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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去樓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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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开学没多久,孟冬晨回了上海工作室一趟,处理完合同问题,才又回到无锡。
周末午后回到无锡,家里罕见的空无一人,推开门,只有小姑娘一人抱着床单站在那,对他忽然的出现显然是很手足无措。
“怎么了?”
他问得随心,她却越加别扭,一手紧抱床单,一手捏紧自己睡衣裙摆,贴着墙面像是罚站一样,不发一语。
孟冬晨观察她的动作,见她躲避自己的眼神,小脸耳根通红,大概也猜到了什么。
于是重新穿上鞋,将车钥匙抓在手里,转身出门。
听见关门声,夏至才重新松了口气,抱着东西快速跑进浴室,想趁着所有人回来前,把一切都处理好。
可是当她洗完澡,才发现一切更严重的事。
这个浴室里,并没有任何她需要的物品。
而现在,她一个可以求救的人都没有。
是坐着干等,还是闯出去打电话,夏至陷入两难里。
也就这当下,门上传来两声轻敲,她不敢马上去应声,等了会儿,才将门开一道缝,探出半颗脑袋去看。
家里静悄悄一片,没看见任何人,唯独门上挂着一袋鼓鼓的塑料袋,难以忽视。
她将东西拿下,打开看一眼,意外发现里头有所有此刻她需要的东西。
即便晚读一年,但身旁的笛乐也比她更早熟,关于女孩的这些事,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
可遗憾的是,她在迎接长大的那一刻,没有母亲陪在身边。
塑料袋里的东西很多,基本上也都认识,她一件一件拿出来,随着堆积在桌面上的数量越多,脸色也越来越红,到最后她机乎承受不住,把脸埋在双臂里,深深吐出一口气。
长大这件事其实没有太值得高兴,只有茫然不安,还有更多的不好意思,她甚至搞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想法。
后来几天,那个时常在客厅工作人一直不见人影,她才知道孟冬晨回上海去参加一场很重要的会议。
她有种松口气的感觉,甚至觉得那场会议来得特别即时。
在夏至的世界里,孟冬晨与笛乐跟孟天航都不同,他们一起长大,就算彼此出糗,笑笑也就算了,可孟冬晨不同,从婚礼过后,她总觉得被他看过太多次自己难堪的没样,如果可以,她真的好希望再也不用看见他,不用每一次看见时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又哭得很丑的模样。
好在暑假终于要过去了,在开学的前一周,夏至终于接到了母亲言欢的电话。
小姑娘伤重一个半月都没能见到一次妈妈,听到声音时,一时间委屈多过雀跃,她想说“妈妈我想你”,也想说“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可是一听到声音便什么都说不出口。
“吱吱啊。”言欢的嗓音里充满疲惫,“沈叔叔要请干妈一家人吃饭,谢谢人家这阵子的帮忙,弟弟还小妈妈离不开,所以明天你代表我们家出席,乖乖的,好好表现,知道吗?”
电话里言欢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柔清透,三十八岁的女人却有着二十多岁女孩娇柔的嗓音,听着就令人如沐春风。
夏至喜欢母亲跟自己说话的声音,即便她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她依旧渴望着她的亲睐,于是很乖巧去回应,“我知道了,妈妈,还有我??”特别想你。
后头的话没能来得及说出口,电话已经被挂了。
零五年出产的折叠式手机放在一一年显然已经太落伍,但是她并不追求流行,只要能接听、拨出与发短信就很够用。
可是现在她后悔了。
她知道笛乐用微信跟外校生交朋友,知道孟天航用微信跟远在航太基地工作的魏叔叔联系,她开始考虑,是不是也去换一只手机,下载聊天软件,这样等妈妈有空时就能随时随地跟自己说话。
可是想归想,她并没有足够的零用钱去做这件事。
于是她想,如果再受一次伤呢?
妈妈是不是就会再来医院一次,看她一眼。
但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让夏至给压下。
因为在潜意识里知道,从今往后遭遇什么事,她只剩下一个人,而她再也不想让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为自己奔波了。
周末的宴席就订在市中心川菜馆,结果临出发前一家孟爷爷跟孟天航竟然一同染上流感,孟士柔不得已只能留守,派出了远在上海的孟冬晨回来赴宴。
那天过后已经好一阵子没见面,她有些忐忑,想起那天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周末正午时分的太阳状若火盘,夏至滚着热汗搭上公交到餐厅,一下公交就炙热的高温给吓着。
她没有打伞的习惯,只好闷头快走。柏油路因为气温高,远远的像是起了海市蜃楼,在空无一物的状态里,连空气都显得扭曲。
公交站距离餐厅不远,她跳过并不存在的水洼,打算速战速决,却没想到走到一半,背带裤两侧的吊带忽然一紧,接着双腿倏地离开地面,整个人被带到一堵含笑的眼睛前。
“走路看哪呢?”
夏至猛地抬起头,靠到将近一周没见的人带着顶棒球帽,站在炙热的阳光下,看着她笑。
“你吓到我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有点慌,还有点委屈,但是到最后,那些情绪都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只剩下礼貌。
孟冬晨朗笑起来,将小姑娘放下来,很自然去握着她的手,一起过了马路。
本来这一顿该是整个孟家全员出动,但是孟天航意外感冒,又祸及孟爷爷,孟士柔没办法只能留守在家照顾老小,说好的全员,就剩夏至跟孟冬晨。
进到餐厅等在电梯前,孟冬晨将小姑娘散落一半的发带收拾好,低声问:“刚刚怎么来的?”
“公交车。”她老实汇报。
“好,等等回家我们一起。”
她在心里叫苦,总感觉相处起来很别扭,总想到那天的事,可是她又不好拒绝??
电梯门一开,孟冬晨拉着小姑娘的双肩包退了一步,等人都走光了才轻推她一把进电梯。
夏至始终耷拉着肩膀,有些懒洋洋的模样,这是很少见的事。
孟冬晨靠在电梯的一侧看着她思索,却是直到进到包间才明白她沮丧的真正原因。
包间里摆了能容纳十人的圆桌,放眼望去,却只有沈志鹏一人到场。
一桌子的菜已经在他们入门前就上桌,道地的川菜鲜香麻辣,道道红油通透,确实很引人食指大动。
问题是,这一桌的菜,就没一道适合大病初愈的小姑娘用。
孟冬晨很明显皱了下眉头,想重新要份菜谱,看了几道素菜,却让沈志鹏按下,“不用不用,小孩子别管她。”
夏至一上桌就很自觉用热水烫过两人面前的餐具,知道孟冬晨想加菜,忙在桌下轻扯他袖子,“我吃辣,我吃的。”
孟冬晨敛下目光,毫不留情戳破,“吱吱,说谎鼻子要变长,我知道你不吃辣。”
她被这么一堵,半句话都不敢吭。
一桌的菜上了肯定不能退,但是再加点也不是不行。
孟冬晨的瞳孔里倒印着她执着的眸,他拿起菜单,很自然加点两道素菜,嘱咐厨房不放味精,少油少盐,这里需要病人特供。
对面沈志鹏一直在观察两人的互动,等到服务员离席,趁着空挡才慢悠悠插上话,“吱吱啊,来,你小孟叔叔对你这么上心,还不赶紧去倒茶磕头,谢谢人家救你一条小命。”
本来这顿饭就是答谢孟冬晨,沈志鹏这么一说,正在倒热茶的手微微一顿,夏至眉眼稍抬,很谨慎看向孟冬晨,双腿一弯就准备要下跪。
沈志鹏个性大男人,喜欢这种旧时代套路,从她踏入沈家那天的第一时间,就是从对着沈家爷爷奶奶磕头开始。
每年春节领红包前,也照例要跪地磕头,夏至已经很习惯该怎么磕,要说什么话,摆出什么姿态大人才会高兴,她深吸一口气,才正要朗诵自己早先背好的台词,孟冬晨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拎住她的背带裤吊带,就跟刚刚见面时那样,将人轻而易举给放回椅子上。
他的眼眸严厉,泛着一种不怒而威的光,让人望而生畏。
“吱吱,乖乖吃饭。”
一句话让现场气氛一下凝固成霜,夏至忙去扯孟冬晨的袖子,眼底满是恐惧。
在沈志鹏家住了大半年,夏至见识过他是什么样的大男人,不高兴了就要翻桌,连自己的父母亲在场也是一样。
她一颗心都提起来了,等了会儿,却发现沈志鹏僵在那,硬是没动静。
最怕人突如其来的变脸,夏至年纪不大,却很懂看脸色,直觉就靠近孟冬晨一步,将他保护在身后。
但她总归是年纪小,见识少,不知道有些人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人,慕强反应驱使,第一个反应是附和。
沈志鹏发觉孟冬晨不吃自己那套,脸色一转,很快就替他满上一杯,自己先干为敬。
他是夏野的挚友,当时夏野出意外时也帮了不少忙,如今以夏至继父自居,就算不那么尽责,碍于小姑娘以后还得跟他相处,孟冬晨自然也会敬他一分。
可孟冬晨见过的大场面不少,知道沈志鹏这类人多自我中心,一顿饭下来,他只需在适当时间附和,多的心思就放在餐桌上,转着圆盘,挑选适合的菜,每道都给夏至夹上几口。
一顿饭下来,夏至眼睛一直在偷看孟冬晨,她实在很怕,很怕饭吃到一半,他会受不了走人。
好在到最后都相安无事,直到上甜点。
沈志鹏喝高忘我,忘了禁烟条款,很自在点了根烟,酒意上头时,开始吹嘘自己股票市场上的获利与见解。
也是这时候,夏至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但没想到这一咳,连带着腹部深处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疼。
那场车祸伤得多严重没人跟她说过,但她自己能感知到很多的不同。
两个月即将过去,腹部上的外伤看起来是好了,可是只要一咳嗽,就能知道并没有真正好全。
她还是疼,有时候疼得并没有理由,可是她不想跟人说。
是因为不想孟士柔再从学校请假陪她看医生,也不想孟冬晨舟车劳顿从上海回来,就为了带她去看一次专家号。
她深信自己慢慢长大就好了。
可是现在,不过是一根烟她就受不了。
咳到最后连眼泪都忍不住。
夏至感觉肚子越来越疼,捂着腹部低下头,喝水想把表情压下去,视线所及的地方却忽然多了一张红色纸钞。
她抬头,孟冬晨却是连个眼神也没给她,语速很快,声音很低,“去星巴克替我买杯冰拿铁,特大杯,多一份浓缩,剩下的钱,可以买冰淇淋。”
手里塞入的纸钞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可见不知道在掌心里握了多久。
夏至跑出饭店时,外头正热,她给孟冬晨买好了咖啡,又去了便利店买了一瓶水,等回了饭店,才发现沈志鹏已经结帐离开,包间内早人去楼空。
两个服务员正收拾着一桌的残骸,看她回来时还不忘取笑,“小姑娘,你爸爸早走远啰,赶紧去追啊。”
她站在包间门口,心却一下就慌了。
想。
又被丢下了吗?
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