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战争病（潘子同人）》轩辕寂

3、03

　　进入军队以后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马上就到战场去。新兵被火车拖到云南，进行短暂训练。射击扑杀战术，也不管他们到底能记住多少。早上醒来开始到擦黑，全是训练。除去中午有很短一点时间吞咽午餐，根本没有一分钟休息时间。而那是真连味道也顾不上只拼命塞。
　　他成了炊事班一员午休时间倒多些。其他新兵在练习打枪打炮，他在旁边刷钢锅刷盘子。剩下的时间他也跟着练，硫磺味儿呛进喉咙里，一天下来满身黑灰，永远洗不净掌缝里头那股子硝烟。
　　再到往后举枪开枪都成了习惯，看到靶子影一晃而过马上抬枪射过去，也不管到底中没中，拉开枪栓托高抢管，后座力震得肩膀整天没有知觉。
　　而饭铲锅盖几乎不让他碰，他也不必花费太多心思去学习如何将饭菜做得更美味些，没有人会在乎。
　　训练的空暇时间里头，班长会教给他们一些东西，一些在战场上可能有用、甚至可能会救他们一命的小技巧。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对战争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只是那来自于旁人话语里头的描述，于他实在太过遥远而虚无，而他根本没办法完整拼凑出来一个画面来让自己觉得害怕。
　　“我希望你们这些跟着我出去的娃，能够一个不落的给从战场上把命捡回来！但实际上这不可能。所以，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这才有机会活到最后！”
　　他相当努力的去记忆班长说的话。十四的年纪正处在少年往成人期发展的朦胧时段，很容易会为自己的人生竖立偶像和目标。
　　他知道班长是班长，是个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英雄。除此以外他就一无所知，甚至班长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崇拜。
　　在那段时间里他的全部心思都花在琢磨如何活着回来，因为所有经历的班长指导员都这样重复着。他曾经自行在脑海里勾画过一个壮丽凄美的英雄故事。尽管在往后的日子里头他发现这样的想象远不足够，真正的战场要更惨烈得多。
　　这一切病不妨碍他将班长当成一个目标，一个英雄。
　　训练相当艰苦。军队要求他们绝对服从，又要本领高强。这对于从没有摸过枪杆也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少年而言实在太过困难，而数月的时间也太短了些。他整个人都瘦落下去，倒显得高了。人也晒得黑糙，从一身皮上就能看出这些日子积累下的成果。眼睛反亮了，头发短短的竖着，右肩上也初磨出来一层薄薄的茧子。
　　他曾经见过班长肩上同样的位置也有这么一块茧子，厚厚的附在锁骨更下一点的地方，是有点深的暗红色。在知道那是枪茧以前他一直将那幻想成勋章，然后每日睡觉前都要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肩，憧憬着成为同样的男人。
　　在训练以外少得可怜的一点时间里头班长格外照顾他多一些。午饭时间碗里总会埋着只窝在糙米里头的鸡蛋。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很有些惊讶，想要抬头四下看看别人碗里头的菜。班长正好坐他旁边，伸手就按住他的脑袋。这次他已经摘了军帽，修得短刺刺的头发被压在干裂的掌心下头，那力气同样大得他完全无法抬头。他能听到班长在和别人谈笑，笑声一如既往的爽朗，但手上却揉了揉他的脑袋，慢慢的放松了力道。
　　班长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仿佛手就是随意的搭到了他头上而已。他感觉自己心跳像鼓擂，血液冲撞的声音都有江涛那般大。就算头上的压力已经消失，手掌心的温度却还依旧残留着。他僵着脖子不敢抬头，用几乎要被噎着的速度猛扒拉完碗里面的东西，又再跑到战壕去。
　　那以后班长没有对他解释什么，训练时也同样严格。但他碗里始终窝着个鸡蛋。
　　完后再回想起来也许班长只是在履行将他捡回去以后该负的责任，但在当时而言那的确是他接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他出生于一九七一年，在一个漏着风的牛棚里头，据说接生的人是他的父亲。他对这一切都只剩下个模糊的听说的记忆。至于父母也并没有为他留下多少印象，只能想起那两个经年被从背后打倒拖走的身影，而他甚至一直不知道那叫批斗。
　　相对那个年代而言，他是幸运的。因为年少，很多事情都并没有真正的发生在他身上，各种残酷也只可能会在梦中一闪而过，而他却处在一个麻木旁观的角度。
　　父母被斗死那年他刚记事。身为资本主义尾巴、大地主和知识份子后代，他的生活过得并不好。就算一九七六年□□结束以后他的待遇也完全没有得到改善。他在城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家人，而随着那个年代消逝的众多资料也最终没能为他的父母留下一丝痕迹。没有平反，那个落后的小山村甚至不知道大革命已经结束。
　　然后他在某一天离开了那个村子，再没有回去。
　　那段短暂的童年经历并没有教会他仇恨，只是让他学到不再信任。那是一段漫长、单调而麻木的旅程，直到他参军，然后遇到班长。就算每天训练十分艰苦，指缝里全是震裂以后流出来的血他也还是觉得相当快乐。
　　过去他只是麻木的想要活下去，而现在他有了目标，也有了机会让他成为他要的那种男人。
　　不到一年的功夫，他们这些新兵的训练结束。原本已经分配好的各个部队编制再一次被打乱，将新兵尽量安插到各老连队里面去，好让他们能在老兵的帮助下更顺利的度过自己生命中第一场血弹横飞的战斗。
　　分配那天班长摸了摸他的脑勺，没说话，没笑。他长高了些，班长已经摸得有点困难。
　　最终他还是被分配回炊事班，仍跟在班长下面。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班长向上面说了什么他无法知道，但他是高兴的，他以为班长也会高兴。
　　那天班长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不知道从哪儿要了根烟，抽得很慢。
　　他第一次看到班长抽烟。
　　后来，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要上战场了。”
　　再没摸过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