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34、白影2

　　毛小桃转头去看，发现出声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浓浓的眉眼间悲伤大于恐惧。

　　她不等主人同意就答应了下来，这家的夫人此时开了口，却是叮嘱那个青年：“修齐，你陪着长老四处看看，跟紧长老，小心一些！”

　　在众人的注视下，三人各提了个灯笼走出门，厅堂的门刚关上，那青年便熄灭了灯笼内的烛火，怅然道：“长老觉得可笑吗？他们以为这一点点火光就可以保护自己。”

　　毛小桃却是昂着脸直直盯着他的脸瞧，他的表情非常痛苦，像是马上就会憋不住哭出声来。

　　她不理解他这副悲伤模样的原因，视线望向石淮，石淮也不解地摇摇头，她只好试探着问青年：“你还好吗？你这样难过，是因为去世的那个人，同你的关系十分要好吗？”

　　青年露出苦笑，示意毛小桃与石淮跟上他的脚步，三人沿着檐廊向内院走去。走了好一会他才出声说道：“出事的下人是我弟妹的乳娘，随她嫁过门时一起来的……我弟妹嫁过来还不到半个月，这位乳娘我也只见过几次面而已，谈什么关系要好……”

　　这话说得毛小桃更加感觉到他悲伤得怪异，正要再问。却又听他继续说道：“前天夜里和昨天夜里他都来了，你说他今夜会再来吗？”

　　“他？”

　　“那道白影。”

　　“别担心，即使来了我也不会让他再害人的。”毛小桃保证道。

　　青年无意识地摇着头，没有接话。

　　三人在大宅中穿梭，毛小桃的注意力开始放在周遭的环境中，这宅子虽然又大又静，却没有阴森之感，或者说几乎没有。

　　直到他们走到事发的下人房前，毛小桃才感觉到浓重的怨气，她问：“尸体你们怎么处理的？”

　　“目前还放在这间屋子里，弟妹那边已经通知了她家里人，说是打算让她回乡安葬。因为她家人都在望津，到这儿要好些天路程，尸体只好先放在这里等着。”

　　“望津到这里……时间太久了，尸体会发烂的。”毛小桃说着打开了房门，先是仔细地四处察看了一番，然后才去看床上的尸体。

　　尸体穿戴整齐地安放在床上，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不过屋子里仍然有很重的血腥气，加上散不去的可怖怨气笼罩着房间，使得那具眼窝空洞、露出斑驳牙齿的脸显得更加骇人。

　　石淮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他不明白，得是多深的仇怨，才会导致一个人采用这么恐怖的方式去杀人……

　　那个站在石淮身边的青年，却一直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尸体可怕的面容，口中还低声呢喃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石淮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好奇地看向他，发现他的视线与其说是在床上的尸体上，不如说是透过尸体看向了不为他人所知的深处。石淮确定这个和他一般高的青年有所隐瞒，但他不打算在毛小桃有什么指示之前追问。

　　此时，还在房间里的毛小桃已经从随身的背囊中取出来了一对骨铃，又施术将它们悬在了尸体正上方，并且默默念了几句咒语。

　　“这是？”青年这时回了神，问道。

　　毛小桃一边走出门，一边回答：“预警，以防万一。”

　　青年看着那对骨铃，问道：“他一来，这铃便会响吗？”

　　“会。”

　　青年又呢喃了起来：“要是大家都听到了可怎么好，他不会想见到其他人的……”

　　他的声音很轻，毛小桃没能听清，不过站在他旁边的石淮却听了个清楚。

　　等到把前后院都转完，御云二人打算回到给他们安排好的房间休息时，是大半个时辰后了。石淮有点犯困，毛小桃也没有比他好上多少。

　　叫修齐的青年又被叫回了厅堂，看样子这一家人今夜就打算挤在那处捧着蜡烛过了。他们太甘愿相信手中的那点烛火了，所以毛小桃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费口舌解释，她只想今夜能好好休息一番，争取明天把事情全部解决好，然后尽快回到御云。

　　提着灯笼的管家沉默地走在亮如白昼的宅院里，毛小桃和石淮跟着他去客房。

　　四下安静极了，只有三人一下一下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突然一声短促的轻笑自身后传来，毛小桃下意识转头去看，看到了一位年轻女子的侧脸，那女子衣衫华贵妇人装束，行动间，头上的金簪步摇闪着耀眼的光。她不知从何处来，却弯了步子，与他们背向而去。

　　管家对此人视而不见，他脚步不停，毛小桃心中讶然却也不好冒然多问。不过内心的疑问还是接连而起，这女子是谁，为什么没有和这家的其他人一起聚在大厅，又为何不像别人那样提着灯笼手捧蜡烛……

　　石淮趁着毛小桃在洗脸的功夫，粗略地把他察觉到的青年身上的怪异之处说了。

　　毛小桃时而应和一声，说道：“我也觉得他有些奇怪，像是知道白影是谁一样……看看明天能不能找个机会，我打算直接问问他。”

　　“那今晚什么也不用做吗？那道白影会不会再出现？”

　　“得做点什么才行啊，万一白影再出来杀人可不好。”毛小桃答道，一边视线在房间里来回搜寻，最后她看向桌上的茶壶茶盏，凝神默默念咒，瞬间桌上出现了几只灰褐色的小兔子。

　　石淮打开门，放这些小兔子们出去，疑惑问道：“要这么多？”

　　毛小桃道：“想知道的事情比较多嘛，假如役灵查到线索，或者直接找到了白影，事情可就会顺利多了。”

　　石淮点头，道：“这倒是，那你早点睡，万一白影又出现，不一定有时间睡觉。”

　　然而一夜平安无事，白影没有再出现。

　　天亮时，大宅似乎从昨夜的死寂中苏醒了过来。

　　毛小桃是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的，推开窗她看到了院中来往的奴仆们忙碌有序的景象，这些人她昨夜里可是一个都能没见着。心里胡乱猜测着这些奴仆昨晚的去处，一边编着发辫准备洗漱。

　　忽然，她想起昨夜放出去的役灵来，转而看向桌面，居然空空如也。

　　役灵竟然还没有回来。心下一阵紧张起来，大脑开始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难道真有什么厉害的恶灵被他们遇上了吗？

　　想到此，她立刻集中起心神，召唤她的役灵们。

　　很快，一个接一个的小兔子便蹦蹦跳跳地从窗户进来。

　　毛小桃刚与最后一个役灵交流完，就有发觉她已经起床的小厮过来请她去用早膳。她点着头，快速地梳洗好，打算去隔壁石淮的房间叫他一起。

　　一旁的小厮说道：“与长老同行的小兄弟，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去看看马。长老不如先去饭厅，那位公子回来自然有人领他同去，或许这会儿已经回来了也说不定。”

　　毛小桃听从了小厮的建议，一路沉默地跟在小厮身后向饭厅走去，脑海中却不停地在想刚才那些役灵给她的回应。

　　她的役灵，辛苦地忙活了半夜，居然一点消息都没能打探到。

　　一点都没有，没有关于乳娘被害一事的半点线索，也没有白影行踪的任何蛛丝马迹。

　　役灵没有派上用场，实在是……非常非常的奇怪。

　　毛小桃难免有点心情沉重，没想到第一次应邀下山，第一次采取行动，就结结实实地碰了壁。

　　路过一头通向下人房的岔口时，毛小桃驻足看了看，神情严肃了几分。待到了大饭厅，她看到主人一家几乎全部来了，如昨晚一般的一堆人，散落坐在饭厅的各张桌旁。而她此刻最想见到的石淮，不在其中。

　　这一大家人的表情已经不再是昨晚那般的紧张麻木，虽然个个神色疲惫，但明显能感觉出他们的精神轻松许多。

　　大概因为太阳出来了，到处有光，所以他们觉得安全。

　　毛小桃见他们个个一副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模样，要说的话一股脑又咽回了肚子里。

　　老爷夫人们都换过了衣裳，带着客气的笑容走到毛小桃身边，客气说道：“昨夜礼数不周，还望长老不要怪罪。”

　　“不妨事。”

　　“昨夜果然平安无事，真是多亏了长老。”

　　毛小桃没来得及开口，老爷身边的人插嘴道：“不知长老预备何时施术除鬼？我看今日阳光灿烂，正午时分着手想必能够事半功倍。”说话的是相貌硬朗端正的男人，正是昨夜一番说辞引得毛小桃对他印象深刻的男人。

　　夫人立刻跟着他的话音说道：“长老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我们立即安排人准备。”

　　“娘，先请长老用膳吧！”叫修齐的青年在旁提议。

　　主人一家这才忙忙乱乱地安排各人就坐，毛小桃顺势随众人入席，但余光瞥到夫人偷偷拉着修齐到一旁说了几句话，接着修齐饭也没吃便出了门，好一会儿之后才回来。

　　石淮也是迟迟没有出现在门口。

　　席上，几次有人提问毛小桃关于白影的事，都被毛小桃轻描淡写敷衍过去，倒不是她还在为役灵无功而返感觉疑惑，而是此刻她有更加需要优先考虑的事情。

　　她在想那具尸体。

　　相比这家人口中的白影，目前尸体的情况显然要棘手得多。

　　因为怨气越来越重，重得随时都可能发生尸变。

　　或者说，眼下毫无头绪的毛小桃，正是在等待尸变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