑眉,“你还没走啊?”
像是被我的话惊醒,她抬起头,显然不合身的外套帽子遮住了她上半张脸。撑着膝盖站起身,我看见她的嘴唇动了两下,大概是说了什么,不过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自顾自地低头摸索着,不经意间说道:“快走吧,待会儿……诶——我打火机呢?”
身上口袋都摸遍了也没摸到打火机,意识到可能是打架的时候掉出口袋了,我偏头,果然和地上两个人躺在一起。
捡回打火机,还未点燃口中的玉溪,一辆警车停在几人中间。
我抽出口中的烟头,耸了耸肩道:“算了,走不了了。”
*
我坐在警局门口的大理石梯上,月色晶莹纯洁。桥头恰好有监控,拍到两个小混混先动的手,不过两人又未成年,只能口头教育了一阵,现在大概在里面写反思。
通知了女孩儿的家里人,她正坐在正对着警局门口的蓝色塑料椅上,整个脑袋仍被帽子掩着,埋头玩着手指。
不过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监控里女孩儿爬上长桥的铁栏,背对着监控,她坐在桥头望了好一阵天,等到太阳潜入海底,换上月牙一抹清澈的冷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桥头一跃而下。好在两个小混混及时把她抓住才没让悲剧发生。
给蔺昶打完电话,我吸了一口夹在指尖的烟,余光瞥见一个身形粗壮的身影落座在我身旁,我将含在嘴里的一口烟吐出,白色的烟雾触碰到月色瞬间融化。
“打住,这次我可没犯事儿——”
我抢在黎局前开口道。
黎局听了我的话,干笑两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可别冤枉我,这次可没打算批评你。”
他抬头和我望向同一片月色,满是皱纹的脸上久违的露出笑容,“小亓呀,好久没见你了。”
我被他的话呛住,干咳了两声,笑到:“您是想我多犯事儿啊?”
黎局没应我的话,附和着笑了两声,又道:“你高中那会儿老因为打架上警局喝茶呢,现在是改过自新了?”
我佯装叹了口气,夸张道:“年轻气盛啊——”
黎局被我的话逗笑,搭在我肩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也就你能这么贫嘴了——”
我看着一片乌云遮住月光,警局内的灯成了唯一的光源。
我们背着光,两道清晰地影子映在大理石板上。
一阵沉默过后,黎局又开口道:“你爸那边——”
我垂下眸,没应他。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道:“小亓啊——”
乌云散去,月亮重新露出一角,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也将地上的影子照暗了几分。
“你爸——”顿了一下,黎局改口道:“丌怀仁干的那些确实不是些人事儿在——不过也这些年了,我看啊,他也没多少时间了。”
“还是多回去看看吧。”
吐出一口烟,我沉默了许久。
“黎局——”
我收回落在石阶上的目光,抬起头不去看他,“我放不下啊。”
黎局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看着胸口上别的端正的警徽,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他终于开口道:“怪我没用——要是当年能查出点什么……”
我弹了弹烟灰,打断他道,“都过去了,黎局。”
一辆熟悉的迈巴赫停在警局对面,车灯恰好照亮了我眼前的路。黎局还想再说些什么,我起身道,“黎局,接我的人来了。”
“还是你那个大学同学?”
我朝他粲然一笑,“是他。”
僵硬的氛围被打破,黎局也笑出了声。从石阶上站起身,他拍了拍我的背,“公共场合不许抽烟!”
于是转身走近警局。
我看了看手里即将燃尽的烟,低声笑了笑,然后将烟头掐灭,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正转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等等!”
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在叫我,看了两圈,确认周围没有别人后,我转过身,“我么?”
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搅着手指,站在最上层的台阶上,此时她已经将连帽衫的帽子放了下来,不过背着光,我仍看不清她的脸。
我双手插兜,问道,“有什么事吗?”
她支支吾吾了许久,看出她的紧张,我佯装不耐烦道:“不说的话我可走了——”
“等等!”
终于吐出两个清楚的文字后,她接着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好,我叫白艽。”
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是自我介绍,我愣了一下,回到,“额……哦,你好,白艽?”
她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做了很长的心里斗争,才继续道:“刚才谢谢你。”
“哦,没事。”
见她不再说话,我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她又开口道:“我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我停住脚步,这倒是难住我了。以前倒是经常被女生要联系方式,但看这姑娘的样子,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好不容易才开口的。
思考了一下,我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道:“不好意思。”
快步走出警局,蔺昶正靠在车上抱,着手臂,黑着脸。
见他这副样子,我料到大概是看见白艽找我要联系方式了。
我主动伸手搂住他,蹭了蹭他的脸,笑到:“你干什么?”
他回抱住我,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看着我不说话。
我好气又好笑,将他的脑袋按进怀里,“我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