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佑则上上签（重生）》几许潇然

55、往事（二）

　　毋澍心道：贬入贱籍，自己母亲想必是犯官家眷，叔父不过而立之年长些，算一算十多年前，竟是前朝覆灭之际？

　　她看了眼祁韫，也不知这厮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竟是一丁点儿都没提前与她说过；
　　祁韫目光沉静，没有多余的表示。

　　她又道：“那后来，毋氏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毋骞抿唇，面对着毋澍明亮的眸子，迟疑着道：
　　“后来，夫人便越来越沉默寡言了；因，因家主的刻意冷落，连我们这些旁人都看在眼里；但夫人对待家主还是如从前一般尽心尽力，只在无人之时才会露出伤神之情，我与小妹比夫人小上许多，并不知当时夫人为何那般苦恼。”他不断观察着毋澍的面色；

　　毋澍蹙起了眉，但还是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毋骞叹道：“可家主除了不亲近夫人之外，夫人其余的请求他都践行，比如我与小妹便的待遇与毋氏中的主子别无二致，不仅如此，几年后夫人依旧无所出，家主便将我记在了老家主的名下，我也改名为毋骞。”

　　“母亲一边替我高兴，一边替夫人忧心；夫人平时除了找我母亲便是找家主的小妹倾诉；只是，忽然有一日，家主转了性子，过了没多久，夫人就把出了喜脉。”

　　毋澍眉头难松，整件事情处处透露着怪异；自己的父亲母亲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

　　祁韫本想置身事外，但竟是时时难以忽视毋澍的神情变化，他好似有些后悔将她带来了。

　　“我母亲与夫人都极其地欣喜，她将夫人照料得更加细致妥帖；只那以后，就更加见不到家主的身影了，每次出现都特意叮嘱夫人安心养胎，不可出差错。”

　　“我那小妹后来也陪着母亲日夜照顾夫人；后来日子久了，小妹说夫人最近突然又陷入沉默寡言了，一开始有孕的喜悦完全消失了，我只安慰道许是腹中胎儿大了有些情绪在所难免，让她别多想。”

　　毋骞忽然有些哽咽了：
　　“后来，后来，她说，夫人突然时常自言自语，还有了轻生的念头。”

　　毋澍面色焦急道：“为何会如此？难道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

　　毋骞摇了摇头，面露痛色道：“不，家主找了最有名的大夫看了，都说并无异常，但夫人的情绪一日比一日起伏大，有一次竟是将手腕用发钗割开了个大口；下人们都说房中四处都是鲜血……”

　　毋澍彻底有些愣住了，为何事情会变成这般？

　　“后来，后来家主便下令将夫人软禁在床，说腹中孩儿无论如何也要顺利降生，若有人敢违抗，家法伺候。”

　　毋骞眼中晶莹再也没能止住：
　　“夫人见着家主大发雷霆，那之后不再闹腾了，只是却像认命似的，心如死灰，每天犹如提线木偶，我母亲与小妹每日也都无可奈何，只怕夫人伤了身子，生产之时尤其危险。”

　　“小妹说，夫人但凡恢复点神志时都在默默地哭，终日都在自言自语。说……”毋骞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毋澍道：“叔父不要有所隐瞒，不瞒你说，我失去了自幼的记忆，仅存的记忆应当是从五岁多开始的。”

　　祁韫闻言也有些意外，他并未能调查得出这点，想必只有毋澍自己知晓。

　　毋骞痛道：“漱儿，你们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毋澍摇头：“叔父你先给我讲完，我会慢慢将一切都告知与你。”

　　毋骞好似极为难，支吾着道：“她说，说‘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又安慰道：“漱儿，兴许只是夫人的一时气话而已，你千万……”

　　毋澍怔愣了片刻，又尽力扯了扯嘴角，道：
　　“嗯，叔父，定是这般，嗯。”她好似是在说服自己相信。
　　只是，她的心上，莫名地便疼了一下，毫无征兆；

　　祁韫时刻关注着毋澍，自然是没有放过她的任何一丝怪异，他很奇怪，为何她小小年纪却能轻描淡写接受血亲对一个胎儿的否定。

　　毋骞见毋澍这般，松了口气又道：
　　“小妹又怕她产生轻生的念头，但夫人又道‘既然他想要就随了他的心意’。”

　　毋骞露出疑惑不解的痛苦神色，毋澍知道，叔父定然是有隐瞒了什么，索性也未多问了。

　　“可是明明从前夫人还笑容满面地让我们二人与她一同挑选腹中孩儿的名，可那之后不久为何会变成如此的模样？”毋骞攥紧了拳，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夫人对漱儿的态度。

　　毋澍联想起之前的推测，既然毒渊中人与毋氏中的某些人早已勾结在了一起，兴许她母亲的突变与蛊虫有关也不一定；

　　再者自己体内隐藏的蛊虫极其特殊，看来，她母亲八成便是中了蛊没错。
　　但她没打算将此事告知于毋骞，免得令他再更添忧心。

　　毋澍突然问道：“平日里除了叔父你们几人，还有谁能近夫人的身？”

　　“并无，府中的下人，自从夫人嫁去之后，夫人便都遣去了外院，平日里的吃食茶水都是我母亲与小妹在打理的。”
　　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道：
　　“夫人除了与我们接触之外，除了家主唯一的妹妹便没了。”

　　毋澍又问：“那叔父可知，如今，毋氏是谁在当家？”

　　毋骞回道：“自然是知道的，当年毋家出变故之后，家主死于赴江南的途中，夫人重病临死之前将你托付给了我们兄妹，我们离开时便知道家主的妹妹，也就是你名义上的姑姑毋初萤，立时便接过了掌家之权。”

　　那年轻人不辨喜怒道：“那你还猜不出追杀你们的人从何而来？”

　　毋骞思忖着答：“当初我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猜想极大可能便是她。”

　　毋澍又问：“母亲生我时可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毋骞思索着摇了摇头道：“我那时并不在，而是去了铺子里，我年岁渐长，家主将许多产业都交予了我处理。”

　　忽又似想起了什么：“不过……”
　　“不过，我小妹有提到过，那孩子出生之时，家主亲守在场，除此之外，还来了一个神秘人。神秘人只说：‘暂时保住了’。我记得清楚，是因为小妹听得云里雾里，只回来问我这话是何意思。”

　　“又说家主看那襁褓中的孩子，神情莫名有些难测；只她们的心思全放在了方生产完昏迷过去的夫人身上；小妹觉着家主似乎不像夫人所以为……的那般……”他欲言又止；

　　毋澍眼神中的期待与坚定又让他继续说了下去：
　　“那般只是想要她生下你，因为，生产过程中一度难产之时，家主下令无论如何要保住夫人的性命。”

　　毋澍缓缓点了点头，并未过多流露出些什么。

　　“那之后，把你交予了我母亲与小妹照看；夫人整日里恹恹地；家主那几年中带着我四处处理商务，极少出现在家中，但凡归来，却第一个过问的便是夫人；但夫人总是避而不见。”

　　毋澍指尖轻颤，她曾想过父亲母亲是为爱为情赴死，也想过两人是病死或是被仇家害死；但她万万不曾想过两人是因仇怨误会而郁郁而终。

　　却这时，一只极其冰凉的大手及时握住了毋澍微微颤动着的指尖；带来了些许清醒，使得她及时回神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后来，我们在被追杀的途中失散了，我大难不死，十余年的时间你们二人一直杳无音讯，其余的事我也便不得而知了。我知道白玉郎君是出了名的无所不知，可多年来却行踪难定，你们寻上我之时，我便顺势提出了这个要求。”

　　“一开始想着让你们知难而退，没曾想，误打误撞还真得知了你的音讯。”

　　毋骞有些自嘲又高兴地道：“我这些年隐姓埋名，在这建邺城中做些活计，没成想就因为一次心觉侥幸帮人修琴，便被你们的人盯上了，一开始以为是时运不至，哪知如今看来，是天大之喜！”

　　“叔父的小妹可是名芹娘？”毋澍哽咽了；

　　“不错，我那小妹名确是芹儿，芹儿她啊，自你出生起便是由她照顾。”
　　毋骞说着便留下了一行泪：“可我，知晓，一路凶险，我知，若是她还在世，我们定然不会辗转如此多年才，才，得以相遇。”

　　毋澍哽咽道：“母亲她，在我们逃向西北的途中病故，我……”
　　提起芹娘，毋澍的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我亲手埋葬了她，我……就在此去西北的途中，芹娘她……我……”毋澍几乎是痛哭出声。

　　祁韫握住她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没有人生来便是冰冷的，她无奈接受自己曾被至亲抛弃的事实，可却放不下与自己感情深厚之人的离去。

　　“可你为何称芹儿为母亲？漱儿？”

　　“我并不知，只是，只是……”毋澍已然有些控制不住地手抖，祁韫右手拿着帕子轻柔细致地替她一下下擦拭着不断低落的泪珠。

　　这番动作，那年轻人看在眼中，惊讶之色难掩；

　　毋澍再三努力平复下，恢复了些理智：
　　“母亲说……说我生病烧糊涂了，所以不记得她们了，说我无父无母，她便是我的养母，给我改头换姓，叫我往北一直去，才能平安度过此生。” 眼泪却依旧在无声地流淌而下。

　　祁韫眼中划过一丝痛色，正因此，他不管怎么调查，毋澍都是被人牙子收来的小乞丐最终又被卖到了岩城。

　　骞不由红着眼眶又是重重一声叹息，如今再忆，竟是恍若隔世般。

　　毋澍这时却想起一事，她急忙挣脱开了祁韫的手；

　　她挽起右手的外裳大袖，又解开了其上的束袖，展现在几人面前的，赫然便是那奇怪的图腾或是花纹；

　　先是有些神游的祁韫，此时此刻，慌乱与无措尽显，若不是戴着面具，只怕对面的年轻人要惊呆了，这般失魂落魄的他，他们谁人也未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