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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庐山2(8) ...


  •   身后脚步声愈近,莲心没空解释,朝辛三郎挥一下手:“后退,后退点。”
      接着就单手一撑窗沿,侧身轻松翻进了辛三郎的屋子里。

      一墙之隔,辛二郎和辛二娘没发现已敏捷避开的莲心,各自气呼呼地走远了。
      晚风里还夹杂着田田不明所以劝解辛二娘的声音:“二娘子与二郎君是兄妹,有什么好值得吵的呀,闹得这样?二娘子随奴婢一起去范娘子院中梳洗梳洗吧,娘子还没睡...”

      空气中静了一下。
      这回,辛二娘却不复平日的活泼,只闷闷道:“不敢搅扰母亲。”便离去了。

      人影在窗上晃动。
      一道影子先离去,接着,剩下一道停留片刻,也慢慢走了。

      莲心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和这几人撞上。背后被人提到,还迎面碰上的感觉可太尴尬了。

      此时,灯盏中的光影微微浮动了一下。
      莲心眨动的眼皮停住。

      室内幽香隐隐。
      莲心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
      方才私闯人屋子的行为,似乎,不太妥当?
      她回身,看向辛三郎。

      年轻的郎君站得离她稍远,没有立刻讲话。
      莲心左瞧瞧,右瞧瞧,没事忙地打量着四周,干笑一声,“方才事出紧急,我才翻窗进来...”

      之后编不出了,声音渐低。她最终道:“...抱歉。”

      黑夜寂静。
      月光一寸寸从窗边挪到地板上。

      三郎君轻轻叹了口气:“不要从那里。从正门回吧。”走过去将门打开,示意莲心从那里离开。

      本已经打算照着原路,再从窗户翻出去的莲心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下。

      待小跑到门口时,莲心观察一会儿三郎君的神色,并未从他面上看出任何听到今晚之事的端倪。
      便小声问:“明日,你可以带辛二娘一起去瀑布么?”

      他一定听到了方才辛二娘和辛二郎的对话。
      辛二娘两人明显和范娘子有心结,又想亲近,又心怀畏惧,反倒叫莲心一个外人捡了漏...这让莲心有种鸠占鹊巢的微妙愧疚感。

      今晚用晡食时,范娘子确实直接叫了她明日一同去看瀑布,当时她只顾着兴奋,却未曾从未考虑到辛二郎兄妹是否被问过。

      辛三郎问:“你要去叫二娘么?”而并未正面回答。

      莲心没察觉这其中的微妙差别:“啊?我叫也不管用,还得范娘子同意才行吧...”

      “你若能叫上二娘,我可以去与母亲说。”

      莲心仍未感觉到这句话和她的要求的差别,欣喜着欢呼雀跃:“谢谢三郎君!”

      ——然而,最终第二天清晨,仍只有莲心装束整齐,跟着辛弃疾、范成大一同前往秀峰观瀑布去了。

      出发前,百思不得其解的莲心实在想不明白,又去敲三郎君的门:“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二娘不会跟我出来?”

      清晨的天际呈幽兰色,白鹿似乎喜欢上了来蹭果子,又跑来了前院,在莲心身边转来转去,拿头拱着她,似在求吃的。
      那一身雪白的皮毛,在晦暗天色下就像昨夜三郎君的面色一样,在暗处几要发光一样。

      屋中未曾传来声响。莲心还要再敲,门才被拉开。
      长发披肩的三郎君趿着鞋,倚在门边,抱臂看着她。

      他眼中困倦和疑惑均有,但也不讲话,就那么抱臂看着她,静静等她讲话。
      随着莲心安静的时间越长,他眼中的疑惑愈重。

      而莲心也不是刻意要静默的。
      只是觉得,一大早接受这种颜值暴击...
      唉,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可真大啊。

      莲心甩甩头,把多余感觉甩出去,问他:“你是不是昨晚就晓得二娘不会出来了?”

      三郎君“嗯”一声:“她昨日闹得累了,今日肯定起不来。”

      “只是因为这个?”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莲心被反问,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能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是因为听到了昨日墙角,觉得二娘是因范娘子的心结或什么缘故,才被莲心方才叫了好多下都不肯出门随她一起。但她也摸不准,便不能断言。
      偏偏三郎君也不愿说似的。

      莲心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我不觉得怎么。不过,既然二娘不去,三郎君就陪我一起去吧!”
      路上再多磨一磨,说不定能从三郎君口中套出来呢。

      莲心期待地看着他。
      见三郎君似乎张嘴要拒绝,她又赶紧道:“我一个人和好几位相公一起,会无聊没话说的!”

      三郎君未置可否:“你可以不去。”

      莲心失望:“可是,我还从没去看过庐山瀑布啊...”
      这可是李白诗中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她前世也只在教科书上看过照片,因为身体,从没亲身去过。

      被莲心拿那种眼神看着,三郎君想了想,微叹了口气。
      “太早了...”
      他面容有些困倦,又有些好笑似的,抹了一把脸,“罢了,你叫一声‘三哥’,我就陪你一起去。”

      三哥?
      莲心结巴:“不、不好吧...”

      “你原先说我太客气的。你也在管我叫‘三郎君’。”
      三郎君只道出如此事实。

      莲心张了张嘴。

      这时,辛弃疾过来了:“莲心啊,收拾好了没?”看见三儿子也起了,“铁柱啊,你也去么?你身子可以吧?”

      一瞬间,什么三哥、什么二娘,全被莲心忘在了脑后。

      她目瞪口呆、忍俊不禁、喜形于色:“铁柱?!”

      ...
      “所以,三郎君的名字真的叫‘铁柱’?一直这么叫?”
      莲心看看身边仿若玉山上行的辛三郎,再看看辛弃疾:“叔父的起名风格真是...别具一格啊。”

      “嗯,这是我的小名。不过我五年前才方有的大名,从前一直被这么叫,说‘铁柱’算名字,倒也不算错。”
      辛三郎相当淡定,向莲心解释,“听久了,倒也觉得习惯。”

      莲心才不信青春期男生能忍住“铁柱”这大名的羞耻呢:“别装。你脸都红了。”

      静了一秒。
      两秒。
      三秒。

      辛三郎闭上眼睛,禁不住笑了。他捂住脸,低头转向一边。
      莲心也嘿嘿笑了。那笑从微笑逐渐变为大笑,再到狂笑得喘不上气。

      “哈哈,铁柱...”莲心腰都弯了,她“哎唷”着,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叫‘三哥’怪怪的,我感觉‘铁柱哥’倒很顺口...”

      唉,这就是他自己的名字,还能怎么办呢?
      辛三郎也算是看开了,听莲心这样叫也不多羞恼,洒脱地接受了:“也罢了。总比‘三郎君’好听些。”

      莲心更笑得东倒西歪,得拉着三郎君的衣袖才能继续有力气爬山。
      不怪她觉得奇怪。若是辛二郎的小名叫“铁柱”,她都不会觉得如此好笑,偏偏是玉肌雪容的辛三郎叫这个贱名...虽说民间相传贱名好养活吧,但辛叔父也不至于取这个名儿吧!

      莲心越想越好笑,还要再揶揄几句时,突听见一道陌生的嗡鸣。
      【哼,人们虽说着“万物有灵”,却不信名字也有灵么?贱名才压得住命格。三郎小时候身子极弱,辛弃疾不给他取这名字,只怕人早就没了。】

      声音无疑来自于一柄武器。

      莲心四处环视。
      她将吴钩放在了家中,这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莲心循着声音寻去,走着走着,她撞上一道铁塔似的身影。

      抬头,是辛弃疾。
      低头,是辛弃疾腰上的玉柄匕首传来的声音。

      辛弃疾拍拍她脑袋,好笑道:“探头探脑的做什么?方才我都听着了,终于肯喊三郎叫哥哥了?”

      一旁的范成大不明所以:“你收她做义女了?”

      “咳。”辛弃疾给范成大使个眼色。
      虽然自从武宁接回莲心后,他与范如玉就有收莲心为义女的想法,但收义女可不是简单的想收就收,想丢就丢的。若收了义女之后,才发现莲心还有哪里心思不正之处,他们也没法硬下心丢弃她,那岂不是对谁都没好处?
      故而两人仍在观察莲心的品行,不好现下就说开。

      范成大心领神会,没继续方才的问题,只道:“莲心啊,听老辛说,你在给陆务观写信?”

      莲心:“...”
      她狗腿地给谈笑聊天了一路的辛弃疾、范成大二人递上水壶,“两位相公,还是喝水吧,喝水!”
      知道莲心练字惨状的辛弃疾不太厚道地笑了起来。另一边,辛三郎也不禁莞尔。

      趁着几人休整时,莲心才找到了机会,左右瞧瞧,小声把嘴凑到匕首柄旁:“原来你会讲话啊?”

      【那当然,我是辛帅当年带上战场的神兵利器!】武器也有不同的脾气,眼前这匕首明显就是跟着辛弃疾的脾气来的,【我可不是没有灵性的普通武器能比的。】

      莲心故意:“可我记得昨日宴席上,你还‘不小心’割伤了辛叔父的手两次,你...”

      匕首却承认得痛快:【我故意的。】

      “为什么?”

      【为什么?呵,若你曾为战场上的利器,现下却沦落到砍树、切肉,你能愿意么。】

      莲心追问:“那你想怎样呢?辛叔父现在上不了战场,也不是他能选的呀。”

      【他既心已不在为国杀敌上,就该放我自由,让我去到需要我的地方,而不是霸着我不放!】

      莲心讷讷,只能看着匕首滑回了刀鞘,不再和她讲话了。
      辛弃疾远远喊:“莲心,用好了么?我还没给它保养上油呢。”

      莲心赶紧抬头应一声:“叔父,我给它上。”

      夹着水流声,远远传来辛弃疾的笑声:“算了,玩吧。小孩子上个什么油,你别划着手就行...”
      一旁范成大揶揄:“你以为人家和你一样?”
      辛弃疾羞恼反击:“去!老子玩刀的时候,你这酸儒还在读圣贤书呢!”

      范成大:“咦?三郎,你看看你爹爹,亏他是个官,竟对圣贤大不敬啊?怪道会被朱晦庵打出了门...”

      三郎君清凌凌若泉水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他好笑地揭短:“父亲能说出‘粪船亦插德寿宫旗②’的人,伯父还说这些...”
      直惹得范成大失声大笑,辛弃疾也喷了水,笑骂一声“臭小子”,臂弯里把辛三郎揽过去,整治儿子去了。

      莲心捧着匕首,看着一行人谈笑的背影。

      前世曾背过的“醉里挑灯看剑”,学的时候只是干巴巴的词,可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是活生生憋屈了近二十年的天纵将才。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①。
      他的每一份郁闷,每一份壮志未酬,都从他脸上的皱纹里流露出来。

      莲心心下酸酸的。

      她低声问手中捧着的匕首:“真的不能留在叔父身边吗?你离开,他肯定会难过的。”

      匕首不吭声了。

      它不用开口,莲心也晓得,那是个倔强的“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庐山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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