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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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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清晨的阳光透过葱郁的绿叶,斑斑驳驳地洒在路上。
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骑着山地车绕过弯弯曲曲的小路,拐进了一条看不见阳光的小巷子。
这一片区域挤挤挨挨地立着很多破旧的高楼,小巷子里挤满了卖早餐的小贩,老头衫的大爷穿着拖鞋,蹲在楼下一边大声唠嗑一边刷牙,呵呵的笑声混着漱口水一股脑从嘴里吐到脸盆里。
少年一手握把,把上挂着一袋小笼包,一手提着一件雪白漂亮的裙子,小心翼翼地在狭窄的小巷子中骑车前行,唯恐裙摆沾上黑色腥臭的污点。
他顺着熟悉的路线骑到一个锈迹斑斑的单元门前,进去楼道一片昏暗,外边的光丝毫照不进来,灯发着昏黄的光。他驾轻就熟地抱着裙子上了三楼,用钥匙拧开门。
屋子约大概五十平米,不大,但收拾的很整洁。
“姐”,少年声音清澈,稚气未脱,一边喊一边将裙子放在沙发上,“张阿姨说裙子今晚不着急,可以明天再给她送过去。她还给咱们送了点小笼包。”
张阿姨是妈妈在世时候的好朋友,在一家服装店打工,平时经常帮衬姐弟俩。
餐桌旁的少女扎着整齐的高马尾,额头两侧的碎发轻轻地垂在眉眼旁。
她停掉手机中播放的英语听力,眉眼弯弯地笑:“陈亦盛,那明天早上你还得早起回来还衣服了。”
陈亦盛今年初二,成绩优秀,在一个私立初中住宿,学费全免。
少年点点头,左手抓了个小笼包塞到嘴里,右手将双肩包甩到背上,匆匆忙忙下楼去,希望能在早读之前赶回学校。
陈亦许将沙发上的白裙抖开,裙子是缎面的,中部收腰,袖子和裙摆都很宽松,动一动便像水静静流淌。
她将裙子折好放进包里。
青城一中是公立市一中,百年老校的牌坊立在校门口,像一个德高权重的老人严肃地站着,对近来冒出头的私立高中嗤之以鼻。
不知道谁传出来的,在青城一中上学就像在老城区生活,有最舒适随性的生活节奏。
没有早自习,陈亦许早上八点多踏入学校,迎面撞上了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姓刘,是她的新班主任,中年女人,胖胖的,笑起来很和蔼。
“刘老师早上好。”
陈亦许习惯见人就笑,从小到大得到的最多的评价就是“讨喜”。
十七八少女岁一笑就像暖阳,看的刘老师心情都舒畅了,伸手拍拍陈亦许的肩膀
:“听说你今晚开学典礼有节目要表演,老师们都很期待哦。”
陈亦许刚要开口说话,身体就被一个比自己高一头的撞了个踉跄。
她回头看,对上了一双笑嘻嘻的眼睛。男孩个子比他高一个头,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扫帚,显然是在做值日。
撞他的男孩转过身,用扫帚指着另一个站的稍远的男孩破口大骂,但声音还是带着笑闹:
“李恪安,你找死,撞到人了吧。”
陈亦许一直觉得命运真是古怪,有些人在一个明媚的早晨不辞而别,四处找也找不见。
当你希望他消失在你的生命中时,偏偏又闯了出来。
当陈亦许听到李恪安这个名字时,这种感悟异常强烈。
真是熟悉。
上午温和的光透过绿叶撒进楼道,给男孩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男孩长得更高,手里拿着拖把。
李恪安背对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就像十年前初见的时候。
“不好意思。”李恪安开口道歉。他的声音生疏又礼貌,陈亦许知道他没有认出她,他也不会认出她。
碰上他,陈亦许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
“没关系。”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低着头往教室走。
一路上,吵闹的楼道都变得寂静,匆匆跑过的少男少女们仿佛与她身处两个世界。
她努力地深呼吸,痛却搅着她的胃,让她呼吸困难,难受得想要流眼泪。
青城一中高二上学期一开学便分科,接着便是开学考,从新生中选拔出一文一理两个尖子班,美其名曰“脚踩九八五,挥剑向清北”。
老学校老作风,升学率近几年被私立高中摁在地上摩擦,都几年没出过一个清北。以防晚节不保,倒也学着私立高中层层拔尖。
陈亦许从小对理科没有天赋。平心而论,她算是个苦行僧,学的虽不算轻松,倒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尤其是甩掉物化生的包袱之后,开学考在文尖班也能名列前茅。
陈亦许从书包里掏出开学考的数学卷子,准备在老师讲评之前自己先做一下改错。
焦点为F1,F2,直线过焦点交椭圆于......
“亦许!”耳旁的喊叫打乱了她的思路。
刘心仪跳过来,将书包甩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脸慢慢凑近。
陈亦许一手扶额,转过脸去与她对视。
刘心仪眨巴了一下眼睛,陈亦许知道她又有什么八卦要和她分享。
“亦许我跟你说,你猜理尖班开学考第一是谁?”
陈亦许将视线转回到数学卷子上,“章梓彦。”
还能是谁,高一一年断层第一。
刘心仪脸凑的更近了,神秘地摇摇头。
“不是哦,要是他我就不会兴致勃勃跟你讲了。”
“是一个叫李恪安的男生,以前是五班的。没听说过吧,我也没听说过。”
陈亦许心沉了一下。她以前从不相信水逆,现在她相信了。
“原五班的人说他是一个超级无敌偏科的理科学霸,以前史政地都不及格,总成绩不靠前,现在分科之后开学考一鸣惊人。”
“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好多女生都围在理尖门口要看一眼。”
“我也不懂,有什么好看的,我猜肯定就是个脑子不转弯的理科直男,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你不觉得从小到大理科好的男生都长那样吗,戴眼镜,瘦瘦的,留着小胡子。”
......
刘心仪一直叽叽喳喳地地描绘着她想象中李恪安平凡的样子,可陈亦许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情绪从心脏漫到喉咙,她盯着桌子上的数学题发呆。
一阵刺耳的笑声从前门传来。
“好帅啊啊啊啊”
一个披散着头发,画着全妆的女生,和同桌推搡着闯进教室,一边笑闹一边尖叫,显然是刚从理尖观摩过一圈。
嘴唇涂得鲜艳的女生叫张冉,刘心仪早就和陈亦许讲过她的光辉事迹。
她家里有点小钱,人也不傻,考进了一中,她爸爸送了点钱,动用了点关系,又把她塞到文尖班。
可是张冉自己不务正业,每天卷卷头发染染指甲,上课跟老师顶嘴,所有老师也是无奈,根本管不了。
“就是一个被惯坏了的,没什么脑子。”刘心仪锐评道。
陈亦许本就心烦,刺耳的尖叫吵得她头像被针扎一般,细细密密地疼。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划拉着数学题,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
吵闹的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想放过她,互相推搡地撞上了她的桌子。
陈亦许拿笔的手没拿稳,黑笔从桌上掉进了书包里,在雪白的裙子上划了一道黑印。
她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是刘阿姨从店里拿出来借给她的新裙子,还怎么还回去。
张冉原本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听到女孩皱着眉头啧一声心头便窜起一股火。
“啧什么啧,就这个裙子能有几百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躲债,一天到晚倒是挺能装。”
陈亦许平静地抬起头和张冉对视。
女生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她心里冷笑一声,平静地挪开视线,继续看自己的数学题。
张冉看陈亦许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以为碰到了人人拿捏的软柿子,轻蔑又得意地笑了一声,继续和同桌打闹着离开了。
见惯了。
陈亦许东躲西藏这么多年,什么凶神恶煞的没见过。谁是假把式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过麻烦还是得解决一下。
晚上下课铃一响,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去食堂。
人七七八八地走得差不多了,下午的光线也变得昏暗,没人的空教室一片寂静。
陈亦许对着希沃白板订正完卷子,坐在位子上慢慢地用小刀削着铅笔。
她将削好的铅笔整齐地排列在课桌上,然后走到张冉的座位旁,将小刀对准自己的手指。
鲜红的血滴从白皙的手指滴落到张冉的椅子上,陈亦许坐回自己的位置。
晚自习将近,教室里人逐渐多了起来,大家坐回原位,班长在讲台上宣布完今晚迎新晚会的安排,便让大家自行出发去礼堂。
陈亦许并不着急,让刘心仪先走了,自己坐在位子上,留意着张冉附近的情况。
张冉和同桌窃窃私语着什么,皱着眉,脸上显出慌乱的神色,从同桌手里接过卫生巾,走进了厕所。
陈亦许跟了上去。
迎新晚会要求每个人都参加,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厕所里没有别人。
寂静的厕所里回荡着两个人的脚步声,陈亦许加快脚步追上张冉,伸出手,将小刀抵在她的脸上。
张冉吓得一声惊叫。
“闭嘴。”陈亦许小声说。
陈亦许长得不高,她踮起脚,让小刀抵得更近一点。张冉全身颤抖着往后退,靠在了墙上。
“对,你知道我一直在躲债。我躲债这么多年,在外边也认识一些人,你要是不想惹事,就离我远一点。“
陈亦许压低声音,双眼紧紧地盯着张冉的眼睛威胁道。
张冉看着陈亦许,少女平日里含笑的眼睛里闪着凌厉的锋芒,马尾侧着垂到脸旁。
张冉瑟瑟发抖,梗着脖子往后退。那小刀实在太近,她再往前一点,细腻的皮肤就会落下一道疤痕。
“滚。”陈亦许拿开抵在张冉脸上的小刀。
“系在腰上挡着裤子上的血迹,别让别人看见,也别告诉别人发生了什么。”陈亦许声音清脆冷漠,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解下来扔给她。
张冉走后,陈亦许心里才松了口气。
幸亏张冉是个假把式。
还有两年,高考完之后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她就要有崭新的生活了。
她着低,一边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差错,一边走出厕所,迎面撞上了一个比他高一头的男生。
陈亦许抬头,撞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她只叹冤家路窄,血液轰地涌上头顶。
李恪安的眼睛幽黑清澈,陈亦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和爸爸妈妈一起养的一条德牧。
李恪安低下头,下意识想要开口道歉。
“对不起。”他小声地说。
温热的呼吸和说话的气流喷洒到了陈亦许耳侧。她条件反射般猛地弹开,警惕地和少年保持距离。
两人的动静过轻,声控灯都没有亮。天已经黑下来,楼道里一片寂静。
李恪安奇怪地看着少女,眼神从她复杂的眼睛移到她手中握着的小刀。
他上下打量着她。
少女大约只到他肩膀,身材很瘦,在已经有点冷的早秋只穿校服短袖,露出两条白皙清瘦的胳膊,一只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小刀,像看仇人一样看自己。
奇怪。李恪安忍不住瞎想,想要看她胳膊上有没有什么划痕。
不会是压力过大自残吧?他想着,却看见陈亦许飞快地把小刀折叠起来放到校服口袋里,转身离开了。
女生转身匆匆离开的身影和早上那个人重合。
李恪安想起来了,杨琦说她叫陈亦许,文尖班开学考第二名,是个实打实的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