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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异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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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员里有人不安起来:“出什么事了?”
“这动静,好像是火箭炮预热!”
“他妈的又来?陷落地外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多异种?还有完没完了!”
柏郃野抬手虚空往下一压,瞬息止住了营地里的躁动,他还没包扎好的半条胳膊吊在胸前,冷冷道:“废物点心,怎么不等异种潜入营地主帐再发现,那样倒能跳过应对时间,直接内应外合了。”
猎人不敢说话,柏郃野不再搭理他,随手套了件衣服就往外走:“滚去带路。”
温祈只犹豫了半秒钟,就马不停蹄跟了上去。
他看到柏郃野的视线似乎在他身上落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没有阻止。
温祈:“少将,您的水。”
“不喝了,你往后站。”柏郃野犀利的目光向前,眉心皱的死紧。
隔离车的方向已经浓烟滚滚,负责操纵火箭炮的人连滚带爬地填充着弹药,然而已经打出数发,却依然不见成效。
因为袭击隔离车的异种根本不怕火。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苔藓密不透风地包裹着车厢,并在转眼间扩张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层层隆起,如同潮水一般吞噬了带有强烈冲击的火箭炮。
这是温祈之前借来进入隔离车的青苔。
它的扩张性极强,见风就长。温祈他们赶到的时候,有个猎人已经被含进了苔藓里。无数指甲盖大小的花蕊从其中挣扎着鼓动起来,正疯狂吸吮着猎人的血肉。
转眼间,那名猎人就成了一具干尸。
这样具有强污染性,强攻击性的的异种猎人闻所未闻,利维差点把下巴砸地上:“这,这什么玩意儿?”
隔离车内部传来诡异的“咚、咚”声,像有人在敲厚重的铁门,温祈身后的猎人颤着声音道:“里面的尸体已经……”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被温祈听的一清二楚。温祈攥了下手心,不由自主往前一步。
他想去找老者。
火箭炮依然在不间断攻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火药爆裂声,另一种隐藏在这巨大声响下的动静,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静谧铺开。
温祈脚下踩到了滑过来的青苔,鞋底悄悄和青苔相融在一起。柏郃野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凝,按下通讯器吼道:“撤退!都撤退!”
猎人对他的命令从不质疑,当即撤了回来。然而有个人动作慢了一步,他半只脚还未踏出火箭炮台,突然整个人向前一扑!
温祈就在他旁边,伸手想要拉住他,他却倏地一抖,继而厉声惨叫起来。
微小的昆虫类异种以成倍的数量涌上他的小腿,啃噬的声音从火箭炮台上传出。
这些小虫子的速度快到近乎恐怖,转眼被军靴收束的裤腿迅速瘪下去,露出白骨的形状。
温祈忽然被一股巨力推了一把,脚下和青苔黏连的部分骤然被分开。他抬起头,只见那个先前聊八卦又和温祈搭话的猎人对他说:“快跑,快……”
他话没说完,喉咙咔嚓一声,虫子咬断了他的声带。
眼镜突然被一只手拨了下来,温祈心脏重重一跳,视野骤然模糊,余光里看见那只修长手指上冰冷的铁护套。
柏郃野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全体以最快速度乘装甲车撤离。三分钟内搬好物资,过时不上车的,做好葬身虫腹的准备!”
温祈双脚离开地面,柏郃野带着他跑起来,因此他视线里最后留下的是那名猎人充血的眼白,好像想让他们快点离开,又想让他们不要丢下自己。
混乱中,有猎人问:“少将,车上还有刚运回来的兄弟们的尸体,装不下怎么办!”
温祈感觉抓着自己后领的手紧了紧,柏郃野沉声道:“尸体丢下,先管活的。”
猎人的身形晃了晃,随即,温祈听见他劈了嗓子的声音悲愤响起:“是!”
远处的风打着呼哨卷过,带来了浓郁的香气,像一双沾满血腥的罪恶之手拂过温祈的脸颊。
柏郃野把温祈丢到了装甲车上,一句话没来得及说,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是武器被虫潮灌满,受热自爆的声音。
柏郃野侧过脸,他目光凌厉,无声地骂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要往回跑。
温祈注意到他拎自己的手是刚刚受伤过的那只,此时已经完全崩开了,纱布下缓缓渗出刺目的血色。
他轻轻的叫:“将军……”
柏郃野回过头,用完好的那只手把眼镜还给他,脆弱的镜片在坚硬的铁护甲下竟没有被划伤一点。温祈乖乖戴上。
“自己小心。”柏郃野说。
这辆装甲车上很快挤满了荷枪实弹的猎人,以及手无缚鸡之力的利维医生。
温祈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忍着痛,扒在车窗上看枯木和黄土飞速后退,天生形状偏圆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隔离车的方向。
利维医生很能理解他,叹了口气:“节哀吧。”
温祈抬手摸了摸胸口,掌心硌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老者的匕.首,那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他的心脏很沉,却又很空,像被挖了一个洞,汩汩地往外流着酸涩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装甲车才在过载的机械嗡鸣声中缓缓停下。猎人搬下三分钟抢救下来的少量物资,开始原地休息。
温祈分到了一块黑面包和一根火腿肠。分发物资的猎人告诉他:“今天只有这个,剩下的食物只能勉强够撑到基地,估计还得饿几顿。”
温祈理解地点点头。
人们各司其职,温祈认为自己也得找些事做,于是他再次承担起给少将烧水的任务。
紧急备战状态,营地里随处可见巡逻的猎人四处穿梭,这样的情况无论是进来什么还是逃走什么都不现实。
温祈明白,在他选择回头提醒的那一刻起,自己已经彻底走不了了。
柏郃野正坐在一块半人高的石面上给自己打止痛针,不知道在想什么。月光被装甲车挡了一半,因此投射下来的光像一副半面妆,阴影笼罩了他的身体。
温祈抱着一壶水过去,他还记得今天上午,柏郃野没有喝到这杯水。
他把冒蒸汽的壶放在地上,蹲下来看着温度。
柏郃野垂眼瞧着他。
温祈的骨架不大,往那一站衣服稍微不合身一点都要灌风,和他们这种惯常风吹雨打的糙汉子不同,一看就是很难养的类型。
这个少年意外的呆,又意外的麻烦,但他看起来却总是很乖巧,因此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忽略他的缺点。
温祈抬起脸:“少将,水好了。”
“嗯,”柏郃野自然地移开目光,他丢掉空针剂,接过温祈递过来的杯子,轻轻吹了口气。
温祈坐下来,他们坐在同一块石头上,一个曲着左腿,一个曲着右腿。
柏郃野为了方便换药,没穿里衣,只披了一件挡风的外套。他的伤口大概严重了很多,脸上都是疼出来的冷汗,腹部裹了一层又一层纱布,却还在往外渗血。
他真的是一个很强大,很好的人类。
温祈虽然还是有点不敢和他待在一起太长时间,但此刻还是关切地问:“您怎么样了?”
“还行。”
柏郃野开口,嗓子却沙哑的厉害,他灌了一口水,声音才好一点:“野外工作危险等级非常高,我带队这么多年,年年回基地挨家报丧都要花半个月的时间。死人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温祈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似乎是在隐晦地安慰自己。
“异种带走了我数不清的朋友,”柏郃野说,“有的我带他们回家了,有的却没有。”
他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但温祈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仇恨。
对异种的。
温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一个耐心的倾听者。
然而柏郃野却不说话了。他靠在装甲车上等待止疼剂起效,同时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以致听起来不至于那么痛苦。
很久之后,直到怀里的水壶放凉,月色也渐渐幽暗,柏郃野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他睡着了。
其他猎人的行走交谈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温祈安静地陪在柏郃野身边,等他醒来,再烧一壶水。
这时,他再次闻到了香气。
只是这股香气和以往闻到的都不同,不是异种□□的香,也不是今天早上伯特即将异化的香,更不是自己的。
这股香隐蔽在纱布上的药味里,带着一点点冰冷,从柏郃野身上传来的。
温祈扭过脸。
除了第一次见面,温祈很少见过柏郃野不穿甲胄的时候。只见他抱臂胸前,长腿委委屈屈蜷着,肩上披的衣服配有一枚精巧的徽章,用细银链缠着。
香气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温祈不明白,不是同类,也不是即将变成自己同类的人类,为什么也会发出这样的香气。
他产生好奇,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柏郃野那边倾斜了一点,又一点,小心观察着柏郃野的反应,睫毛微动。
好香。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味道。
柏郃野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很舒服。温祈生出了好奇,想凑近些闻一闻,谁知身子歪的太多,把水壶的壶盖碰到了地上。
当啷一声,温祈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猛地转头看柏郃野的反应。
壶盖砸下的声音余韵消散在空气里,柏郃野不知道是因为疼晕过去还是睡得太沉,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温祈动作幅度极小地把杯盖捡起来,然而直到他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心跳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减慢,甚至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他有点慌,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想起自己在伤员营的做法,下意识把手覆在额头上,却什么也测不出来。
也是,手心比脸还烫,像握着一把烧热的碳块,自然摸不出什么所以然。
温祈的反应渐渐严重,他的眼珠在惊颤中随着心跳声逐渐变色,由落霞般平凡的红,缓缓转变为耀眼的金色。他还闻到了自己身上原本应该掩藏很好的香气,一时慌了。
他站起身,五指抓着衣服的领口,徒劳地试图隐藏溢出的味道。可身上却难以自抑地痛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用刀在他身上一刀刀划下。
温祈迷茫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紧握水壶的手背上出现了诡异的变化——像被烧焦一样,皮开肉绽地翻出了微微泛着黑红的血肉。
没有血流出来,这诡丽又骇人的伤绕过他的腕骨,如同腐烂的花枝缠绕卷曲着延伸进衣袖里。浓郁的香争先恐后从中涌出。
温祈在猎人身边露出了异种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