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凡记》呼噜呼噜狸

75、“世纪谈”

　　自打女儿跟自己出柜后，胡丽珍就显得格外警觉，哪怕荣嚖跟孟荑岚显露出一丁点亲密举动，她都会明暗交替地使法子要她们速速分开，已经到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地步。

　　白天她要上班，对她们的所作所为无能为力，晚上就报复性地在床旁边打地铺监察两人，不允许她俩做半点越矩的动作。

　　按胡丽珍的逻辑——她虽然反感她们在一起卿卿我我，但是绝对不可能赶孟荑岚出门的，对方好歹是认识了这么久的熟人，扒去性向不谈，剩余的所有方面她都喜欢的打紧，就差点认她作干女儿了，所以无法开这个口。

　　另外，暑假只剩下十来天了，再怎样介意都只能钩子夹紧忍住了，过了这假期，她就会跟荣嚖立铁规：假期禁止带人回家，关系再好也不行。

　　荣嚖被她亲娘叨扰的耳朵都要起茧，两人怼来怼去谁都不退让，到后来居然玩起了冷战，互不搭理对方，孟荑岚和老荣轮番劝言都不奏效。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过两天孟皖宁要来H市视察集团旗下的医疗器材公司，她将自己的日程告诉给了女儿，还说想抽空跟荣嚖孟荑岚两人吃顿饭。

　　孟荑岚把这事转告给了荣嚖，出主意说可以请阿姨和她们一道去，让双方家长相互认识认识也没什么不好。

　　荣嚖却连连摇头，说这可使不得，向家长公开自身性向已经是贸然之举了，如果再傻拉吧唧地让两方“教头”会晤，肯定惹出更多事端，得三思。

　　可当她们赴约用餐之际，孟皖宁却主动问起荣嚖的父母来。

　　荣嚖小心翼翼地给了回复，看着对方凝神倾听的模样，心中渐升不祥之兆。

　　怕什么来什么，孟皖宁果然向她提出了与之家长见面的想法。

　　荣嚖连忙扯理由说她父母最近很忙，可能见不了面。

　　对方却称自己可以在H市待到孟荑岚返校的那天，她有时间等，还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荣嚖的爸妈不计利益报酬照顾了自家女儿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虽然未曾谋面，但能无差别地感觉到他们的真诚热情，于情于理都应该邀请他们见上一面。

　　万般无奈，荣嚖只好向自家爹娘转述了孟皖宁向他们提出会晤邀请的事。

　　老荣听了憨憨一笑，说自己不习惯跟大人物近距离相处，派个家庭代表去就行了。

　　于是这场历史性的会面就由四名女性主场了。

　　赴会当天胡丽珍特意做了精装打扮，还特地编了个显年轻的发型，她问女儿整体效果怎么样，荣嚖天花乱坠地把她褒赞了一通，胡丽珍笑她敷衍，转而去问孟荑岚的看法，听孟荑岚也说好她才放了心。

　　会面的地点定在了市中心商业区的一家简雅明净的餐饮店内。

　　很显然，孟皖宁没想摆富贵架子让胡丽珍感到不适，才选择了这家在她看来足够亲近基层民众的餐厅，属于在尽力传达友好了——即使这家餐厅对胡丽珍和荣嚖来讲已经算高档次。

　　两教头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都异口同声地问了声好，彼此暗自打量了一番后入了座，荣嚖和孟荑岚见状也挨着各自的亲娘坐下。

　　孟皖宁语调自然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就跟胡丽珍聊起两家的女儿来，褒扬完荣嚖她就开始谈起孟荑岚的种种过人之处，平淡叙事中透着淡淡的得意，胡丽珍听了觉得她在卖弄孟荑岚的优秀，却又听得心服口服，只好抿了抿茶饮替代即将脱口而出的矛盾话语。

　　将谈话细节静看在眼里，在心里偷笑的荣嚖拿出手机打了行字给胡丽珍，给了她一条提示：

　　听阿岚说，孟阿姨的籍贯在K市，阿姨的父亲创业之前一直在K市生活，她本人小时候也在K市待过，聊聊K市没准能拉近点距离。

　　胡丽珍立刻采纳了女儿的建议，跟孟皖宁闲谈起K市来。

　　可聊着聊着就她们就开始谈论当地的教育，一聊起教育就免不了要提到K市实高，一提到实高就要具体到师生，一具体到师生就必然会产生联想，一产生联想就要……

　　坏菜。

　　“想起来真的让我后怕，前不久那些绑架我们家荣嚖的流氓好像也是实高的学生，其中一个还是H大在校生呢，看人真的不能只看学历，这年头学历高的神经病还真不少，也不晓得他哪里出了差错才会想着犯罪，年纪轻轻的，就葬送了前程……”

　　胡丽珍扼腕长叹，又问：“不过开庭的时候怎么没在旁听席看到您？”

　　“一个研究项目的审批环节出了点问题，需要费些精力去解决，没办法抽身，所以就直接让秘书和律师过去了。”孟皖宁与她对视了一眼，淡道，“那些人的真正目标是小岚，要不是这件事没带来严重的后果，他们不会简简单单地被判六七年。”

　　胡丽珍愣了愣，故作镇定地问道：“什么样的研究项目比女儿身上发生的事情更值得那您重视呢？”

　　“是关于科研院的项目。”

　　“这样啊……”胡丽珍又抿了口茶，“这么说您还是位科学家了？”

　　“科学家称不上，但确实在从事相关工作。”

　　“您太谦虚了，”胡丽珍摆头一笑，“我也总算明白小岚这么优秀的原因了，原来她有位出色的母亲在前面引路。”

　　“算不上指引，她的优秀不完全是遗传来的。”孟皖宁也淡笑，“其实在荣嚖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小岚跟哪个同龄人有密切关系，也很高兴她能遇到荣嚖这么好的孩子，我很支持她们将关系保持下去。”

　　“是，我也支持，年轻人之间的情谊是很可贵的，我也希望她们能长时间保持这份友情。”胡丽珍着重加强调了“友情”二字的发音。

　　荣嚖暗道不妙，立即低头给孟荑岚发送紧急讯息：她俩什么情况？？

　　孟荑岚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于是做出了敏锐的判断：看情况要正式开战了。

　　荣嚖问咋办，孟荑岚说先静观其变，让她们争论三四个回合再见缝插针地打断她们。

　　“A市优秀的孩子应该不算少吧，小岚想找一个与自己实力相当的男孩子应该十分容易，”胡丽珍先声夺人道，“或者像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找对象都要照顾到全局，不能自己做主？”

　　“您说的情况可能存在于同类别的其他家庭里，但我们家遵行的是自由恋爱原则，我绝对尊重孩子自己的选择，利益婚姻在我家已经废行了。”孟皖宁回答得游刃有余。

　　“我和您的想法一样，支持孩子们自由恋爱，但再怎么自由，我家孩子交往对象的性别都不可能是同性。”

　　气氛登时沉寂了下去。

　　双方大人和双方小孩都干瞪着眼，心思迥异。

　　“同性恋爱不论从医学的角度还是社会学的角度来看，都不能判定为疾病和异类，”孟皖宁有板有眼地理论起来，“您可能认为违逆大众存在的群体是一个错误，我没想扭正您的观点，因为它们已经在您的脑子里扎根，难以剔除。但是您不能因为小荣是名性少数就去否定她的感情，她是您的女儿，也是一个有私人情感的独立个体，她有权和喜欢的人交往。”

　　“这么说你赞同她们？”

　　“我尊重女儿的选择。”

　　“那是因为你们所处的环境让你们有极大的自由随心所欲，但我们只是寻常人家，要考虑更多的东西，作为一名女性，三十岁之前不结婚都好说，三十岁之后还一个人过是不像话的，受亲戚非议，遇到困难也没有人帮忙，无依无靠，还没有儿女养老，到了晚年要多惨有多惨。”

　　孟皖宁好笑似的摇了摇头：

　　“谁说过有男人在身边就能给你扶持的？为什么要看别人的脸色过余下的人生？养儿养女一定能养出孝子吗？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自己认为的问题，但是小荣也许不会这么想。”

　　荣嚖听了立即跟孟荑岚交换了一下眼神，获取到对方的鼓励后，她对胡丽珍说道：

　　“我觉得阿姨说的话很有道理，妈，你的那些担心特别多余，女的嫁出去多半要给人做牛做马，带一大一小两个婴儿。一个人过活多自在啊，你放心，你老了后我会尽心尽力照顾你的，你也不用担心我，实在到了行动不便的地步，我会把自己送到养老机构。”

　　胡丽珍吐出一句“这样哪行”后噤了声，听语气已到强弩之末。

　　“阿姨，”孟荑岚用语温柔地给出了绝杀，“如果荣嚖需要，我会不计利益地给予她帮助，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她是我的知音，也是我的恋人，这两层身份对我来说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我绝对不会弃她不顾，如果您不信任我说的话，我可以写一份承诺书，您看可以吗？”

　　胡丽珍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化成了叹息。

　　“我好好想想吧。”她道。

　　此言一出，荣嚖的眸光就忽然亮了起来，与孟荑岚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充满了获胜的欣喜。